木桑道人自然明白这些道理,沉默片刻,目中陡然掠过一抹寒光,“老道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他们都同意留下来与金蛇营共渡难关,谁若在关键时刻扯了后腿,那就别怪老道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慕容复听了却是大摇其头,满是鄙夷的看着他,“不是我说你,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天真,有些人他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总有种奇怪的自信,觉得自己命硬死不了,而有些人呢,干脆就不怕死,你光放几句狠话管屁用啊。”
木桑道人给他说得脸色青白交替,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绿林中人要害怕几句狠话,那就不会成为绿林中人了,个个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当即两手一摊,“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全杀光了灭口吧?”
“倒也不必如此。”慕容复话锋一转,若有深意的说道,“但这些人的嘴必须得封严实了,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木桑道人混迹江湖多年,自然不会是真天真,闻言马上骇然道,“你的意思是给他们下毒,控制他们?”
“总算开窍了。”慕容复抚掌而笑,“也不一定非要下毒,控制人的手段有很多,比如他们的家人,亲朋好友,血脉后代等等,反正是人就有弱点。”
“你……这……”木桑道人听完不禁脊背发寒,颤巍巍的指着他,“这未免太卑鄙了点吧!”
“卑鄙?”慕容复冷笑一声,“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难道全凭你们两片嘴皮子一搭,就能给我保障么?做梦去吧!”
木桑道人苦笑连连,“公子的话固然有理,但如此行事终归为人所不齿,可能还没等吴三桂打过来,我们自己这边就先闹了内讧,还望公子三思。”
慕容复自然明白使用极端手段容易适得其反,目光一闪,揶揄道,“我听说道长早年间也是心黑手冷之辈,怎么年纪大了,心肠反倒软了?”
“这不是心肠软不软的问题!”木桑道人白了他一眼,“行走江湖可以心狠手辣,但不能卑鄙无耻没有底线,否则早晚得遭报应!”
他早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出手非死即残,端的手黑,但行事倒还算光明磊落。
只是这话听起来颇有指桑骂槐之意,慕容复脸色一黑,“老头,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想跟本公子过两招,找点痛快?”
木桑道人眼角急跳,连忙摆手,“公子切莫玩笑,老头心里痛快得很,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慕容复见他如此识趣,也就不再咄咄相逼,话锋一转,说回正题,“好了,反正我话放在这了,除非你们能令我信服此计一定能成,否则我慕容家不会再掺和此间之事,而且道长可要尽快啊,最多今天晚上,我就会传信燕子坞,终止交易。”
他这话并非空言恫吓,他已经想好了,如果金蛇营指望不上,他便退而求其次,使用原来的计划,从金龙帮入手,相比收拾眼前这个烂摊子,摆平一个女人简直不要太简单。
只是如此一来,山东就等于拱手让给了吴三桂,以后即便得到金龙帮所控制的河运、海运码头,作用也会变得极其有限,因为山东丢了,淮扬、金陵等地也不可能幸存,这让慕容复心里很不得劲,忙活一场,到头来就得到一片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木桑道人听到最后面色微变,他也看得出慕容复并非虚言,不由有些急了,“此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或者……或者公子说一个两全之策,贫道照办也行啊。”
慕容复要是有办法,哪用得着做最后打算,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如果时间充足一些,或许可以重新扶持一个新首领出来,保住了基本盘,再慢慢与吴三桂周旋,可吴三桂又怎么会给金蛇营时间呢。
他可不想拿真金白银去赌一些没影的事。
摇摇头,并示意梅剑送客。
这下木桑道人真急了,连忙说道,“且慢,如果……我是说如果,按照公子的要求,将知情人全都控制起来,那么又让谁去假扮承志?此外,金蛇营的大小事务,总得有人来处理吧?”
慕容复嘿嘿一笑,“这是道长需要解决的问题,至于假扮袁兄的人选,我倒有个建议,青青就很合适。”
木桑道人呆了一呆,良久才回过味来,恍然之余一张老脸更加苦涩了几分,“公子早就在这等着贫道了吧,若叫青青揽了大权,金蛇营还不早晚变成你的囊中之物?”
慕容复不置可否,“道长已是要归隐山林之人,何必执着一时得失,放下,方能得道啊。”
“去去去!”木桑道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用不着你给老头子说教,你就说你是不是想吞并金蛇营?”
慕容复脸色一板,正想否认,忽然瞥见老头脸上露出的讥讽之色,他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很光棍的来了一句,“是又怎么样?”
“你……”木桑道人为之一噎,愣了半晌才小声嘀咕道,“脸皮可真厚。”
慕容复白眼一翻,冷笑道,“你也别太高看金蛇营了,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难成大器,值不值得我吞并还是两说之事。”
木桑道人听了这话自是鄙视连连,嘴上阴阳怪气道,“都机关算尽了,还说什么值不值得,真是天大的笑话。”
此言一出,慕容复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喂,我说你这老头有话就好好说,别跟个娘们儿似的,阴阳怪气,叽叽歪歪,我说金蛇营乌合之众难成大器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看看袁承志手下那些人,哪一个是能成事的?有吗?”
“慕容公子,你这话有点过了啊,像罗大千、朱安国这些人,曾是一代名将袁崇焕的部下,个个能征善战,有勇有谋,他们怎么就不能成事?”木桑道人据理力争。
慕容复幽幽问道,“那你们成事了么?成事了金蛇营怎么还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那是因为……”
木桑道人还待再说,慕容复打断道,“别跟我这啊那的,咱就说事实,金蛇营占据山东有不少年头了吧,看看现在的山东被你们霍霍成什么样了,倭寇横行,土匪成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杀人放火全无半点法纪可言,百姓甚至还不如以前在清廷治下来得安稳,你说你们都干了什么?所谓反清复明究竟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你们那点微不足道的私心?”
木桑道人有点惊讶,似是没想到这么个卑鄙无耻之人,居然能说出如此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来,张了张嘴,却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言语。
倒是慕容复越说越气,马上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咱再来说说这打仗的事,金蛇营盘踞山东那么多年,不说把山东经营成铁桶一片,至少也该有些根基,能经得起风吹雨打吧,而你们呢,吴三桂和康熙一来,没几仗就把你们打得是抱头鼠窜找不着北,还好意思说什么能征善战,有勇有谋,我都替你们脸红!”
木桑道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弱弱回了一句,“也没你说得那么差吧。”
慕容复冷笑一声,“我敢这么说,别说现在袁兄已死,即便他还活着,金蛇营也一定走不了多远。”
木桑道人沉默了,话虽然难听,也有些夸大,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作为一个阅尽沧桑的老人,他的目光自然要比金蛇营其他人都远一些,深知一个道理,用江湖中那一套来管理一支义军组织是行不通的,平时他也没少规劝引导袁承志,偏偏袁承志就是那种重情义、心肠软、义薄云天的性格,怎么都改不了。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袁承志是一个自私自利,喜欢玩弄权谋,外加心狠手辣之人,他也不可能在没钱没势的情况下,拉扯起一支如此庞大的义军队伍,只能说他适合做一位江湖大侠,而不是一位义军首领。
沉默良久,木桑道人长长吐了口气,“或许你说的对,青青是最好的选择。”
这话乍一听有点莫名其妙,仔细一琢磨就会明白,他这是默许慕容复吞并金蛇营了。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找人假扮袁承志不过权宜之计,大半高层都知道真袁承志已经死了,现在迫于吴三桂的压力,大家还能勉强同心协力,但等危机一过,事情终究要解决,金蛇营的未来实在不难预见,要么为了争位而分崩离析,要么一个才能有限之人上位,在不远的将来分崩离析乃至覆灭。
相比之下,把金蛇营交给慕容复,或许能将这支早已偏离了初衷的正义之师拉回正轨,也能完成袁家两代人的遗志,驱除鞑掳,恢复旧河山。
孰料这时慕容复却来了一句,“老头你还真别高兴得太早,我刚刚说了,金蛇营值不值得我花心思还是两说的事情。”
“什么意思?”木桑道人已顾不得计较这人的脸皮了,明明是他大占便宜之事,反倒说得吃了多大亏一样。
慕容复淡淡一笑,“吴三桂很快就会打过来,金蛇营能不能过这个砍,只有天知道,过去了一切好说,过不去,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公子我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木桑道人闻言直气得笑了起来,反唇相讥道,“贫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慕容复面色微滞,一时无言。
木桑道人又说道,“慕容公子,你既想吞并金蛇营,又不想冒险,世上哪有这般好事,贫道也不跟你废话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给个准话。”
慕容复沉吟不语,显然还有些犹豫。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在木桑道人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突然,厅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跟着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相公,相公……”
听这声音,自不难判断出来人是谁,慕容复顿时面露喜色,“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