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漩》 第1章 《笑漩》作者:藤斗【cp完结】 简介: 梁路的脸颊边有一个笑漩 因为这个他做了周嘉的情人 可是梁路不爱笑 替身、攻有白月光 周嘉x梁路 (2019— ) 系列文:巴别塔 替身、破镜重圆、狗血、he、年上 第1章 闷热的夏天,空气里飘浮着阳光的焦味,蝉鸣孜孜不倦地聒噪着。七月的南大,期末考陆续落幕,校园里已经少了许多人,梁路跑完步走回寝室,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尾鱼。他汗湿的黑头发贴着头皮,眼睫上沾着咸涩的汗液,他用袖子揩了把眼睛,拿出钥匙转开了寝室的门。 “班长,回来了?”室友正拉着行李箱,手上抱着电脑,“我走了啊,你也早点回吧。” 梁路嗯了一声,走到座位上给手机充电。 室友已经见怪不怪了,拖着东西就出了门。 梁路不爱笑,为人有些冷淡,有颗会读书的脑子,还长着一张清俊的脸。这种小说里的酷哥形象,一开始吸引到不少女生的青睐,梁路在大一刚入学的时候,他的qq号、微信号就经常在年级里互相传。那时他还会加几个人,但从来不聊,进入大三之后,梁路的微信都不加人了,他本人的疏离也是出了名,谁都不爱热脸贴冷屁股,况且梁路的样貌也称不上校园里顶尖的,渐渐地,他便被喜新厌旧的女生们淡忘了。 最后一个室友也回了家,梁路打开手机的聊天界面,置顶聊天的那个人,上次联络的时间还在两周前。那次的见面并不愉快,后来梁路又每隔三天在晚上九点半给他发晚安,他都没有回复。 梁路喝了半瓶运动饮料,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着字。 「今天就我在寝室,你空吗。」 过了二十七分钟,对方终于回复了。 「四点过来。」 梁路终于放松地吐了一口气,他把挂着的浴巾收下来,选了件白色的、上次那人说过还不错的t恤,拿着脸盆走进浴室去洗澡。 四点过了七分钟,周嘉从车里下来的时候,穿着件灰色的衬衫。这种晦暗的颜色贴在他身上反而有种华丽的亮泽,那人一向张扬的眉目,像被最名贵的画家的手描摹过,颀长的身材在校门口随便一站,走过的没有人不在侧目看他。 那个人慢慢走到梁路跟前,梁路对着他笑了,露出脸颊边一个小小的笑漩。 周嘉拧着眉头不高兴地说:“这天真够热的。” 跟宿管说了这是自己的表哥,来帮忙整理行李的,梁路就没有多余的话了。宿管不是第一次见到周嘉,摆摆手就放了行。 寝室里,梁路的床在靠窗的左边那张,向阳,近空调,平日里还算舒适。只是现在和周嘉两个人在这张床上,就显出逼仄的狭小来。 周嘉喜欢用寝室的床,正面面对梁路,他的脸长得很漂亮,很英俊,是梁路见过最好看的人。那时,在人声鼎沸的酒吧里初遇,周嘉就像黑暗中一束最夺目的光线,摄人心魄地耀眼着,酒吧的名字叫queen,那个人就像这个名字一样,高高在上,又明丽惑人。 相聚的时间似乎总是如同快进一般短暂,拉开窗帘时外面已经灯光点点。他们到校门口的小餐馆对付了顿晚饭,周嘉只点香菇鸡肉的套餐,也给梁路点这个,梁路不爱吃香菇,偷偷挑出来放一边,周嘉也从来不当回事。偶尔两人说话,周嘉的面容也总是习惯性地傲慢着,他说,自己十多年前就吃这家店,味道从没变过,所以他喜欢。梁路嚼着饭菜里还渗着香菇气味的汤汁,囫囵吞咽下去,不知怎么交流地回了一句“嗯”。 周嘉曾经也是南大的学生,不过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十九岁的周嘉在南大上学的时候,梁路还在小学里做习题册。 他和周嘉相差十岁。 他们之间除了钱欲交易,没有多余的关系。 吃完饭出门,司机早开车候在不远处了,周嘉临走前给梁路打了三万块钱,让他买点喜欢吃的东西。 夜色里,梁路冲着他的背影喊:“我暑假留校了。” 那人回过头,问了句:“你不回家?” “留在学校可以静心看书,马上大四校招了,我想多考几本证。” 梁路望着他漂亮的眼睛,顿了顿。 “你空了可以来南大。” 那人冷淡地转过了头:“再说吧。” 那次分别后,周嘉也许很忙,也许是没有兴致,梁路在孤独寂静的宿舍楼待了一个多月。他每天去操场跑上五圈,跑步的时候,梁路的大脑就缺氧地混乱着,能让他暂时遗忘掉信息的迟迟不来。炎热的酷暑里,他在水池边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自来水,抹了一把汗湿的脸,仰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孔。 淡漠的眼睛,清冷地在镜子里注视着自己。 他做了个笑容,轻易就挤出了颊边的笑漩。 原来自己笑起来是这么生硬而做作的,除了那个涡让他变得生动些,就像贴了张假笑的面具在皮肤上。 晚上母亲电话打来,问他生活费够不够,梁路说够了,又絮叨地听她说了许多话。 “你三姨上半年查出大病呢,还以为治不好了,年纪大了真的日子都不是自己的,我跟你爸也想去体检呢。” 梁路静静地听着手机。 第2章 “村里不是一年一次有免费体检么。” “免费哪能查出什么啊,你三姨是去广州什么体检中心检查的哩!还是你哥出息,去得了那样的地方。本来说你三姨不好治的,你哥马上送她去了美国,现在说已经稳定了,前几天又回来,还真瞧不出呢!” “妈,你别老跟别人比。” 母亲讪讪地笑了笑:“妈也想让你出息么,你读书也好,下学期记得准备招聘的时候,别忘了那啥当官的考试啊。” “国考,我知道。” “妈就指着你呢。” 指着什么呢,也去广州体检么。 “钱真的够吗,这个月你爸多拉了点活,多出了小一千。” “钱够。妈,我还学习呢。” “好,妈不吵你了,你看书吧,有事电话来啊。” 挂了电话,梁路觉得心里很空。他翻开手机里面和周嘉的聊天记录,都是他隔几天发的晚安,周嘉没有回复,显得对话记录里有着近似刷屏一般的尴尬。 他跟了周嘉一年了,从大三开始,下学期他大四。 如果周嘉厌了,那该怎么办。 晚上梁路去了queen。 queen的消费偏高,梁路家条件不算好,又只是个学生,生活费勉强支撑他日常花销,他不敢经常踏进queen的诱人陷阱里。好在梁路跟了周嘉以后宽裕不少,那人出手阔绰,除了钱,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还送他点礼物。梁路把钱都攒着,想偶遇周嘉的时候,他会去几次queen,点最便宜的酒,就如现在一样。 灯红酒绿里,一个青涩又冷峻的大学生,穿着白t仔裤,坐在吧台上学着成熟男人喝酒,就像是头闯入丛林深处,不知危险蛰伏的鹿。不断闪动的蓝紫色光线里,梁路寻找着周嘉的身影,他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近,等到他的视线转了一圈回来时,发现左手边刚刚坐下了一个男人。 那人向后梳着背头,痞痞地剃平着两鬓的头发,虽然长得有几分味道,可是见惯了周嘉的惊艳,他没有让梁路觉得特别。男人表情玩味地盯了他一会儿:“找人啊?” 梁路不喜欢与人交际,更何况在酒吧里更没有结识陌生人的必要,梁路没有搭理,只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我秦业辉,认识认识?” 他这么说完的时候边上走过两个窈窕的女人,向着男人妩媚地招了招手:“辉少待会儿那边来哦。” 男人笑着送了个飞吻。 梁路瞥了对方一眼:“你有事吗?” 秦业辉勾着唇角,拿起梁路的酒杯放嘴边喝了一口,皱着眉咂了咂舌。 “什么小孩喝的东西。” 梁路知道自己遇上个二流子了,他很心疼那杯价值不菲的酒,即使已经是这里很便宜的那一档。但他并不想惹事,今晚等不到周嘉,他可以明晚再来。 梁路站起身要走,被秦业辉抓住了手臂:“别啊,我不欺负人的,赔你一杯。” 他打了个响指,跟相熟的侍应生耳语了片刻,很快就有人送了杯酒上来。 “我不想喝。” “不想喝啊,”秦业辉大方地笑了笑,一只手臂搭到梁路的肩头,“那只能请你去我朋友那边慢慢喝了。” 对方十分强势,梁路的脸色很不好。他知道出入这里的人应当都挺有钱的,作风也大多肆无忌惮,因为queen离南大不远,很多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公子哥儿专门在这里猎艳女大学生,多的是他惹不起的人。 梁路的心里很嫌恶,想打开秦业辉的手,又不敢太露骨,正犹豫,就见秦业辉的目光往远处放了放,然后挥手喊了句:“周嘉,难得啊!” 梁路的心瞬间就快速跳跃了一记。 周嘉有段时间没来queen了,他走哪儿都是焦点,来了就必招惹人搭讪,所以他一进来,秦业辉和其他人一样,马上一眼瞧见了他。周嘉脸色有点暗,冲秦业辉点了记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正要去卡座喝酒,目光顿了顿,看清秦业辉搂着的那个人之后,周嘉眯了眯眼睛。 灯光昏暗,按理他是注意不到的,只是梁路那双眼睛直白地望着自己,穿着和酒吧嘈杂气氛格格不入的衣裤,青涩的样子很显眼。所以周嘉看到了,还挪动步子,向他走了过来。 第2章 秦业辉也没想到周嘉会搭理这个招呼,那个人的冷傲与他的漂亮同样出名,周嘉不爱理人这一点,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当他靠到吧台上,也要了杯酒时,秦业辉放开梁路,凑到周嘉的跟前,露出一个被许多人称赞过的笑容:“周大少爷,好久没见你了,这杯肯定我请你。” 周嘉没应,摇着手里的杯子,语气依旧冷冷的:“你不刚请人喝了一杯,很闲?” 意识到周嘉指的是梁路,秦业辉风流地扬了扬眉:“他还没喝呢,哪能算。” 梁路并不想让周嘉被这个秦业辉搭上,听对方这么说,他拿起方才送来的酒杯仰头就喝光了杯子里头的酒。这杯果真和他以前喝的不同,辛辣刺鼻的烈劲让他控制不住地猛咳了起来,脸憋得通红,差点还没出息地被辣得挤出眼泪。梁路拼命吞咽了几下口水,半天终于缓了过来,他兀自镇定地说道:“我已经喝了。” 周嘉看了他一眼,梁路被那意味不明的一眼看得心麻意乱。 “有意思……”秦业辉哈哈笑,偶尔玩玩穷学生,那自然比搭讪周少爷难度低,“今晚跟我走吧,我从不亏待人的。” 第3章 秦业辉为人大方,queen里很多人愿意跟着他过一夜。可是梁路不吃这一套,他并不喜欢这个秦业辉的自大,更何况,站在周嘉的身边,所有人都黯然失色,他怎么能和周嘉比。 梁路正想说点什么,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恐怕不行吧。” 周嘉的嘴唇弧度很好看,梁路一直很喜欢与他接吻,此刻这唇线微微绷起,显得倨傲又俊美。 他笑了一笑:“今晚要带走他的人,是我。” 跟着周嘉钻进车里,司机见到梁路并没有特别意外。毕竟梁路第一次与周嘉相遇,那人也是这样带着他上了车,由司机开车驶去了附近的酒店。只是这次对方阴沉着脸,他进酒吧时梁路就注意到了那人情绪并不高,此刻出了这半途“抓现行”的事,让周嘉的脸色更冷寒。 梁路本身就不善表达,想解释点什么,又觉得欲盖弥彰,容易越描越黑,只暂时沉默着。 “你不是考证呢,”周嘉先开口了,“倒有空泡吧?” 那杯酒的后劲很大,梁路的嗓子很干,身上还不舒服地烧。他咽了咽喉咙:“我想撞撞运气,兴许能碰见你。” 这种服帖又讨好的说辞周嘉根本不信,他见过太多这样低眉顺眼,话说得圆融恳切的人了。太情真意切的,就会变成虚假。 “巧得很呢,这不就碰上了么,正碰上你找下一个,秦业辉也挺大方的,你眼光好啊。” 梁路的脑袋都开始烧:“你50天没回复我了,所以我才来这儿。” “我今天要是没出现,过了今晚,你恐怕等的也不是我的信息了。” 周嘉觉得没意思,心里也有事烦得很。 “钱伯,开去南大,送他回学校。” 梁路的手脚都在出汗,还开始有点发麻,车里的冷气打得很足,但这本该舒适的温度对于压制他的燥热却杯水车薪。梁路的心很慌,周嘉冷硬的侧脸线条令他胆战心惊,他把自己从酒吧带出来,却冷淡得没有任何意图,还要把他扔回学校去,这背后的潜台词是可怕的。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再过一个红绿灯就是南大的北校区正门了,梁路终于忍不住对周嘉乞求。 “周嘉,可不可以别把我送回学校……” 周嘉抿着嘴没说话。 “周嘉,只要不回学校……” “你是学生,不回学校回哪,你没带脑子出门吗?”周嘉的脾气素来暴躁,梁路这个样子更让他厌烦,说话的口气更是毫不留情。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轻易就把一个人给俘虏了,看来他平时给的钱确实被好好地利用着。 红灯跳转成了绿灯,车子再度启动的时候,梁路咬了咬牙,声音几乎是从鼻子里发出来:“……我不舒服……” 前面还有钱伯在开车,梁路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再过多地说下去,他低垂着头,手掌捏紧成拳头,可还是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周嘉也是第一次见到梁路这样,他知道梁路虽然表面上顺从,但骨子里其实是冷硬的个性,所以他才常常不喜欢梁路那并不纯熟的面具。不过,周嘉很喜欢梁路脸颊上的笑漩,喜欢到,可以忽略掉其他欠缺的一切。 “怎么不舒服,”周嘉转过脸看他,“怎么回事?” 梁路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头皮上渗出汗珠的虚拟触感,他拧着眉头,用牙齿咬扯着自己的下嘴唇,痛感让他能顺利说出话来:“应该是那杯酒……” 周嘉按亮了后排的灯,黄色的,刺眼的光线把梁路的脸照亮,好像一个检阅的探照般的仪器攫住了他无处躲藏的身体。梁路用手挡了挡脸,这个动作没什么多大的用处,周嘉很快看清了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还有满头满脸的虚汗。 周嘉骂了一句:“秦业辉那王八蛋能不能有点品!” 梁路感觉到对方的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那只手凉凉的,又轻轻的,好舒服。可是很快那人就撤回了手,掰住了梁路的脸,问道:“喂,还看得清么。” 梁路黑色的眼睛在灯光里带了点琥珀色,他费力地缓慢抬动了两下眼睑:“还行……” 行个鬼,周嘉气得放开他,这小子眼神都快涣散了,还嘴硬。 “这副样子去不了学校了。” 周嘉的声音像赦免的恩典,梁路揪着的心在头昏脑涨中放了下来。 “钱伯,回别墅。” “是。” 抬手关了刺眼的灯,周嘉在暗下来的空间里听着那煎熬的鼻息,梁路蜷缩在角落里,正无声地咬着自己的手背。 “啧,再给这小子叫个医生。” 车子开到周宅梁路已经不行了,他自暴自弃地在周嘉身上四处磨蹭,嘴唇拱着他半解开的领口往里寻。周嘉被他缠得一肚子火,钱伯目不斜视地给他打开车门,周嘉把那人揪出来扛到肩上,在心里骂了句真沉。 梁路睁着朦胧的眼睛,感觉地面的图案绕啊绕,乱得他晃眼,不知这么晃了多久,他被用力掼倒到一个柔软得要陷进去的被窝里。屋子里没开灯,梁路的鼻腔里充斥满周嘉的味道,他知道了,这里是周嘉的床。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的情绪脱离了掌握。梁路想抓住那个人,可是悲哀的是他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能挣扎着在嘴里嗫嚅着周嘉的名字,都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见这低吟。 梁路的白色t恤皱皱巴巴地卷起边,露出他一截白皙的小腹和腰线,他陷在周嘉的床里,蓬乱着头发,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让周嘉有点恍惚。 第4章 过了十多分钟医生也到了,做了基本的检查,就给梁路挂上了点滴。 周嘉瞥了眼床上那人痛苦的神色:“药性强不强?” “打个两三天点滴就好了。” “没什么后遗症吧。” “这是轻微的,问题不大。” 还好秦业辉不至于丧心病狂,没下重手,多半是梁路第一次吃这个,所以身体的反应才特别大。 让管家送走医生,周嘉的一晚上被这小子搞得手忙脚乱,倒没空去想那些让他堵心堵肺的事情,心情缓解了点。他坐在床边整理了下情绪,片刻后,犹豫着给对话框里打上一行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南州? 周嘉想了一会儿,又烦躁地把每一个字都删掉了。 这个时候周嘉就想起来梁路脸颊上那个笑漩了,他掀开那人蒙着的被子,想瞧一眼他的脸,结果梁路像是被吓着了,没防备地与他对视,脸上居然都是眼泪。 “你哭什么?” 梁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是他太难受了,望着周嘉坐在昏暗灯光里的背影,他被无穷尽的失望和未知前路的恐惧给包裹。 “就这么忍不了要做么,到底是我包你还是你包我啊?” 那个人蹙眉的样子也优美得像幅画一样。 梁路在浑浑噩噩的情绪里哽咽着说道:“周嘉,我喜欢你。” 对周嘉说过这句话的人很多,他几乎可以听到麻木,但是梁路穿着这一身衣服,无力地躺在他的床上,哭泣的眼泪抹去了他淡漠的眼神,与他记忆里的影像交织重叠。 什么时候回南州。 这句话背后,是我想见你。所以他没有勇气把它发送出去。 “你真的喜欢我么。”周嘉问。 “喜欢。”梁路点点头,又有两行眼泪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滑落,“我喜欢你,周嘉。” 哭着吐出这几个字的人,和思念里的那张脸太像了,几乎就在同时,周嘉的吻堵住了梁路的嘴。 一夜的沉迷让周嘉的烦闷消散了,他睡到九点多才睁开眼,窗外的阳光很烈,在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钻进来。身边的少年趴着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嘴唇还被咬破了,放在脸颊旁的手背上有一个乌青的针眼。他没醒,睡得很沉,眉宇无意识地堆挤,让那张冷淡的脸孔流露出一丝可怜的脆弱。 梁路长得不错,周嘉一直知道。 只是睡着的时候见不到那颗笑漩,有点可惜。 梁路是被拔点滴的痛感给刺醒的,护士收拾了器皿,推着东西又出去了。周嘉不在,他摸了摸身上棉质柔软的衣服,环顾了一圈这间宽敞的卧室——床尾凳上整齐叠放着他的衣物,窗帘被垂着流苏的绳结挂起,空气中是冷气吹动的好闻的干净气味,这一切都和他拥挤的老家有着云泥之别。 梁路哆嗦着腿下床,赤脚踩进床下铺着的柔软地毯里,白色的长绒上连根头发丝都瞧不见,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他打开来一看,账户里进了三万块钱。梁路不知道一般被包养的行情应该是怎样的,但他知道,周嘉不喜欢他表现出物质的一面,给钱的时候也从不会浮动太多,基本上都是三万。 当然,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三万已经很多。梁路没有说谎,他喜欢周嘉的脸,也喜欢周嘉的钱。 第3章 因为要挂点滴,周嘉让梁路住在周宅,过几天再回学校去。周宅大得让梁路不由自主地束手束脚,他第一次得以进入这间豪华的别墅,不敢多碰也不敢多问,怕显露出不合时宜的没见识。梁路没有换洗的衣服,想回学校拿几件,周嘉正吃着厨房里新做出来的栗子蛋糕,心情还可以,看到他在跟前,也给梁路塞了一嘴。 “我不至于几件衣服都供不起吧。”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栗子蛋糕好香,好甜,比店里标价昂贵的网红甜点还好吃,梁路在嘴里含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 然而周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吃多了腻歪。” 他用餐巾擦了下嘴,就起身去拿车钥匙。“今天有空,你去商场挑几件吧。” 梁路盯着那块吃剩的蛋糕,淡漠的眼睛眨了两下,还是跟着周嘉走开了。 商场里,周嘉进了店,就马上有vip对应的sa上来接待。他让柜姐给梁路挑了几件,都是新上的款,梁路身架子长得好,手长脚长,还一股子清俊的味道,稍稍一打扮就像模似样。柜姐向周嘉推荐新到的配饰,戴着白手套就拉开了玻璃柜,周嘉低头看了几样,好像没有挑中,手指随意地在玻璃面上轻轻扣着。 梁路的几步路远站着好几名西装笔挺的保安,店里穿梭着殷勤的sa和面色高傲、举止优雅的客人,一间奢侈的名品店,居然意外地忙碌着,梁路这才知道,这世间的有钱人这么多,好像随便走在路上,大家都是人上人。 最后刷卡了七八件衣服,还有一双鞋,柜姐双手递回卡,微笑着说,周少,我们派人送去您家,还是康宁路的别墅吗? 周嘉嗯了一声,问了句:“店里眼镜框有没有。” “巧了,这一季的配饰出了一款,我给周少拿。” 干练的sa踩着高跟很快利落地回来,双手用绒布托着一个黑框眼镜架。周嘉把它拿着挂到了梁路的眼睛前,梁路自己用手扶了扶正,这副镜框总算稳当地戴在了他的鼻梁上。梁路的黑眼睛被镜框遮盖了凌厉的部分,在框架背后眨动两下,有点茫然和无害。 第5章 周嘉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好看地弯着:“把这个也刷了。” 看周嘉喜欢,梁路就一直戴着这副没有镜片的黑框。商场里人来人往,难得能有与周嘉共同出门的机会,梁路在心里来回了好几遍,忽然说,谢谢你的衣服,我请你看电影吧。 周嘉扬了扬眉:“看电影?” “最近上了个破案的,听说票房挺高,应该还行。” 周嘉不怎么和情人玩这些幼稚的游戏,只是梁路这么说的时候,有些柔软的额发戳落在那镜框上,颊边的笑漩若隐若现,让他想起那句黑夜里哭泣的喜欢。周嘉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有当红偶像客串的商业片,所以电影院里被粉丝攻陷,座位坐得满满当当的。梁路票买得临时,只能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看到荧幕里跳出来那位偶像的身影,几秒镜头立刻引起影院中一阵轻微的惊呼。梁路在心里笑了笑,其实即使是当下炙手可热的偶像,都没有周嘉一半英俊。 拥有一副好皮囊的某人正百无聊赖地舀着冰激凌,另一只手搁在扶手上支撑着脑袋,大屏幕的光反射到他脸上,让他的眼睛镀上一层细碎的亮光。周嘉喜欢吃甜食,这是梁路细心发现的,他也舀了一勺冰激凌放进嘴里,冰得他打了个颤,接着又有一丝丝甜蔓延到舌尖,渐渐地化开。 这是他第一次提出的交易以外的邀请,而周嘉居然满足了他。 对于周嘉来说,他的确很久没有跟人来电影院了,与没有感觉的人在黑暗里相处两个小时实在是件浪费时间的事情。他用余光瞥了眼梁路,对方正默默地含着冰激凌的塑料勺子,脸孔上有似笑非笑的情绪,眨动的长睫很秀气,周嘉心里莫名地一动,低声说了句。 “喂。” 梁路转过脸,那双镜框后的黑眼睛同样有荧幕折射的细碎光影。 周嘉拉过他的后颈,在被人忽略的后排角落里,他们突兀地接了一个又冰又甜的吻。不远处的屏幕上正进行着紧张刺激的剧情,年轻偶像在对被害少女的遗体痛哭流涕,所有人屏声敛息地听着哀恸的钢琴曲,只有他们两个人,闭目纠缠在甜吻里,不激烈,还很轻,一下一下地吮吻,像偷情。 其实梁路大概猜得到,周嘉心里多半有一个人,因为有时候他看着自己,眼神就像透过了他,在端详一件珍爱的东西。而梁路之所以能够留在周嘉身边的理由,也几乎可以确定了,他长得与那个人有几分相似,尤其是戴着眼镜时。 所以周嘉对着他发情。 点滴在第四天的时候结束了,梁路又留了两天,一周之后,周嘉边吃早餐,边随口说了句,过会儿司机送你回学校。梁路心里咯噔了一下,又早有预料地平静了下来,他不知道周嘉有没有其他的情人,以前应该是有的,因为他来找自己的频率并不高。 梁路犹豫着在丰盛的早餐里望向周嘉:“你空了会来南大吗?” 周嘉喝了一口咖啡。“嗯。” 想到在queen里逮到他,那人又补充了一句:“要开学了,你好好念书。” 他穿着周嘉送他的衣服,脚上踩着印有品牌标志性设计元素的鞋,坐在周嘉那辆招摇的红色跑车里回到了南大。 宿舍里已经有人返校回来了,是1床的唐昀州,他刚打完篮球回来,身上都是男性腥臊的汗液,把宿舍都充斥得一股子闷热味道。 梁路不舒服地蹙了蹙眉,不过也没说什么,带上门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班长,我以为你不在呢,回来四天没见你人。”他用那种男生聚在一起聊小电影的笑容挤兑他,“瞧不出嘛,夜不归宿啊。” 梁路转过脸,冷淡道:“我在我表哥家。” “哦~咦,怎么还戴了副黑框,我记得班长你不近视啊。” 反正周嘉不在,他没有戴这个的必要了。梁路把眼镜框摘下来,在桌子上随手一搁。“戴着玩儿。” “不近视戴眼镜,”唐昀州吹了个口哨,“真装相。” 这不友好的语气从上学期就开始了,梁路作为班长,在期中考结束的时候举报了唐昀州作弊。唐昀州是个富二代,家里也有点影响力,学院里处理来处理去,最后说证据不足竟没让他受处分,只把那科成绩挂零了。举报人的信息是不对外公布的,但唐昀州好像知道是梁路做的,上学期的一类奖学金是梁路,唐昀州轻飘飘地对梁路说了句“恭喜呀”,他笑得半真半假,眼底却冷如冰霜。 梁路已经习惯了他话里有话的讽刺。“你该去洗个澡。” 唐昀州用领子擦了擦汗湿的脖子:“我不急,我让你先用。” “我晚上再洗。” “别啊,班长比我更需要冲冲澡。” 他的语调轻蔑,梁路顿了顿:“什么意思。” “班长,你其实是卖的吧。” 这句话掷地,梁路的躯体僵住了。只见唐昀州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后颈,再指指梁路。 “那人亲你亲得好用力,你脖子上都是印子,自己不知道吗?” 第4章 梁路的手指神经性地颤了一下,他知道唐昀州没有说错,周嘉从背后抱他的时候很喜欢吻啮后颈,好像看不见脸的梁路变成了那个他想念的人,情动中会控制不住占有欲地狠狠留记号。 梁路镇定地反问:“你有证据吗?” 第6章 唐昀州好笑地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不要自欺欺人了吧,你这一身衣服没三四万可拿不下来,脚上那双鞋还是秀场款。对了,我刚打球回来路过校门口,看见一辆跑车了,真他妈拉风啊,没忍住拍了两张照片呢,要看吗?” 空气里安静了会儿。“你到底是想怎么样。” “班长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说话干净利落。”唐昀州走到他跟前,汗湿的味道钻进去梁路的鼻腔里,梁路不算矮,可对方更为高大的身形还是带来了无形的压迫感。唐昀州睨着眼睛盯住他,压低了声音:“上次是你举报我的,对不对?” “是。”梁路没有狡辩。 “为什么。” “你绩点跟我太接近,我需要那次奖学金。而且我没有冤枉你。” 他说得毫无愧意,且理直气壮,把唐昀州都气笑了:“你缺钱吗,我看那人对你不薄,你不至于缺钱成这样啊?” “有奖学金简历比较加分,容易投好公司。” “你背后阴我就为了这?”唐昀州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理由,他不需要投简历,一毕业就可以去自家公司混个好前程,唐昀州理解不了梁路为一个工作还要如此耗费心机。“咱们一寝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三年了,你居然为了这种理由狠狠踩我一脚,梁路,晚上你还睡不睡得着觉啊你!” “我想尽可能留南州,这对我是重要的事情。而且你本身的行为就是不对的,你该找的是你自身的问题。” “那你的行为就对吗,我把你的丑事公开一下发到学院群里,让大家评价一下对不对你看怎么样?” 梁路闭上嘴不说话了。 唐昀州很满意他的反应,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真看不出来,平时拿眼角看人的大班长,居然是个卖的……啧啧,你这张脸长得好啊,很酷很无辜嘛,班长,你怎么卖的,我真挺好奇。” “好奇你可以看片子,我电脑里有,可以传你。” 那人快速地说着,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愠怒的淡红。梁路的自尊心很强,听着那嘲讽的侮辱,他想要反击的情绪根本压制不下来。 果然唐昀州被他激怒,太阳穴上可以看到突起的青筋,他本来就是运动过后一身沸腾的血液,此刻更是想朝着梁路狠揍一拳。但是唐昀州硬生生忍下来了,他想到了个更好的羞辱手段。 “看片子多麻烦啊,你亲自教学不就行了?多少钱,八千够吗?” 梁路几乎是马上轻笑了一声。 “你他妈还嫌少啊!”唐昀州哪里知道这种事情需要多少钱,想着梁路的家境八千应该就见钱眼开了,哪里知道人家根本瞧不上。“行,看不出你价码还挺高,报个价吧。”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算了吧唐昀州,你想羞辱我,也别为难你自己。” 唐昀州冷笑了下:“我不为难,用嘴的话我闭上眼也没差多少。” 梁路忽然问:“你觉得自己长得怎么样?” 这一句前后接应不上,唐昀州被问懵了,他是有钱的小开,也有几分小帅,自然有许多女生贴他,女友换得也很勤。但要说他是单纯靠脸征服的她们,唐昀州有些不敢夸口。 “我这样,八分总有的吧。” 梁路又笑了一下,颊边的笑漩让他生动得特别。 “有自信是好事。” 唐昀州被点炸了,手掌箍住梁路的脖子猛得把他往座位上狠狠朝下按。桌子上的东西哐啷当一声被带着掉落到地上,梁路用手肘勉强支撑着桌面,身体被迫后仰着,却仍和唐昀州凶戾地对视。 “他长得很好看,”梁路对着唐昀州阴冷地笑了笑,“满分十分的话,他有十二分。” 他继续问。 “你有十二分吗?” 唐昀州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拳。愤怒的拳头揍到脸上的软肉和皮肤下覆盖的颧骨,打得唐昀州自己突出的指节也有些疼。梁路等这一拳等了很久了,皮肉和骨头的疼痛让他艰难地逼回了应激的眼泪。他用舌头顶了顶脸颊,目光直视着对方。 “我不会接受你的建议,但你可以打我。打到你消气,我就不欠你。” 原来他绕了那么多,就为了唐昀州彻底发泄隐藏的恨意。唐昀州也不是真的想玩男人,此刻终于出手了也收不回那暴虐的情绪。梁路叫他打他,他毫不客气地抓着梁路的领子伸手给了他一巴掌,五根手指的指印很快在他那白得碍眼的脸上显现出来了,梁路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屈辱也因为两个人极近的距离,分毫不差地落进唐昀州的眸子里。 “消气了吗。”他的语气淡淡的,像在问吃了吗一样平静。 唐昀州又给了他一巴掌,梁路的鼻子里流下了鼻血,鼻子的酸胀终于让眼泪不由意志控制地被刺激出来。 唐昀州打不下去了。 他以前觉得梁路又冷又生硬,是个不与人为伍的怪人,后来遭他背后暗算,一直非常厌恶他,但是再厌恶,人家一点不还手地让他施暴,他居然萌生出了一丝不恰当的负罪感。等了片刻,拳头或者是巴掌都没有再落下来,梁路知道,那件事结束了,他和唐昀州已经两清。他推开了唐昀州揪住他衣领的手,鼻血滴脏了周嘉买给他的t恤,还好,是深色的,不太看得出。 “浴室你不用的话,我先洗了。” 第7章 他剥了上衣,用衣架小心地挂在床位的栏杆上,脱出来的身体上遍布着这几天留下的痕迹。他没有对唐昀州避讳,拿了脸盆和洗浴的东西走进了浴室。唐昀州愕然地愣在原地,他看着梁路那件滴着鼻血的衣服,想到他刚才被扇巴掌时冷冷的眼神,还有那人青紫又雪白的背脊。 他朝身下看了一眼,崩溃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妈的,这有什么好硬的。 过了几天寝室里陆续回来了其他室友,学校里也正式开学了。梁路脸上的指印已经看不分明,糊在一起只余下红肿的鼓起,有人问他,他一律回答自己口腔溃疡。 他这幅样子也无法联系周嘉,所以也没有在晚上固定的时间发信息,他不想让周嘉看到他这么狼狈的一面。梁路看着手机里以前偷拍的周嘉的睡脸,看着看着,手机因为长久不操作锁屏了,黑色的屏幕上映出他一张肿得像猪头的脸,梁路把手机扣到桌子上,翻开书本开始做题。 开学第一堂必修专业课,梁路作为班长领了书给大家人手一本发下去,发到唐昀州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意味不明。唐昀州看着被自己打得脸都变形的梁路,喉咙里动了一下,还没说什么,梁路就调转视线走到了下一排。 “昀州,怎么啦?”手边还处在暧昧期的柳盼盼撒娇地戳了戳他的脸,“我问你想看什么电影呢晚上?” 梁路发完最后一排的书,就走回到了前面,坐到座位上开始低头翻书页。他今天穿的衬衫,领子很高,扣子也系在最上一排,什么都看不出来。 “都行么,你定。”唐昀州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八点半这场吧,看完十一点,再去吃个夜宵~” 意思是可以在外面过夜。 唐昀州看了眼前面人影缝隙里露出的梁路的背:“这么晚,回来进不去宿舍,我还回寝室睡呢。” 柳盼盼保持着暧昧期里女孩矜持的智慧,莞尔一笑:“也是,十一点熄灯,该早点回。那看七点半这场吧。” 唐昀州觉得很烦,梁路让他觉得烦,所以下课之后,他趾高气昂地在楼梯上拦住了那个人。“班长,上次的事还没个结果呢。” 站在上一级台阶的梁路俯视着他,漆黑的眼睛像墨色的深潭。“你出尔反尔?” “举报的事情翻篇了,算你有种。可是你‘表哥’的事嘛……我可没答应。” 他们身边穿梭着来来往往上下楼梯的学生,梁路压低了声音:“唐昀州,你威胁不了我。” 没有人规定他的表哥不能开跑车,生活费少也不代表不能攒起来买奢侈品,唐昀州捕风捉影的“证据”没有办法实质性地给梁路的档案带来污点。至于流言,他快毕业了,出了校门,谁还记得谁。 手机响起消息的提示音,梁路拿起来看了一眼,眼里的神采变化了一瞬。 “你想打我我不会反抗,但你应该也不想受到处分吧。” 言下之意,他这次再出手,梁路就会把事情捅到教务处去。 唐昀州恶狠狠地瞪视着他,梁路却不再理会,拿着书从他的右手边走下了楼梯。 第5章 去最近的厕所洗了把脸,梁路把脸孔贴在水龙头下冲刷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脸上的红肿没那么突兀了,才用手抹了一把,小跑着去了教学楼。中午的教学楼没什么人,周嘉靠在五楼的栏杆上,正眯着眼睛看天上的云。碧蓝的天幕里云阵稀疏,轻轻飘浮着,泄露着安谧和慵懒。梁路爬楼梯上来还在喘气,平复了一会儿,慢慢走上去:“周嘉。” 被喊着名字的男人单手还撑着栏杆,看到他就皱了皱眉:“你脸怎么回事。” 梁路不知道自己的脸看上去是不是很败兴,周嘉难得不打招呼就来找自己,这本应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可他现在高兴不起来。 “口腔溃疡。”他重复着统一的说辞。 “打架了吧。” “没有。” 周嘉说:“我不喜欢你对我说谎。” 梁路顿了顿:“真的没有,我是被打,没有动手打别人。” “为什么,你傻啊,别人打你你干吗不还手?” “我大四了,不想有处分。” 这是实话,唐昀州可以摆平作弊的处分,可梁路却无法做到,他不具备拥有特权的本领和实力,那就不会去触碰那条高压的红线。 周嘉骂了他一句:“死脑筋。” 安静了一会儿,梁路凑上去用嘴唇碰了碰周嘉的嘴角。他心里有几分忐忑,今天肿着脸,也没有来得及回寝室戴那副黑框眼镜,他不知道自己还像不像那个人了,周嘉还想不想碰他。 但是周嘉吻住他的嘴亲了一会儿,说道:“去教室。” 老古董一样的旧教室里只有一个形同摆设的坏监控,两个人好几天没有触碰对方,灼热的喘息喷洒在各自的脸上,周嘉的声音带着清淡的不满:“这几天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梁路的心蓦然变得酸酸软软的,他讨好地亲着周嘉,真心地说着:“我有点丑。” 周嘉打量他:“是有点。” 他丑,可是周嘉一如既往的好看。梁路抱住他的脖子吻着他,周嘉顺势把他抱起来,背脊顶在黑板上,把梁路彻底禁锢在怀里。 午休的时间不长,梁路下午还有课,周嘉最后吻着他的发顶,让他回去洗个澡再上课。梁路的眼睛失着神,他抱着周嘉的背脊,想到接下来是分别,有点不想放开。 第8章 “不洗澡也没关系。”那就可以待得再久一点。 “一身臭汗你自己闻闻,”周嘉的声音有点笑意,“我怎么老觉得是我在被你包?” “那包你需要多少钱?” 那人看着他红肿的脸。 “你付不起的,别想了。” 和周嘉的短暂相聚,让梁路淡忘了被打的屈辱,他衣服上还沾染着周嘉的味道,又清冽,又好闻,让他走在路上步履都变得很轻。手上的崭新书页沾到了一点刚才的斑迹,他把这页折进书脊里,刺眼的阳光下,他抱着书,烤得脸有些微烫,头有点眩晕。 回到寝室,室友都去网吧打游戏了,梁路冲了个澡,换上简单的衣物,湿着头发打开了浴室的门。只是看到眼前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的人时,他的身体倏忽一僵。 安静的寝室响起唐昀州玩味的问句。 “爽吗?” 梁路仅仅是失态了一瞬,很快淡漠地回答:“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头发还在滴水,显得那头绞缠的乌发更漆黑。唐昀州走上前一步:“我看到他了,六号教学楼,是长得挺好。” 六号楼……梁路的脸色刷得一下变白了,很显然,这个人在楼梯堵截之后还跟踪了自己。 “可是光好看有什么用啊,你不会是他唯一一个情|人,该给自己找找别的路子。” 眼前的梁路带着洗浴后淡淡的清香,黑色背心衬得脖颈更白,映出一双倔强的眼,光|裸的小腿上有淡淡的毛发和水滴。唐昀州双手撑住浴室的门框,把警惕的梁路困在里面:“你说个价吧,八万够不够。” “唐昀州你是不是有病?”梁路匪夷所思地盯着他,“我不欠你什么了,你搞搞清楚,我是个男的。” 他当然知道梁路的性别,这舒展的骨架,这具身体上薄薄的肌肉,都和柔软香甜的女孩子无关。 “我拍了你俩照片,你看了再考虑要不要接受我的建议。”他把手机举到梁路眼前,屏幕里,周嘉和梁路正靠在五楼的栏杆上接吻,周嘉闭着眼睛,捧着梁路的颈项,拉近镜头的像素下也能依稀看到他长长的眼睫。 “我记得你在准备国考,那是不是要政|审的,不知道生活作风是不是也在审查范围之内啊?还有你那位‘表哥’,他长这么惹眼,发网上肯定有人能认出他的吧。你说他想不想出名,要不要顺便进个娱乐圈?” 唐昀州说着说着就看到梁路朝他扑了上来,这个瞬间因为意外而仿佛拉长了时间,像一个惊愕的慢镜头。他看到梁路愤怒的眼睛仿佛想吞噬什么一样圆睁着,里头的残虐狠厉一览无余,被他唐昀州打肿的脸此刻也变得更加扭曲,牙槽处绷紧着,像要撕扯他的肉。梁路发狠地用可怕的蛮力扑倒了比他高半个头的唐昀州,拳头凶狠地朝他脸上无所顾忌地砸着,打到哪里都是骨头相撞的咯吱声。 “操|他妈的!”被砸了五六拳的唐昀州也反应了过来,立刻发狠地反击,瞬间和梁路滚在一起互相拳打脚踢,寝室的柜子被他们撞得咣咣响,架子上搁着的瓶瓶罐罐砸在他们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的身上,七零八落的疼。 “八万……八个亿都别想!” 梁路踢了他肚子一脚,唐昀州吃痛地捂住腹部,另一只手卡钳住梁路的脖子。 “手真黑,你疯了吧你!” 两个人最后被隔壁寝室的人叫来宿管才分开,打得已经是鼻青脸肿,各自粗红着脖子,恶狠狠地怒视着对方。 宿管气得用手指点着他们:“都大四了……全部通知家长!” 刚刚车子开到公司,周嘉的电话就响了,接起来的来电者和事由都出乎他的意料。周嘉原先来南大宿舍找过几次梁路,登记的时候留过手机号码,身份是表哥。没想到现在居然因为这个,他成了必须来处理梁路校园斗殴事件的亲属。周嘉的个性本来不爱搭手多余的事情,他更不是梁路的什么正经表哥,只是想起今天那小孩脸上的红肿,明显没有挨打多久,现在居然又被揍了。周嘉皱了皱眉,抬腕看了下表,便调转了车头,折返往南大开了回去。 第6章 南大是周嘉的母校,他熟门熟路地停好车,就去了梁路他们分院的行政楼。推开教务处的门,里面已经颇为热闹,中间站着数名系领导,还有好几个老师,两个犯事的学生也贴墙立着,身上的伤已经去看过了医务室,擦了药,贴着纱布。梁路远远地瞧见门口的周嘉,把头低了下去,盯着自己被踩踏得灰扑扑的鞋。他这种局促的反应让唐昀州冷笑了一声,剜了周嘉一眼,继而目中无人地望向了天花板。 “你是哪位的家长?”年轻的辅导员推了推眼镜。 “梁路,”周嘉道,“我是他哥哥。” 哥哥。 梁路仍然低着头,那个人简单的两个字被他在胸腔里反复咀嚼,仿若透澈薄凉的一缕清泉,湛湛地流动过他的心河。 “唐昀州,你家长呢,你本地的怎么都来这么慢?” “来了来了,我在呢。” 周嘉的背后响起一个懒散的声音,接着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周嘉,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啊。” 周嘉回过头,居然看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脸斯文败类相的奸商——周氏的合作伙伴,唐氏未来的继任者,唐林凡。 “里面那玩意儿是你弟弟?”周嘉拧着眉。 第9章 “对啊,我那是真的,你的嘛……”唐林凡笑笑,明显听到了方才周嘉自述的“哥哥”,他并不说破,“自家人打自家人,走,叫那蠢小子给你弟道歉。” 周嘉与唐林凡两个人既是合作伙伴,又是大学同学,本身就是交情不浅的朋友。唐林凡拍着周嘉的肩膀跟他一起进来了,系领导的情绪略微克制了些,唐昀州是唐氏的二公子,这个他们一早便心中有数。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系领导委婉地表达了梁路和唐昀州在宿舍斗殴这个事实情节恶劣,事态严重。说来说去就是可能要吃一个处分,现在南大抓校园暴力这块很紧,梁路和唐昀州居然明目张胆地在午休时间打架,造成的影响很不好,系里打算拿他们立典型,重点处理。 “领导们怎么处置,我们肯定是心服口服。只是我弟弟年少不懂事,吃了处分家父可能要打断他一条腿,还望领导能考虑一下,尽量宽大处理。”唐林凡的话让唐昀州手心冒汗,打断一条腿,他那个威严的父亲真的做得出来。 “唐先生,我知道唐氏一直很注重形象,但是唐昀州把同学打成这样,不止一个班的学生瞧见,不处理的话,恐怕不能服众。” “罚必须得罚,他打的我朋友的弟弟,我回去还掴他一顿呢。只是大家都是熟人,两家弟弟发生点口角,很快也握手言和了,和校园暴力扯不上边。”唐林凡笑眯眯的,“南大校风正,我对南大有感情啊,咦上次投资的图书馆扩建,现在造得怎么样了?” 系领导顿了顿:“原来扩建项目唐氏也有投资?这校领导倒没同我说。唐先生,要不先喝口茶?” 唐林凡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说什么呢,资金又不多,唐氏也就占个小头罢了。我当初叫周嘉跟我投,他嫌我小气,没理我。” 他转头笑着对上周嘉冷冷的脸:“是吧周嘉。” 系领导扯了扯嘴角:“那这位是……?” 唐林凡坐到了椅子上,前头说着不敢当,手里却受之无愧地接过杯子喝了口茶,他随意地指了下周嘉,答道:“哦周氏的少爷,周嘉。” 不比唐林凡这个圆滑世故的商人,那人擅长交易,惯会切入要害进行谈判,可周嘉却懒得与人虚与委蛇。唐林凡还在和一屋子人言笑晏晏地打太极,周嘉已经默不作声地冲梁路递了个眼神,梁路擦了下鼻子下面干涸的血,跟着他出来了。 走廊里的读书角很安静。 周嘉问:“之前也是他打的?” “嗯。” “不是不想受处分么,这回怎么跟着动手了?” 梁路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嘴。 “不要对我说谎。” 听到警告,他又抿上了唇线。 空气里停留着凝固的僵持。 片刻后,梁路低声地说:“周嘉,你别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周嘉拔高了声音,“打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气的?” 眼见周嘉不高兴,梁路只好鼓足勇气地交代:“唐昀州拍了我们在五楼的照片,说要发到网上去。” 周嘉愣了一愣,他每次来学校虽然也顾忌过这一点,但是如果最后真的遮不住,周嘉也不是很在乎。他本就是随心所欲的个性,习惯由人拥捧着,不需要耗费心神去在意旁人的眼光。但他知道梁路很在乎,那个人一直想出人头地,找个好工作,并且为此很努力。 “然后你揍他了?” 梁路点点头。 周嘉的语气缓和了点:“唐林凡不会让他弟弟受处分的,所以你也不会,不用愁这个。” 站在教务处时,梁路听着系领导和班主任对他细数后果,那一刻的确担心害怕,有污点的档案会影响他多少,是不是会让之前的努力付之一炬……但是在看到周嘉出现的那个瞬间,他什么害怕都消失了,梁路的心里没有后悔。 “啧,唐林凡他弟是不是脑抽啊,他没事拍照做什么?” 梁路说:“我和他关系不好。” 周嘉还是盯着他,显然对这个笼统的说法不太满意。 “他让我八万块钱给他玩。”梁路的眼睛里是豹子一般的冷狠,拳头握紧,“还说要让你出出名。” 周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就像自己养着的一只宠物,被别人觊觎着撸了撸毛,这只宠物还亮着尖牙要保护它的主人不被这只脏手沾上。 “一寝室的,平时被他占便宜没?” 梁路抬了抬乌青的脸,轻轻啄了下周嘉的嘴角:“没有。” 周嘉揽住他,吮住了他裂开了口子的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说:“是他欠揍。” 也不知道唐林凡是怎么周旋的,最后系里的处理结果出来了,为保全两个孩子的前程,给他们一人一个警告,不入档案,警告和保证书在学校公示栏和网站主页公示一周。这个处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唐林凡却握着系领导的手连连道谢,人家要送他下楼,他感激地说了好几个留步。 唐昀州和梁路各自肿着脸去上课了,周嘉在电梯里冷笑一声:“原来这就是你那便宜弟弟?” 唐林凡淡淡地眯了眯眼睛:“外头生的也是唐家的种。” “既然认他兄弟,那你还故意留个警告处理?” “系领导的决定,我哪做得了主。”唐林凡无所谓地摸摸鼻子,用手肘捅了下周嘉,“我还没说你呢,我刚才仔细看了下,小梁那孩子长得,挺像……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第10章 “像谁,我怎么不知道。”周嘉不爽地斜了他一眼,“你管好你那便宜弟弟,别再对梁路出手。” “行行,看你面子,我回头吓吓他。” 唐林凡还要赶着回公司主持会议,车子一到就钻进去开始打电话。司机也是个老熟人,是他们的同学蒋峥,他放下车窗笑嘻嘻地冲周嘉摆了下手:“周嘉你怎么也在啊?” 周嘉嫌烦让他们快点走,蒋峥回他个白眼,载着唐林凡故意甩了个大摆尾,车子就绝尘而去了。 扬起的飞尘里,周嘉回过头,望着身后伫立的南大,“南州大学”几个字在阳光下熠着刺眼的反光。他想着刚才的唐林凡和蒋峥,心里像打翻了什么,慢慢地,无声地流淌。这世间有一些幸运的人,一直陪伴在一起,并且坚定无疑地走下去,而同时又有一些人,只能不甘地放手,默然地失去。 多么无能为力。 周嘉打开手机,梁路在十五分钟前给他发了条信息。 「谢谢你,周嘉,今天麻烦你了。」 这几个字仿佛有魔力,脑海里,浮现了那个人鼻青脸肿的脸,始终如一地仰望着自己。 周嘉在对话框里打了几行字,想了想,最后按下了发送。 这节课的中途休息时间,梁路正在讲台上当着全班致歉,他说完后,唐昀州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也象征性说了几句。在班主任的示意下,梁路和唐昀州握手言和,两个人的手不咸不淡地交握,唐昀州摸到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时,心里怪异地紧了一下,眼睛不由得看向梁路,才发觉那个人冷漠地注视着自己。 台下响起掌声,这场闹剧就这么被粉饰太平地了结了。梁路收回手,客气地让唐昀州先下台,唐昀州在裤兜里搓了搓手指,神经质地觉得指间似乎滑腻腻的。他走回到座位上,柳盼盼心疼地上来握住他的掌心,唐昀州莫名觉得,柳盼盼的手软得没劲,跟梁路的一点都不一样。 梁路也走下来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手机屏幕亮了,有一条新来的消息。他打开来,盯着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他的脸埋进手臂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手臂下别人看不见的脸颊上,漾着深深的笑漩。 屏幕上显示着—— 「上完课收拾下东西,搬来和我住,钱伯六点来接你。」 第7章 梁路没什么特别多的行李,收拾了一只行李箱,把笔电塞进去,拉杆箱一拉就可以走。室友们都知道他今天和唐昀州打了一架,两个人再在同一屋檐下也不会和睦,所以对他说要去亲戚家住的说法,并不感到奇怪。倒是唐昀州打球回来打开门,正碰上梁路拉着行李箱要走,他瞪起眼睛:“怎么回事?” 梁路看都没看他。 唐昀州挡住他的去路:“都握过手了,你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你打我更狠啊,难道要我低头跟你道歉?” “我住外面跟你没关系。”梁路冷然地回答,“可以让开吗?” “你去他那儿住?”唐昀州的语气简直不像两个刚打过架的人之间该有的,这让其他两个室友奇怪地看了他们两眼。 “你以为能住一辈子吗?真逗,等灰溜溜卷着铺盖回来的时候,我就在这儿看你笑话!” 梁路只回了极其平静的四个字:“关你屁事。” “你!”你什么呢,唐昀州说不出来,梁路要住外面去,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何况不用看到这个让他厌恶的人,他应该高兴都来不及。 “小梁。”一个有些厚重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梁路往外一看,居然是周嘉的司机钱伯。他戴着长期开车的手套,仪态周全,站在门口微微笑。 “少爷交待,你东西多的话,让我上来帮你拿点。” 梁路愣了愣:“周嘉……他来了吗?” “少爷在家里等你呢。” 周嘉在等他。其实梁路如果再年长几岁,有过了缠绵悱恻的恋爱和痛彻心扉的挫败,也许他不会接受周嘉的这个同居邀请。但他还这么年轻,一颗新鲜的心脏还是完好的,他抵抗不了这贪心的诱惑,所以梁路推了唐昀州一把,绕开了他,毫不犹豫地跟着钱伯走了出去。 康宁路的别墅,梁路前不久还刚刚住过,比之第一次来时的陌生拘谨,这一次他表现得没那么无措,可还是小心。管家替他拎走了行李,二楼收拾了一间属于他的客房,没有周嘉的卧室那么大,却足以抵得过他老家的客厅。 梁路像个规矩的来客,休整之后,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安静地立在原地。 管家道:“少爷在花园喝酒。” 夜里周宅的花园,在暗淡的光线里显露着诡异的美。被精心设计过的园林完美呈现着仿若不经意的慵懒与雅致,做旧的斑驳雕塑被花团锦簇着,一台生锈的缝纫机,攀满着茂盛的植物茎蔓,有种颓废又随意的浪漫。安静的空气里响动着未知的虫鸣声,周嘉靠在花园一角的铁艺躺椅上,手里拿着酒杯,一盏风灯垂挂着在上方照亮着光线,显得他像件被展览着的艺术品,与花园的精致融为一体。 梁路走到他的身边,坐到他边上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你来了。”周嘉喝了一口酒。 “嗯。”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有没有什么朋友。” 第11章 梁路没有朋友,他也没有特别亲近的人,周嘉是他平淡无味的人际网里,最为纠葛的一个结。 “没有。” 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周嘉轻笑了一下:“没有也好,那你就不会爱上你的朋友。” 梁路顿了顿,就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近在咫尺地可以打开。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周嘉温柔地弯着眼睛,好像醉了,又好像没醉。 “是一个傻子,他啊,喜欢自己的好朋友八年,自己却不知道,你说他蠢不蠢?” 梁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个人,是你吗。” “……不是我。”周嘉闭上眼睛,“我是比他还蠢的傻子。” 如果说梁路的情绪在收到手机信息的那一刻是浮游在天上的,那么现在他已经寂静地沉没在深海里。他陪伴着周嘉,陪他在这旖旎曼妙的花园里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酒,他知道,周嘉需要的也是这个。 “有没有想过不要再做傻子了?” “做得到吗?”周嘉像是在问自己。 “你想,就做得到。没做到,是因为你还舍不得。” “你个小孩,懂什么啊。”他的笑容被酒意熏染过之后,像诱人的浆果,“正经恋爱都没有谈过……等你眼泪流多了就懂了。” 周嘉也会哭吗。梁路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眼泪,也许已经风干了许久。 梁路说:“想不哭,我就闭上眼睛。” 晚上他没有去睡自己的那间客房,周嘉枕在他的腿上睡着了。梁路冷淡的黑眼睛俯视着这个俊美的男人,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夜晚真漫长啊,他动也不能动,睡也睡不着,像一个服帖的枕头,忠实地承托着主人失意的重量。 过了两周,梁路的伤退下去了,身上的纱布不用再贴,只要擦点药就好。所以周嘉晚上让他给他热牛奶进来时,梁路拿着杯子走近他,不多话地把身上的浴袍带子解开。住在一起很方便,他常常会在别墅的某个地方破碎地重复着周嘉的名字,然后被堵在浓密的吻里,吞咽着对方嘴里炙热的呼吸。 晚上无节制地消磨了精力,白天上课困得集中不了精神,课间休息的时候梁路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写着卷子,行测的数量关系题让他的脑子像打了很多死结的毛线球,在草稿纸上费力划拉着也出不了答案。 眼前落下一团阴影,梁路愣了愣,抬头一看,是唐昀州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他靠窗照进来的光线。 “有事?”梁路皱眉问道。 唐昀州不客气地坐到了他右手边的座位上,长腿随意伸直就露出到座位外,他打开书:“这种学霸位,偶尔我也该坐一坐,毕竟我绩点也不低。” 梁路知道他又在讽刺之前那件事,冷冷一笑:“柳盼盼呢,我位子让她?” “分了,太烦。” 那天梁路一走,唐昀州就气得踢他椅子,好像又无形中把梁路揍了一顿似的。每次寝室镜子里瞅见自己那张被打的脸,再出来看到梁路的空床位,他都窒闷得没处撒气。昨晚柳盼盼娇滴滴地约他出来吃夜宵,唐昀州正一肚子邪火呢,这次吃完就直接去小旅馆了。可没想到的是,两个青春年少的男女共处一屋,唐昀州的情绪却怎么都点不起来,只觉得身下这个人皮肤不够白,头发不够黑,眼神不够倔,亲半天都不行。柳盼盼后来沉默了片刻,哀怨地说了句你是不是还想着你前女友,然后哭哭啼啼地跑了。唐昀州都不记得自己前女友是英语系还是艺术系的了,他在床上懊恼地跟自己较了半天劲,最后烦躁地给柳盼盼发了分手信息。 梁路朝后面看了看,果然以前的老位子上柳盼盼红肿着眼睛,也没有化妆,一脸的憔悴,身边的闺蜜安慰地哄着她,看口型似乎说了好几个“渣男”。 为了逃避分手后的麻烦,唐昀州避难都避到第一排来了。梁路回过头:“渣男。” 唐昀州把笔在手上打了两个圈,厚脸皮地说道:“我是好学。” 上课铃响,任课老师点完名,就开始打开大屏幕讲解上节课留下的习题。梁路上课的时候很认真,他摊开的笔记本上记着工整的笔记,握笔的食指沾了黑色水笔的墨迹,修长又白皙。唐昀州坐在他右手边,老师上课时的走动,牵动着梁路投射追随的目光,导致余光里,唐昀州老错觉梁路在看自己。不知不觉,脸颊上微微有点发烫,心跳也有丝快,第一排好像空气比后面要稀薄,憋得他有点透不过气。 “喂,班长。”他低低地咳了一声,“为什么选a啊,我没懂。” 梁路被唐昀州的高个子挡住了视线,不快地回道:“刚才老师不是讲了吗。” “听不懂嘛,我做出来是c啊。” 台上的老师放下粉笔:“这题比较难,大家消化一下。懂了就做接下来的三道题,给十分钟时间。” 梁路预习得很充分,剩下三题也提笔做好了,唐昀州还在磨他:“快给我讲讲啊,要来不及做了。” 梁路被烦得头涨,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坐,现在边上多了个唐昀州,让他本来混沌的思绪更难集中。梁路不耐道:“我只讲一遍。” 他扯出空白的草稿纸开始低声讲解,清冷又带着丝沙哑的声线像某种乐器的音律,听得唐昀州软软的。视线里,梁路垂下的眼睫偶尔眨动,他连睫毛都这么黑,覆盖着漆色的眼珠,像深邃的漩涡。 第12章 “懂了没?”梁路把笔放下,抬起眼睫看了眼唐昀州。 近距离下,唐昀州觉得梁路的呼吸拂过了他的皮肤,那淡漠的眼睛里有一层光晕,他的心在这个瞬间猛得跃动了一记。 “没懂?”见他发怔,梁路总结了,“你之前的绩点,应该也是作弊的。” 刚才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唐昀州耍赖地凑近他:“那你再给我讲讲呗。” “不想浪费时间。” 梁路把写着解题过程的草稿纸扔给他,自己重新看手里的书页了。唐昀州装作认真地把草稿纸夹进书里,嘴角勾着笑,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轻盈地转着笔。 其实这题难不倒他,但是给他讲题的梁路,没那么冷,还有点好看,让唐昀州愿意装成一个笨蛋。 第8章 梁路发现,他被唐昀州给黏上了。 上课常常坐到他边上来,下了课也跟着他去食堂吃饭,梁路问他最近脑子好不好,有没有进水,唐昀州回答,你教了我题,勉为其难对你改观了,我还想喊你师父呢。 这不是进水是什么。 唐昀州的韧性十分好,换言之,脸皮十分厚,梁路的冷言冷语就像被哪里的风刮卷到未知的时空里,总之打不到那个人身上。在学校的时间里,梁路都仿佛被这个影子黏黏糊糊地跟着,只有坐进车里,钱伯把车窗升起来,他才觉得安静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唐昀州有什么意图,是不是还惦记八万块钱那件事,但是梁路每次想到周嘉,都觉得唐昀州的提议很可笑。 有些选择不只是为了钱。 学校下周六有个运动会,梁路报了一千五百米长跑,有奖金也有荣誉,还能加学分,他这几天每天都是练完长跑再回周宅。 梁路把这个事跟周嘉说了,当时周嘉正牵着他在江边散步,徐徐的江风吹过他柔软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噙着笑:“想让我去看你比赛?” 自己说的这么迂回,周嘉还是一下就猜到他的动机。“嗯。” “那有什么好处?” 梁路红着脸,却还是胆大着对他低语:“今天晚上,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夜的江风也许吹得太浓烈,又或许是不知节制太过放肆,梁路在第二天发烧了,头昏沉着,跑几步就似乎哐当哐当地响。但是已经得到了周嘉的应允,他不愿意放弃一千五百米的项目,每天还是去操场上练,他想要得第一名。 梁路总想要第一,要第一的成绩,第一的荣誉,所以他也喜欢第一的那个人,若是被迫接受次一等的东西,他不甘心。 察觉到梁路不对劲的人是唐昀州,他上课和他坐在一起,梁路对此已经疲于反抗了,唐昀州望着手边这个恹恹的人,靠近他还有点温热。 “你怎么了?”他忍住了想触碰梁路的手,“至于这么拼吗,跑步跑傻啦?” “今天能安静点吗。”任何聒噪的声音都在脑海中放大了数倍的烦躁。 唐昀州配合地闭了嘴。 到了下一节课换教室,梁路上了个厕所进门,边上的座位空着,他没闲心管唐昀州逃课还是别的什么,趴在桌子上赶紧闭了会儿眼睛。进入了一段浅睡眠,不知何时铃声响了,梁路支棱着沉重的头抬起来,一个旋风般的人影冲了进来,踩着铃扑到了座位上大喘气。 大号塑料袋扔在了梁路的手边,唐昀州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翘:“能想到的药都买了,你哪儿不舒服自己挑着吃。” 梁路看着满满一袋子药,心里很怪异。他不习惯这种直白的关心,唐昀州的举动,搞得好像他们很熟稔,仿佛是朋友。 唐昀州却误会了他的迟疑:“没有吗,我再给你去买?” 梁路摸索着拿了一盒退烧药出来:“有,上课吧。” 唐昀州哦了一声,打开手里的书页,过了会儿,一道清淡的,放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谢了。” 如同冰山里融化的一角雪水,在冰棱柱上淌下来凉凉的水滴。唐昀州伸了下腿,笑嘻嘻地不正经:“肉偿怎么样。” “……算了,当我没说。” 周六的运动会到了,上午周嘉的公司还有个重要的会议,梁路只得先去,他把号码布粘到自己的参赛服上,背了书包被钱伯领着出门。正往花园的门那边走,周嘉在二楼的阳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梁路回过头,那个人穿着休闲的居家服,浅灰的衣物质感柔软地垂贴着身体,他靠在扶手上,正在高处俯瞰着自己。不知是不是这慵懒打扮的关系,阳光下周嘉脸上的笑容似乎透着一丝柔和,他对他说:“我答应过你,就会来的。” 这句话扫清了梁路一早上的不安,他也笑起来:“我会拿第一的。” 走方阵入场,开幕式领导讲话,运动员代表讲话,与赞助广告商合影,程序走下来所有人在骄阳下站了快两个多小时。梁路的眼前有点花,怕打瞌睡早上也没吃药,他感觉心口扑扑直跳,好像身体里的能量在剧烈消耗,只能让心脏加速跳动才能继续供养。运动员登记处在器材室边上,梁路排着队,脸上发白,周围的人瞧出他不对,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而此刻梁路连摇头的力气都不舍得用。 唐昀州和篮球队的队友已经登记完在球场热身,看到器材室那边围着人,唐昀州托着球搭了记队友的肩:“有热闹?” 第13章 球场外的女孩子们拿着水瓶子和毛巾,对唐昀州红着脸说:“3班的班长,好像身体不舒服。” 梁路。 篮球啪一声落了地,在地面上连续跃动了好几个弧线,轱辘滚进了花坛里。 “喂唐昀州你去哪!快比赛了!” 人群围出一个半圆,梁路坐在器材室前的台阶上,耷拉着脑袋。唐昀州拨开围着的人,瞧见他没精打采的样子也不多话,弯腰就一记猛力把梁路拉了起来。梁路显然没防备,身体一松踉跄着被唐昀州扯了一段路,他皮肤上热烫的温度比热完身的唐昀州还要高上许多。 梁路频频回头看队伍,不快地敛眉:“马上排到我了,你拉我去哪?” 无论怎么使力,梁路高烧状态下的挣扎在唐昀州手上就跟疲软的棉花一样,那人此时没有吊儿郎当的轻浮,不容置疑地攥着梁路的胳膊,沉声道:“去医务室。” 这个状态医务室不会容许他再参赛的,梁路知道结果:“我没事,你放手。” 唐昀州一字一句:“我不放。” 心头立时升起焦躁和愤怒,高烧蒸发着梁路身体里的水分,他干涸着嘴唇,整个人像被一团温火烤着。周嘉说过待会儿他会来南大的,他在清晨笑着对他作出承诺,自己也同样允诺了胜利。而现在唐昀州居然在破坏他入场,他有什么权力来插手这件事情。 快被扭送到医务室了,梁路的厌烦也达到了临界点,他毫不客气地冲唐昀州爆发了。 “你算怎么回事!你每天烦我今天也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唐昀州你他妈同性恋吗!” 没有预料到这么直截了当的句子,唐昀州一瞬之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窘迫与愠怒。但顷刻后,年轻气盛的少年体内,寄居着的横冲直撞不懂退避的直率,让他回答的声音更大,像是要吵架盖过对方的气势一样恶狠狠。 “是啊!怎么了!我不能喜欢你吗!” 察觉到远处不明所以的目光,梁路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他妈……” 他在暴怒边缘的模样有点可怕,可是同时高烧带来的身体反应又让清秀的面容显得虚软无力,透露着虚张声势的疲弱。唐昀州刚刚告白过,大脑还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扯过了梁路又把他往小径里推。被趔趄着押进隐秘小路里的梁路很想揍翻唐昀州,用鞋子踩一脚他自以为是的脸,但是他现在的力气与强悍的唐昀州比太过悬殊,可能在唐昀州眼里,他比一只可笑的鸡仔还没用。 “唐昀州,唐昀州!” “妈的,真想堵你的嘴……”他话一说完,一手钳制住梁路的身体,一手箍住他的下巴,绝对压制地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第9章 跟女人接吻时,对方的舌头软软的,小小的,永远带着欲拒还迎的羞怯,但是梁路的唇舌却高热,凶狠,不听话,刺激着唐昀州的征服欲。如果说被唐昀州亲了,让梁路感觉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那等他狠咬了对方一口推开他,看到小径尽头的周嘉时,梁路觉得那只苍蝇在嗡声啮噬他的脑浆。 “周嘉。” 他叫了对方一声,那人脸上的冷寒仿佛冻结了梁路躯体里的血液。 良久,周嘉笑了一下:“你叫我来,是为了让我看这个的?” “不是,”梁路说,“我也没想到他这样。” “没想到?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人钓上了吧,接下来要做什么,八万块钱林子里打一炮么,你值吗?” 这句话很难听,被轻贱地吐出时,更带着层不加遮掩的羞辱。周嘉的脾气一直不怎么好,他冷傲、冰寒,带着刺,但是梁路没有见过这样的周嘉,撕下了上等人体面的面具,彻骨的凉,极致的冷,像要把他洞穿,又像要把他丢弃。原来唐昀州没有说错,在周嘉眼里,他就是个卖的,用钱可以随便买到,而且价码不应该定得过高。 梁路说不出话来,可笑的是,这的确就是事实。 他什么都不解释,甚至表情还那么淡漠,引得周嘉嘲弄地笑了一声。唐昀州虽然是外面的种,到底也是唐氏的二公子,看样子他现在对梁路也正在兴头上。梁路想多条路走,他周嘉不是不欢送,只是这小子自作聪明,两边都想抓在手里,又不够谨慎,居然当着他的面,让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亲了,还被亲得这么软绵绵,像是很舒服,很享受。周嘉气得后槽牙咬得发疼,在那么多元老聚集的会议上匆匆离场,就为了一个可笑的运动会,他是这几天被迷昏头了,连虚情假意都辨不出。 周嘉转身走的这个瞬间,梁路的心口漏风似的疼,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动不了。他怕周嘉回头对他说,让他滚。 “别理他班长,他除了脸还有什么啊,”唐昀州还在不知死活地翻着嘴皮子,“要论钱,唐氏以后还有我份呢,你跟我一起照样有好日子过。” 梁路无动于衷地勾了下嘴角:“唐昀州。” “怎么?” “是不是我在你们眼里,花钱就行。” 他用的陈述句。 “好端端的你钻什么牛角尖,我又不是这意思,我就是……”唐昀州别别扭扭地挣扎了半天,“我就是喜欢你。” 喜欢。 梁路也曾经这么对周嘉说过,但他现在作为听到的一方,竟有了更直观的体会。 “你喜欢我什么?” 第14章 他觉得好笑。 “唐昀州,这两个字你对多少人说过了,你懂什么是喜欢吗?” “我怎么不懂了,还要下个定义对照一下才能算吗!”唐昀州对付女孩子,一般就是这么告白,然后霸道地亲几下嘴,基本上就成了。他谈过很多个女朋友,也说过许多遍不同情绪的喜欢,但他觉得,他对梁路的喜欢跟那些不一样,起码梁路是个男的,他在之前从来没有对同性产生过这种难言的侵占欲。 但梁路根本不相信这种肤浅的感情,他也在此刻明白了,周嘉在听到时,多半也是同样的感受。 “比赛要开始了,”他敛下眼眸中的情绪,平静道,“别再烦我。” 男子一千五百米比赛,梁路的序号在第二组,参赛队员都在赛道上做好了准备。刺目的阳光下,梁路迎着照耀得发白的太阳光线望了下看台,那里不会有他期待的人了,他收回视线,集中精神看向脚下的塑胶跑道。 只是,他没有来得及实现承诺,甚至都没有完整地跑完比赛。第二圈的时候梁路在艰难的大口喘气中跑晕了,身体在惯性下滚了半圈,还绊倒了相邻赛道的对手。被一百六十斤的人压在身下,底下的梁路一动都不动。 比赛被迫中止,被绊倒的学生去了医务室擦药,发高烧的梁路直接被辅导员的车子载去了就近的医院。年轻的辅导员焦急地翻出前不久才刚拨打过的家长电话,一路上却只有重复的忙音。梁路烧得迷迷糊糊,昏倒摔到的半边身子也隐隐作痛,他醒过来一会儿,闻到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听到嘈杂的声音,还有头顶上在滴动的点滴。他猜到这里应该是医院,眼睛开开闭闭,又混沌地睡着了。 唐昀州打完比赛去操场没找着梁路,问了班助才知道人已经被送去医院了。想到梁路那张惨白的脸,唐昀州心里挠得慌,正巧班助要去医院探望,他死乞白赖地也吵嚷着要跟去。 “人家都病了,你少惹事啊。” “我真是关心他!带我去吧,我保证以后不跟他打架了。” 耳根子软的学姐哪抵得住唐昀州大狗似的摇尾巴,只得也带上了这只拖油瓶。医院的输液室里都是拥挤的人,辅导员陪在病床旁,梁路的床位不知之前被谁睡过,脏兮兮有两个鞋印。他安静地睡着,嘴唇干裂又苍白,脸上浮着一丝病态的绯红。 瞧见辅导员不停地看着手机,班助问:“老师,还没联系上梁路家长吗?” “是啊,一直不接电话。” “我和唐昀州换您班吧,学校里还不少事呢。” “也行,你们费点心,要是梁路表哥还是联系不上,我晚上再过来。实在不行,得联系他老家父母了,让他们知道下情况。” 辅导员风风火火地回去了,唐昀州心想周嘉不接电话正好,趁这个机会刚好和梁路断了,那人就又能回寝室来住了。他这么想着,心情顿时大好,笑眯眯地坐到梁路床沿,还拿梁路的抽血化验单替他扇风。班助一脸受到冲击的震惊表情,明明两个人之前还打得你死我活,现在唐昀州这么团结友爱的,真让她世界观都要重组了。 “唐昀州,你真让人刮目相看,这么能屈能伸。” 他眨眨眼:“过奖过奖,我还能直能弯。” 班助被逗得噗嗤笑出声:“就你嘴最贫。” 周嘉回到周宅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他的车子一开进车库,管家就在玄关垂手侍立。他今天脸色很不好,进门的时候就带着一层低气压,管家叫了声少爷回来了,然后示意厨房上菜。 周嘉不回来吃饭一般都会提前知会,今天管家没有收到指令,所以厨房也始终都把菜准备着。周嘉换了鞋,又去卧室换了身衣服,下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热气腾腾。 “都没吃么。” 他这么随口问了一句,管家也回答:“都等少爷呢。” 周嘉烦躁地嗯了一声,坐到座位上,管家给他盛了碗鸡茸海参汤先垫垫胃。一屋子人,钱伯在车库,保姆王姐在厨房,管家在餐桌边,周嘉的筷子放下了。 “人呢?” 他没指名道姓,但是管家知道周嘉问的是谁。 “小梁还没回来呢。” 八点了还没回,还真想另攀高枝了,周嘉本来压制着的火噌得一下就上来了。 “我不让钱伯去接他就没有腿了是不是!不会打车不会坐地铁?” “兴许是学校里有事呢,”管家道,“大晚上的路上不安全,我叫钱伯去接他。” “接什么接?钱伯是我周家的司机,他算什么东西让钱伯去接?” 少爷发起脾气来性子急火气爆,而且什么难听说什么,管家已经习惯了,默默地低头不说话,等周嘉发泄完吐出一口恶气,又不动声色地上了一杯润喉的柠檬水。 “钱伯下午还说车子没油了呢,”管家道,“我叫他现在去加下油,别明天耽误少爷的事。” 周嘉这回没有说话,拿起手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这台阶递得还算顺意,管家在心里松了口气,冲探头探脑的王姐示意了下眼神,对方点点头,忙退下往车库去了。 手机铃声又响了,周嘉白天心里烦,一律按掉了未知来电,现在一看又是这个号码,顿时没好声气地接了:“你谁?” 慢慢听了一会儿,周嘉的表情从不耐逐渐变化。这个凝结的神情,让管家在腹内叹了口气,多半又是接近暴怒的边缘了,因为少爷的脸色很不好看。 第15章 然而周嘉的声音却是简洁而急促。 “他在哪家医院。” 第10章 钱伯刚刚开出小区要去南大,正在路口红灯那等着秒数,冷不丁接到管家的电话,喊他马上回来送少爷去第一医院。钱伯连声应着,紧赶慢赶掉头回去,堪堪开进小区门口,就和周嘉的跑车擦肩而过。 他们少爷是个急性子,就算是十分钟都不乐意等。 钱伯又问,还去南大吗。 管家回复,回来吧,医院里那个就是小梁。 钱伯哦了一声,看来每天接送梁路这件事情,短时间内还不会结束。 输液室里渐渐人少了下去,梁路输液完了还没醒,班助也不知道这情况要不要住院,便去急诊那边询问。唐昀州在梁路隔壁的空床位上躺着歪着,翻来覆去不安分,又爬下来看梁路,凑近了看他的睡脸。 平心而论,梁路的轮廓蛮英气,高挺的直鼻梁,薄薄的唇,不是那种水灵灵似女孩的类型。但是他的眉眼又有点惑人,又黑又清,垂下眼像无心的招惹,望过来又似有意的陷阱,总之一股子欲拒还迎的味道,唐昀州就常在这冷冷淡淡的视线里滚烫着血液。还好,现在这个人闭着眼睛,不然他可真想做点什么。 ……不过,梁路睡着了,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偷偷做点什么? 这个放肆的念头稍稍冒了个头就按不回去,像一条滑腻的蛇无声无息地直起了脖子,贪婪地吐起蛇信。唐昀州不知不觉靠近了梁路,鼻息触碰到他的脸颊又折返回来到他自己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痒意。 ……好想亲他。 唐昀州咽了咽喉咙,鬼使神差地又凑下去几分。 “看来你很眼馋别人的东西。” 这忽然的出声让唐昀州吓了一跳,等看清来人后,心底的心虚顿时被强烈的胜负欲给淹没。他挑衅地抱起手臂,懒懒地靠到梁路的床沿:“谁规定他就是你的?” 周嘉笑了一声:“难道还是你的?要不,你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先清醒一下?” 被人质疑颜值,唐昀州立马就端不住这气定神闲的架子了。他好歹也花名在外,哈他的女人不少,周嘉不过长了张好脸,居然这么瞧不起自己。 “我比你年轻啊,我才二十二,‘精力’充沛得很。” “精力”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用力,然而周嘉却轻佻地扬了扬眉:“我‘精力’充不充沛,等醒来你问梁路,我想应该评价还可以。可惜啊,梁路不给你机会展示,不然我们还能比比。” “周嘉!”唐昀州瞪突着眼,“你可真他妈会说话啊!” “哪里,”周嘉冷冷地含笑,“不过小唐,你说话是还得学习一下,我和你哥是朋友,你称呼我的时候,恐怕也得在后头加个‘哥’。” 小……唐?还哥?唐昀州捏着拳头豁得一下就从床沿上站起来了。 “咦,是梁路的表哥吗?”班助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对峙的气氛,她走近了才看清周嘉的样貌,居然脸红着低了低头,匆忙用手拢了一把耳鬓的碎发。唐昀州在边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愤懑,恨不得冲上去把班助的眼睛遮上。 班助道:“医生说梁路住不住院都行,住院挂针方便些,回去嘛需要每天再来医院挂吊瓶。” 周嘉看了眼梁路睡着的床,被单脏兮兮地把他裹着,他蹙了蹙眉:“我接他回家。” “那也行的。”班助偷摸瞥了他一眼,又招手唐昀州,“人家哥哥来了,我们回学校吧。” “还早呢,我那个……再待会儿。” “唐昀州你还乐不思蜀了,赶紧给我回去。”班助说一不二地揪着唐昀州就把他往外拖,也不管他挤眉弄眼地小声暗示“学姐给我个面子”,周嘉用看智障般的目光一路欢送他,唐昀州横眉竖眼又不甘不愿地,终于消失在了输液室门口。 闹腾的人物一走,梁路的病床前清净了下来。周嘉坐到他手边,掌心覆到那人额头上试了试体温,近在咫尺的眼睫就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醒了怎么还装睡。” 周嘉不知道自己的语气算不算严厉,但多了几分顾虑,听上去就显得有丝破绽,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梁路抬开眼睑,适应光线地眨动了两下,慢慢看向周嘉。 他迟疑地问:“……你还生气吗。” “我不该生气吗?” 梁路顿了顿:“我真的没想到他会亲我。” “行了我不想听。”周嘉想想又觉得火大,“晚上回去消消毒,狗啃过不知道会不会得狂犬病。” 他这样的反应,惹得梁路的笑漩又不知不觉地出来了:“周嘉,你在吃醋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醋,脑子烧坏了是不是。” 梁路撇开脸,把笑容藏进被单里,欲盖弥彰地窝着脑袋。 周嘉被他笑得心里痒痒的:“……一脸傻相。” 一路扶着走出医院大楼,梁路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参赛服,又出了一身虚汗,被入夜的晚风一吹,居然感到轻微的凉意。周嘉束着黑色衬衣,没有衣服可以脱给他,只伸手把他揽进臂弯里。 他像一个无可违逆的兄长,可同时,又是一个让人心动的情人。 “有人看着。”梁路道。 “管他们呢。” 通向医院停车区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梁路想要快点见到周嘉的车,这样他就不用忍受心跳的折磨,和手脚摆放不好的尴尬局促。但是他又希望这段路能够长一些,因为周嘉在月色下的脸,略带清辉,有点温柔,让他贪恋地想多看几眼。 第16章 回到周宅已经很晚了,别墅区里黑黢黢的,路灯的淡白光昏暗地与厚窗帘后的灯光相呼应。梁路四肢软绵绵的,爬上楼梯只想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周嘉却凶神恶煞地押他去浴室,嫌弃地说看到医院里那套脏被单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开了浴缸的按摩功能,在缓和的水泡中懒懒泡了大半个小时,梁路的筋骨都要泡松软了,舒舒服服地彻底发了一身热汗,起来的时候感觉头竟没有那么疼了。他推门出来,房间里亮着壁灯,周嘉正穿着睡衣在他的床头看书。 周嘉偶尔也会在梁路的房间过夜,似一种特别的情趣。梁路凑过去亲了他一下,那人戴着低度数的眼镜,于是这个侧转的吻变得浅浅的。 “要做么。”梁路垂着半潮湿的额发望着他。 “我还没那么丧心病狂。”周嘉拍了下他的脑袋,“把头发擦擦干净。” 用浴巾在脑袋上乱揉了两下,梁路把浴袍丢到床尾凳上,穿着宽松的背心爬上了床。 周嘉翻了页书,评价道:“你五十岁的时候就是小区里遛狗的背心大爷。” 梁路这方面没有什么讲究,穿软了的背心当睡衣很舒服,况且五十岁的时候,周嘉多半也看不到遛狗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把目光投向对方手里的书——《让.贝克作品中的解构主义》。 “让.贝克是谁?” “法国的新派艺术家,他的画作特立独行,有点意思。” 梁路感到新奇:“你还懂画画吗?” “成为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之前,我就是个画画的。”周嘉合上书,略一扬眉,“有工作室,开过画展,做过评审。” 梁路愣了,这太出乎意料了,可同时,画家这个词又与周嘉的特质极其符合。周嘉是一个浪漫、幻想、刺激的糅合体,他身上有艺术家不顾一切的热烈,也有恃才傲物的清高与狂气,梁路可以想象得出,拿着画笔的周嘉拥有怎样随性、自由的灵魂。 他不由地问:“那后来为什么不画了?” 周嘉顿了顿:“没意思。” 即使是像错觉般短暂的瞬间,梁路还是捕捉到了那人眼神里的一丝晦暗。他一定做出过放弃的选择,过程是不甘和痛苦的。 “你喜欢的话,还可以继续画的。” 周嘉却不以为然:“不是凭喜欢就能得到想要的,有些时候只能退而求其次。” 退而求其次。周嘉这样骄傲的人,能够忍受缺了一角的不完美吗。想到这里,梁路的喉咙口打来一个突兀的浪头,淹没了一时片刻的呼吸。 他又何尝不是周嘉的退而求其次。 见梁路不说话,周嘉以为是小孩对艺术没见解,多半犯困了。他摘下眼镜,视线里那人盯着他的书封皮在发呆,梁路宽敞的背心领口开着,露出雪白的内里,昏暗的灯光下,这具年轻肉|体镀着一层洁净的光泽。 “不睡?”周嘉问他。 梁路缓过神,下意识地说:“等头发干……” 周嘉把书放到床头,清脆一声响关掉了壁灯开关,屋子里顷刻间陷入了黑暗。 一道温暖的鼻息覆到了梁路的唇上。 “亲完再睡。” 亲密的距离里,周嘉深入的吻,和梁路嘴里高烧的体温,说不清是哪一个更为滚烫。 第11章 梁路病还没好利索,周嘉也起了热度,早起一量38度5,吞了两片药就去公司了。钱伯载梁路去医院挂吊瓶的路上,委婉地转达了管家建议他们分房睡的意思,梁路回答说好。其实他醒来已经后悔了,周嘉懒懒地起不了床,一定好受不到哪里去。 打完点滴去学校,周嘉的信息来了,拍了王姐做来的营养餐,四菜一汤看起来清淡得连盐粒都不舍得放,那人打来两个字,难吃。 梁路笑起来,回复他:记得吃药。 他专心盯着手机屏幕,没注意到手边站了个人。唐昀州很少能见到梁路笑起来的样子,那人此时的黑眼睛弯弯的,被长长的眼睫盖去了大半,脸颊边的笑漩点亮了这如冰似雪的脸,像是冬末春初的湖面上,飞鸟掠过荡起的涟漪。 “这么开心啊。”他坐到梁路的座位边,酸溜溜地瞄他的手机,“又不是谈恋爱,腻歪什么。” 梁路把屏幕反扣到桌子上:“唐昀州,你别坐我边上。” “为什么,绝交啊?我可刚来医院关心过你。” “我重感冒。” “我不怕传染,身体素质比某些人好多了。”他幸灾乐祸地嘿嘿一笑,“你叫他吃药……那家伙生病了吧,我也亲了你我怎么生龙活虎的,这就叫差距懂不懂?” 梁路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一点都不想回想被唐昀州强吻的画面。“我不想懂。” 唐昀州选择性忽略梁路的冷漠,还把他手下的课本抢了过来:“赶紧赶紧,你课后习题做了没,借我抄下。” “做了。不借。” 他说完就要去抢本子,唐昀州结实的胳膊把课本牢牢卡在手臂下,飞速地把10道题的答案抄完了。 “我抄你是信任你,浓浓同学情。” 梁路拿回课本,回了他一个白眼。 唐昀州的脸皮像城墙一样厚,下了课抢过梁路的手机加上了微信,被无情删除后,他就在好友申请里聊天,最后弄的梁路也烦了,勉强保留了这个“好友”,到晚上做题的时候就老收到他的信息。 第17章 「这题怎么做?」 不去理会就发表情包刷屏。 「你把其中一个未知数代入零。」 「为什么不是1?」 梁路不想浪费打字的精力,直接按语音把解题过程口述了过去。 对方也很快回复语音过来:“原来这样,可老师上课不是这么讲的啊。” “这我自己的思路,你可以不采纳。” “必须采纳,我听班长的~” 梁路摇了摇头,提笔写了几个字,唐昀州的语音又来了。 “学校门口开了家咖啡店,我明天给你带一杯,想喝苦点还是甜点的?” 梁路不打算理会这种没营养的献殷勤了,走笔在草稿纸上专心写着。 “怎么不回复?”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夹着丝带病的沙哑,“苦点还是甜点?” 梁路手一抖,侧转回头,周嘉身上的衣服还是正装,没来得及换居家服,他扯松着领带,正在门口凶狠地瞪视着他。这样的装扮,衬得那人成熟又性感,可是对上他的眼神,梁路就知道当下难以消受这份秀色可餐。 在房间里也没有避讳,所以语音都是外放的,刚才和唐昀州的对话周嘉肯定听到了。梁路放下笔站起来:“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打扰你了?” “没,刚在做题。” 那双华丽的眼睛眯了起来:“做题又讲题,你很辛苦啊。怎么,什么时候两个人这么要好,微信也加上了,聊天也一刻不停,白天还带咖啡?” 周嘉的醋意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梁路都不好装做没察觉到,只得解释着:“周嘉,他就是偶尔问我下作业。” “我听唐林凡说他这弟弟成绩不错啊,还拿奖学金呢,要你给他讲题?你到底是给他讲题还是心甘情愿给他泡?” 他那张俊美的脸总是写满刺人的高傲,梁路皱了皱眉:“周嘉。” “怎么,不高兴?”周嘉怒极反笑,“我是不是最近对你太好了,让你忘记自己究竟什么身份?” 身份,他能有什么身份,寄人篱下凭主人高兴逗弄几下的宠物而已。和周嘉近距离在一起,梁路常常可以摸到他的尖刺,他的不讲理,但是他喜欢这样真实的周嘉,以为这个人离自己越走越近。然而周嘉的眼里,他的作用丝毫未变,一个听话的慰藉,一个不能背叛的玩物,一个没有情感的替身。 梁路觉得有点累。 “我真的只是给他讲题。” 周嘉莫名觉得这个“他”字既暧昧又亲昵,梁路称呼唐昀州大多数情况都是“他”,仿佛别人不需要问,就默认知道这个人是谁。 “你那么爱讲,你住回寝室给他讲啊。” 这句话冷酷又残忍,他冰冷地看着梁路,仿佛前几天那若有似无的温情从未发生过。梁路低下头,周嘉给了他住在这里的特权,这么快,那个人就准备收回了。 “我知道了,”梁路尽量使语气平静,“让我整理下。” 他默默地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把笔和书都放进书包里,床头柜上的充电器,眼镜框,然后是衣柜里的衣服,抽屉里的袜子,用着略快的速度折进行李箱。 周嘉看他手脚麻利,气得一团邪火在脑子里飞蹿。他的确是在赶梁路走,但那个人居然不是哭着恳求自己,说自己错了,居然还当着他的面飞快地收拾行李,打算连夜滚回宿舍去,那宿舍里还有姓唐的那个傻x! 他冲过去把敞开的衣柜门按了回去,顺便把地上的行李箱一脚踹远了。 “你很急着回去是不是?” 梁路抬眼看他,目光里淡淡的:“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妈的。”周嘉咬牙切齿地揪住他的领子,梁路与他对视了几秒,还没开口说什么,周嘉就用力把他往床上一掼,粗暴地单手扯下了脖子上的领带。 来自金主的惩罚只能选择默默承受,但是这场单方面的倾轧到后来却变了味。身体早已契合的习惯令这场责罚不够冷肃,于是周嘉恶狠狠地要求梁路把唐昀州拉进黑名单,梁路无法抗拒周嘉的指令,只得浑浑噩噩地点开唐昀州的名字界面。 按下了黑名单的按键,同时,周嘉狠狠吮咬到他的后颈,留下一个又重又烈的痛吻。 “不许搬回寝室。” 梁路转回头,周嘉扭住他的下巴,和他缠吻到一起。 第12章 赶也赶过了,留也留下了,做*能说明什么,又不能说明什么。 梁路坐在阶梯教室发呆,他这几天来的都很早,利用早上的时间做国考行测卷子。在周宅他和周嘉要么闹别扭,要么会滚到床上去,很少有集中的时间可以完整计时做完一张模拟卷。 两个人病好了也不清净。 周嘉昨晚发状态分享了一首歌,是本周的新歌《暧昧不清》,歌手梁路有印象,最近刚依凭古偶电视剧火起来的新人吴成叙,嗯,长得精致又帅气。说实话,梁路并不觉得这首歌好听,但这个世道,脸好是无阻的通行证,况且有人觉得好听,还把人带回到家里来,在房间里清唱哼吟了一晚上。 梁路承认,他一晚上只做了十三道逻辑推理题,有六道还做错了。 明星和普通人有壁。清晨在楼梯上梁路碰到了这位当红新星,吴成叙戴着口罩包裹严实,可还是散发着逼人的气场。他应当是打算趁天蒙蒙亮回去,躲狗仔及不必要的麻烦,他只瞥了梁路一眼,无动于衷地仿佛不小心看到只不入流的野鸡。 第18章 周嘉以前有别的情人,梁路只猜测过,具体却不知情,如今这直观的感受像一道无法回避的惊雷,让他很难做到平静。 他嫉妒,他也知道,周嘉想让他嫉妒。 做完卷子花了113分钟,梁路对了下答案,只求速度的心烦意乱果然让做题质量大幅下滑,他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去上课。 周四上午的课在第二节,梁路在林荫道上走着,手机在口袋里响了,他拿起来接听,听筒对面唐昀州的咆哮让他赶紧把手机拿开耳朵几公分。 “你到底什么时候解除我黑名单!还有你老躲我干什么,周嘉那傻逼是不是控制狂啊!” 周嘉和唐昀州,他们两个都把对方当傻逼,不知道究竟谁更傻逼一点。 梁路拉远手机听唐昀州叽里呱啦说完了,然后又把手机拿回来贴近耳朵:“你有什么事。” “我意思就是你坐回前排来吧,我不坐你边上那坐后面行不行?”这几天梁路为了躲唐昀州座位都坐到最后几排去了,这些都是热门位,没一会儿工夫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人。 “没其他事我挂了。” “等等等等!我有正经事,别挂别挂!” “……说。” “那个,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 “我挂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这周末我生日嘛,你能不能来我家参加我生日会啊……” “唐昀州,你幼不幼稚,还办生日会?” “你来嘛,我真的很想你来。” 梁路直白地回答:“我不想再给自己惹麻烦。”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我知道周嘉不让你跟我走得近,他看不起我嘛。”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梁路说:“你会在乎别人的看不起?” 唐昀州落寞地笑了一下:“是吧,我也觉得自己逊毙了……梁路,你来参加好不好,这是我认祖归宗以后,家里给我办的第一个生日,还蛮牛逼的咧。” 听到这里梁路终于觉得奇怪:“……什么认祖归宗?” “周嘉没说吗,哈哈,我是私生子,前几年才被我老爹认了回来,就像电视剧里常演的又帅又有故事的男一号,厉害吧?” 唐昀州这样没心没肺的性格,总让人觉得他家庭富裕父母宠爱,是百依百顺浇灌出来的小霸王,这样的人居然是不受认可的私生子,这真的就像个离奇的剧本。 梁路诚实地说:“……很难想象。” “所以来吧,好吗,毕竟我们也算是……朋友吧?” 朋友,梁路没有朋友,但是唐昀州这么说,让他难以启齿拒绝的话。 对面的沉默让唐昀州开心地一锤定音:“就当你答应了啊,梁路,我等你来!” 挂完电话还没觉得什么,到了晚上快回周宅时梁路变得有点焦躁,就这样要去唐昀州的生日会,被周嘉知道了他会有什么反应。梁路看了眼自己手腕上已经淡去的红痕,眼神闪烁了下,又让眼睫盖了下去。 然而周嘉没有回家,新发状态是张夜景的照片,周嘉的摄影技术也不赖,模糊不清的夜硬生生让他拍出了喧嚣城市中的宁静。梁路晚上刷微博点开吴成叙的主页,他正在运河广场开见面会,这夜景换了个角度拍摄,可惜只有喧嚣,没有宁静。 周嘉连着三个晚上住外面,也不存在为了个生日会就恼羞成怒的情况了,他根本就不会知道梁路的周末去了哪里。 出于礼节,梁路给唐昀州买了个礼物,一双aj1 blue moon篮球鞋。他不懂这个,只在课间听唐昀州跟别人瞎扯过,就记得这个名字很特别,蓝色的月亮,忧郁的月亮。他问了管家哪里能买到,自己想买一双,第二天就有人送来了周宅。 照着唐昀州给的地址,梁路搭地铁又走了快一公里路才摸到了唐家的大宅。与周宅处处埋藏的设计感不同,唐昀州家的大别墅就是单纯的奢华富贵。梁路给唐昀州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到了,过了会儿那人坐着高尔夫球车到别墅门口,说在另一边接待宾客,现在领他进去。 梁路把袋子递给他:“送你的。” “这你第一次送我东西……”像嚼了块蜜进肚子里,唐昀州喜滋滋急吼吼地把盒子打开,等看到那双蓝月后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哇靠我喜欢这个颜色,现在就穿上!” 上脚小了半码,可唐昀州不在乎,说把脚趾甲剪点进去就不会顶了。他臭屁地用手机拍了好几个角度的照片,拉着梁路说让他看看哪张好。 “不都差不多么。” “这张好这张好,这张我的脚特别有型!” 梁路无奈地笑起来:“能别臭美了吗?” 唐昀州也笑着望着这个难得一见的笑容,故意卖傻着:“这是事实啊~” 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慢慢往摆宴的花园里去了,唐家的大少爷唐林凡刚刚由司机载到,正巧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稀奇地勾起嘴角,心道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了不得,攀上周嘉那座冰山也就罢了,还把只在女人堆里打转的唐昀州也收服,真够出人意料的。他起了点坏心,发了个信息给周嘉:你还没到啊? 周嘉那边可能也无聊在玩手机,几乎秒回:烦死了,你妈为什么把请柬送到周氏来。 唐林凡写道:她不是要摆个姿态嘛,放心,在场大部分都是她林女士阵营的,昀州就是个炮灰。 第19章 「什么昀州,唐昀州就唐昀州,你少恶心。」 「别啊,毕竟我弟嘛。」 周嘉打来一个字:假。 唐林凡哈哈大笑。 「你那个真,那你把你“表弟”带来呗。」 「他来干什么,在家做题呢。」 唐林凡恶劣地回复:真是个乖弟弟。 在铜臭堆里打滚得多了,唐林凡见过太多机敏深沉、别有目的、心比天高的人。那天他第一次见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梁路时,就看出了那双眼睛里的自傲和不甘,这孩子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类型。周嘉喜欢梁路的理由,唐林凡很清楚,不过就是样貌的形似,尤其是那颗笑漩,连他唐林凡见了都觉得绝了。周嘉的心结是一个巨大的破绽,他缺失着捍卫它的勇气,很容易被有心人趁虚而入,唐林凡也不忍将他喊醒。然而现在自己那个蠢弟弟居然也头脑发昏入了迷,这倒让他好奇起来,想看看这个梁路的戏究竟是怎么个好法了。 说是唐昀州的生日会,本质却更像一个暗流涌动的商业应酬,来的都是唐氏的合作伙伴,还有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没有什么唐昀州本人的朋友。梁路问,那位招呼来宾的漂亮女士是你母亲吗,唐昀州苦哈哈地一笑,这是大哥的妈,我老妈不登大雅之堂,在外头住呢。梁路哦了一声,像唐昀州这样看上去已经步入上流社会的公子哥,生日会上却连生他养他的生母都无法出席。其实这个严苛的阶层依旧很挑剔,唐昀州可以凭借半身血统被勉强接纳,而其他人,却无法挤进那高高在上的世界。 单靠自身的努力,可以逾越人与人之间这条命运的鸿沟吗? 接待宾客的多是唐家的女主人和她的大儿子唐林凡,唐昀州就像个点缀的陪衬,偶尔被介绍几嘴,摆个乖巧的笑脸。梁路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希望自己过来了,因为唐昀州站在人群里,瞧上去格格不入,孤立无援,他那被包装完好的外壳在真正的上等人面前显得廉价又易碎,只有现场的梁路与他同样的低微,同样的,不甘又弱小。 梁路正自嘲地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被侍应生领进花园来的某个人。等听到周围有女人在低声交流,说那个就是周嘉时,他才忽然心头猛跳一记,慢慢抬起头来。 周嘉今天很随意,似乎不想给唐昀州多余的尊重,他穿了身机车风格的夹克,里面一件白t,脚上蹬了双矮靴,整个人高挑又轻浮,不像来参加这种正式的生日会,倒像是来泡夜店的。 他今天带了吴成叙,对方很是卖力地修饰了一番,一身潇洒西装,还系了个领结。这种携带小明星赴宴的配置在他们这个圈子中见怪不怪,所以周嘉丝毫没有避讳,吴成叙也落落大方,略带示好地微笑待人,珍惜着这个经营人脉的好机会。 周嘉身上散发着招蜂引蝶的风情,连吴成叙的精致也被比了下去,不知多少双眼睛暗暗打量他。唐林凡上去打了个招呼,递给他一杯酒。 “好皮囊,真让人眼红。” 周嘉笑了笑;“听上去不像是在夸我。” 吴成叙不失时机地在边上说:“唐总。” 唐林凡嗯了一声,客套地交谈了几句,余光瞥向角落里的梁路,表情变得玩味。 “周嘉,成叙很帅气啊,小梁会不会吃醋?” 周嘉的笑意更深,像是被唐林凡拍中了马屁,嘴上却说:“他一个小孩懂什么啊,吃醋他就该听话点。” 唐林凡啧啧两声:“怪可怜的,你这么携新欢招摇过市,我过会儿还是去安慰安慰他吧。” 这个时候话头已经暗示得明显,周嘉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唐林凡拿着酒杯冲梁路坐着的方向努了努嘴,周嘉顺着看过去,那个他以为在家里乖乖做题的小朋友,此刻坐在一群衣饰考究的上等人中间,像个可笑的三流货色,他的黑眼睛眨了两下,淡漠地与自己对上了视线。 第13章 梁路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惹周嘉生气了,也许他已经破罐子破摔,此刻竟觉得意外的平静,连吴成叙衣冠楚楚地跟在那人身后过来,他都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刺痛。 周嘉这样出众的容貌,走近了有一种逼人的明艳,坐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仰头看他。在这样的场合里,周嘉还是颇为克制的,他俯视着梁路:“你怎么在这儿?” 梁路深吸了一口气:“来给朋友过生日。” “朋友?”周嘉的眼瞳里火光隐熠,他压低声音,“你终于也有了朋友。” 他们就这样互相对视着,气氛分外的冻冷。吴成叙在周宅见过梁路,别人不了解状况,他却是猜得七七八八。他在心里为这个手段不高明的后辈感到轻飘飘的遗憾,周氏的少爷可不是好摆弄的脾气,不花心思取悦也就罢了,还被抓了三心二意的现行,实在是蠢笨。 对方没有了威胁,吴成叙遂大方地出声解围:“周少,别和小朋友一般见识,我陪你喝酒去。” 周嘉却寒声道:“你闭嘴。” 吴成叙一瞬间僵硬了表情。 在场个个都是人精,附近的十几道目光在梁路的身上逡巡。梁路低下头,余光里只能看到周嘉的一点衣角,离自己的距离不近不远,随时都能把他从座位上提起来。唐家两兄弟一前一后地上来了,唐林凡搭到周嘉的肩膀,唐昀州则挡在了梁路跟前。 第20章 “周嘉,给你位子排前面了,我领你过去。”唐林凡笑嘻嘻的,“昀州,小梁第一次来,你带他四处转转。” 唐昀州应了声,回身就要带梁路起来,他脚上的蓝色很显眼,周嘉一眼就认出了这是aj的blue moon。 “周五你让管家买的鞋,是送这小子的?”当时听到管家的汇报,周嘉还想梁路也学会赶这种潮流了,跟风学人淘aj,他为此特意去了个电话让人马上买到,没想到这鞋真正的用途竟是一份礼物。 梁路顺着唐昀州站起来:“给人过生日,总不好空手过来。” “你现在是在跟我顶嘴是不是?” 周嘉气得要疯了,梁路居然敢明知他的警告还要跟唐昀州来往,甚至愈发嚣张,好到都来出席他的生日会了。周嘉暴涨的情绪让唐林凡的掌心都按不牢他的肩膀,唐林凡看了一圈四周,小声又快速地提醒道:“你行了啊!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些什么人,跟我到前边去。” 他边说边把人拉开,好在周嘉还残存着理智,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场合,自己的言行举止会影响整个周氏的形象。他被唐林凡下了狠劲拉扯,眼睛虽然还瞪着梁路,步子到底跟着对方走了。 好不容易远离了人群,幽静的浅湖上掠过皱风,周嘉打开唐林凡的手,狠踢了一脚地上的泥土:“你他妈知道他在这里怎么一早不跟我说!” “谁知道你抽风发这么大火啊?”离开人多眼杂的地方,唐林凡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有病吧周嘉,你别告诉我玩真的啊!” “谁他妈告诉你我来真的?” “你没有吗?你要不要看看现在自己的样子,跟当初陈越跟前的你有多像你知道吗?” 周嘉刺痛了一下:“别跟我提陈越……!” “我再不提你恐怕永远都不肯醒了!清醒点吧周嘉,梁路只是长得像,他终究不是陈越。今天这个小梁可以来唐昀州的生日会,明天也会去王昀州李昀州的,这样的人你难道见的还不够多吗,还需要我一早提点你吗,你自己不会睁开眼睛看啊!” 周嘉大声道:“行啊,你继续教训我啊!我喜欢什么都得被抢走,抢不过姓白的我认了,现在你那狗屁弟弟算什么玩意儿,他凭什么来抢我的东西!” “这能一样吗?”唐林凡被周嘉的这一番话震惊了,他反问道,“陈越和梁路,能一样吗?” 陈越是周嘉十三年的执念,唐林凡曾亲眼见过周嘉的痛苦,理解他被迫放手时的不甘心。可梁路不一样,他理应是一个慰藉品,陈越不能被真正取代,所以周嘉放不下,可梁路这样的人随时都可以换。他朝秦暮楚,按正常的逻辑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这也是唐林凡没有特意知会周嘉的原因,他以为周嘉会当场让梁路出局,这几乎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周嘉,梁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你应该心中有数。” “我知道,他心思多。”周嘉焦躁地回答,“他和陈越一点都不一样,你不需要暗示我。” “你那么清楚,还任由他待在你身边吗?” 周嘉这回沉默了许久:“……我也没想到。” 盯着这张被老天爷偏爱疼宠的脸孔,唐林凡叹了口气:“你简直跟你自己这张脸过不去。” 周嘉的人生里,有太多唾手可得的东西,所以他对此习以为常,甚至不屑一顾。唐林凡曾经猜测过,周嘉对陈越的迷恋,是不是就源自于陈越是一个奇怪的异类,他的眼里看不见周嘉的光芒,迟钝又谨慎地对他退避三舍,才让周嘉愈陷越深。 那梁路呢,有了唐昀州,周嘉不再是他唯一的选择。梁路与陈越形态相似,这仿佛使过去的时光又重复倒带了一遍,再让“陈越”选择一次别人,骄傲如周嘉,怎么忍得了。 “我现在就带他回去。”周嘉烦躁地皱着眉。 “你能不能改改这个臭脾气,”唐林凡道,“梁路是昀州的客人,你带的也是吴成叙,你们两个今天有关系吗?” “他是我包的怎么跟我没关系?” “那你去领他啊,我看他今天也硬气得很,不一定会乖乖跟你走。” 唐林凡说的没错,梁路今天的反应与以往不同,他已经在周嘉的纵容下,从原本面目模糊的,一个陈越的替代品,逐渐显露出了自己的脾性。周嘉不喜欢梁路脱离自己的掌控,不喜欢唐昀州觊觎的心思,然而梁路本性上的淡漠倔强向外渗漏得越来越多,曾经惧怕被周嘉厌弃,封存隐埋着的冷傲也无声无息地从缝隙里钻出来。 因为什么,因为他不再害怕失去自己,因为他的退路是唐昀州吗? 周嘉被搅得心烦意乱,他的座位被安排在前几桌,可是目光却总往后面看。梁路今天没戴眼镜框,穿了件白色的卫衣,干净得像个高中生。唐昀州坐在他边上给他看手机,也不知在说什么,边说边拍大腿哈哈笑,看得周嘉一肚子火。 现在这算什么,眼里就没他了是不是? 周嘉周身压抑着躁动的戾气,吴成叙也不敢再轻易作势卖乖。他这几天很受宠,以为自己的份量不轻,没想到方才被周嘉直接撂脸,他这才谨慎下来,后悔一时的冒进。吴成叙察言观色地陪周嘉喝了几杯酒,看对方兴致不高,又风趣说些剧组的趣事,边上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只有周嘉还是冷着一张脸。周嘉的目光钉在远处,他看见唐昀州抢过梁路的手机,好像在摆弄什么,两个人头靠得很近,过了会儿唐昀州开心地把手机丢回给梁路,像是终于得逞之后狡猾地嘻嘻笑。梁路也对着他笑了,露出颊边小小的笑漩。 第21章 周嘉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唐昀州在解除梁路微信里的黑名单。 他忽然站了起来,再也克制不了,愤怒地离席而去。 第14章 晚上十二点多,周宅里还灯火通明。梁路在玄关换好拖鞋,管家把他的背包取下,不动声色地说道:“小梁,少爷交代,你回来去下他书房。” 梁路嗯了一声,没有太大的意外。周嘉的书房在三楼,梁路摸上微凉的扶手,这条华美的阶梯,仿佛通向一个未知的审判。 楼上很安静,客厅的灯随着梁路走上三楼的转角,也终于平静地暗了下去。梁路敲了三下书房的门,里面没有回应,他就在门口站着,等着周嘉的允许,抑或是赦免。 过了或许有五六分钟,书房的门开了,周嘉的背后是昏暗的光,他在这晕染的光线里朦胧着表情,只有秀美的轮廓线条最是清晰。梁路感到喉咙干涩,他尽量安抚自己的心脏,对眼前人说了一句我回来了。等了几秒,黯淡光线里周嘉的肌肉线条似乎绷紧了一下,他轻微地磨了磨牙,抓住梁路的手腕就把人凶狠地拽了进去。 随着背脊撞击到书柜的玻璃门上,身后的书也随着剧烈的动作耸动,梁路被周嘉揪着领子钉在冰冷的书柜前,胸腔里快速跳动着一种不明的情绪。 周嘉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你好好解释,我就不生气。” 梁路呼吸了两下:“我解释过了,给朋友过生日。” “他算什么朋友?”周嘉嗤笑了一声,“好啊,学会和我置气,长本事了。” 梁路避开视线,和金主置气,这其中把握的度就像在刀尖上走路。 “我哪里敢……” “你不敢?梁路,不就是因为吴成叙吗,既然心里一直那么不痛快,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有说不允许你找我吗?” 去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让周嘉轻视?还是摆出伤感柔弱的姿态,让他怜悯?梁路的心在无言地沉没。 “我没有资格不痛快。” “是啊,你很清楚,你没有资格嫉妒吴成叙,他和你是一样的。既然你这么清楚自己的位置,那今天是怎么回事,对我耍什么脾气,闹什么别扭?” 对,在周嘉的眼里,他没有任何的特别,可以被取代,可以被替换,不是吴成叙也可以是别人。这就是这些天周嘉做给他看的,逼迫他乖乖投降,顺从地臣服听话。梁路的掌心松了紧,紧了松。 他抬眼冷冷地看向周嘉:“是,我跟吴成叙是同样的用途,作为一个消遣的玩物,我应该压制不该有的低劣情绪。” 还要多久,还要多久他可以用真正的自我面对周嘉,会有终点吗,那终点会在哪里……梁路的眼睛里忽然迸裂出暴烈的火星:“可是我喜欢你,喜欢你我才忍不住嫉妒他,我嫉妒他厌恶他看他碍眼不可以吗?” 这爆发的敌恨令周嘉滞了一瞬,梁路曾经也说过喜欢,如同用来点缀的花蕊,是钱欲交易里颜色艳丽的一部分。但这一刻,那人漠寒地,从冰冷的嘴里说出这两个字,却让周嘉后知后觉地感到心颤。 周嘉的语调变得微妙:“你现在除了顶嘴是不是就不会说话了?” 梁路收不回情绪,在几乎贴面的距离里凝视着他。 “啧,我教你该怎么说话。” 周嘉话音落下,伸手箍住了梁路的后颈,那人躲了一下,被周嘉握住下巴不容抗拒地吻住了嘴唇。他们好几天没接吻了,梁路的舌尖碰到周嘉的舌底,被对方贪婪地抢占掠夺,梁路闭着眼睛,脑后抵到书柜门上再也退不下去,周嘉压着他吻得更深,在梁路的嘴里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 周嘉的吻技霸道又煽|情,梁路是他乖顺的学生,学会了情|色的舔吸,缠绵的吮吻,可他学不会周嘉与生俱来的撩人。梁路被吻得软绵绵的,手不由自主地拉住对方的衣领,似乎想要攀住什么。空气变得稀薄,悸动在不断升温,短暂的停歇里,他们粗重着吐息分开,喘动着偶然擦过对方的鼻尖。 “你为什么嫉妒,”周嘉轻轻地低语,“好好说一遍。” 梁路的皮肤在接吻时染上了淡红:“……我喜欢你。” 周嘉重新堵住他的嘴,又辗转地吻了好一会儿。 “那我给你嫉妒的资格,你想不想要?” 梁路意外地略微睁大了眼睛,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周嘉的话,像一个让人忍不住好奇与期待,却又惧怕亲手去打开的诱人礼物。 “……是我想的那样吗?”梁路喃喃着,迷惑如在梦中。 周嘉笑了。 “是你想的那样,”他亲到梁路的上唇,低诉似亲密的恋语,“梁路,和我交往,好不好?” 这一瞬间,脑海中无声地拥挤出纷飞的繁花,抛向白蓝色如画布一般的天空。梁路心口上轻扬的情感具像化成了一缕清风,把那些烂漫的花瓣吹拂托举,摇荡着飘向更高处。 他恋爱了,那可以名为初恋的矫情感情的对象,是周嘉。 从他说好的这一刻起,周嘉成为了他的恋人。 他是不是真的在做梦。 仿佛想让梁路更加深入地陷进梦境,周嘉抱住他吻进他的嘴里。这个吻轻柔又温暖,像一块融化了一半的巧克力,浓郁的香甜。 第二天醒来,清晨的鸟鸣声在窗外碉啾,梁路睁开眼,看到视线里周嘉的睡脸,恍惚之后才仿佛落回了现实。他从那双抱揽的手臂里钻出来,翻身的响动吵醒了周嘉,那人浓密的眼睫被眼睑扇动着抬起,周嘉看了看窗外的灰蓝,睡眼惺忪地咕囔了一句:“又这个点上学……” 第22章 梁路提早去学校做题,这是他现在给自己的约束。他下床踩上拖鞋,轻手轻脚地打算去自己房间洗漱,结果周嘉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抓了把翘起的头发,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 “几点去学校,我送你。” 梁路说:“钱伯会送我去的。” “钱伯是你男朋友啊?” 他理所当然地朝梁路发问,周嘉刚睡醒的慵懒模样也分外好看,梁路的心没出息地剧烈跳动着,可就算已经拼命地遏制,他还是感觉到血液在慢慢往脸上冲。 他脸红了,就为了那三个字,梁路在周嘉的注视里无所遁形地心动。 周嘉笑得嘴角放不下来。 “别引诱我,小心早上上不了学。” 七点十分开到南大,周嘉一直送梁路到阶梯教室,王姐大早上烤的饼干被包装成小巧的一袋,周嘉把它塞进梁路的书包里。 “饿了补补脑子,别读书读傻了。” 梁路不争气地心口乱撞,这颗心还没习惯突如其来的幸运,它错乱地用跳动来询问主人,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周嘉,我还觉得在做梦。” 趁着四周没人,周嘉亲了他一下:“对,你在做梦,我没给你闹闹钟,你永远都不要醒。” 梁路在他的吻里点头:“那你闹钟定的晚一点好不好。” “傻瓜。”周嘉捏了捏他的脸,“做题去吧,晚上我来接你。” 梁路的一天都挂着笑。以前在书里翻到过关于爱情的片段,喜欢一个人的体悟每个人都不同。那些写出来的句子优美如诗篇,当时读来却流于表面,只有真的品尝过个中滋味,才知道那些最美好的词句形容的爱情,远不够囊括其中的一角。它是那般浩瀚,使得仰望爱情的人,微小如尘埃。 梁路的反常瞒不过坐在身边的唐昀州,昨天周嘉提前离席,梁路又那么晚回家,两个人回到周宅肯定有事会发生。也许是争吵,也许是冷战,但是梁路却一直带着笑漩,他咬着笔,目光望着黑板上的公式,无知无觉地流露着笑意。 他很好看,像雨后阳光折射下花朵上的露珠,亮晶晶地耀眼。 唐昀州谈过数不清的女朋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能让一个人闪闪发光,除了恋爱,还能是什么。 下了课他们收拾课本,唐昀州仿佛漫不经心地帮梁路理完桌上的笔。“班长,你怎么补偿我?” 梁路拉好书包拉链:“怎么了?” “我辛苦演配角,戏都杀青了,你还不给我结工资。” 梁路闻言淡淡一笑:“说吧,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故作无辜,坦诚地对唐昀州承认了心思。这样直率的心机鬼也透着那么一丝可爱,让唐昀州狠不下心。利用周嘉的胜负欲,梁路一步一步把他的名字渗透进周嘉的心里,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利用自己的呢?唐昀州不想剖析得太清楚,也许从那一天,周嘉走进教务处,向唐昀州投来敌视的目光时,一切已经被那人暗暗盘算在心底。 只是,这个故事里,他唐昀州的角色太惨了点,连他都同情他自己。 “请我吃冰激淋吧,我需要点甜分冲淡一下苦涩。”他大着舌头撒娇。 梁路笑道:“好吧,我帮你做作业要不要?” “要要要。” “我就知道。” 第15章 在恋爱关系里的周嘉有点黏人。从早上分开,周嘉的信息零零落落地不间断,合同条款很烦,中午吃的菜不合口味,唐昀州有没有坐边上,下午几点钟下课……梁路既要专心听讲,又忍不住腾出手回复周嘉,好几次笔记都记不全。偶尔遇到老师讲解重要的知识点,梁路实在顾不上回复,周嘉很快就会来查岗,在干吗呢。这带句号的句子,延伸的另一头手机屏幕上,一定映出着那张拧着眉头的不愉快的脸。 「在上课。」 梁路打了几个字,看到接着跳出来的信息后不禁莞尔。 周嘉写道:你怎么还不毕业。 下午开始下起暴雨,梁路在图书馆写申论大作文。这几天周嘉每天都接送他,梁路虽然觉得很满足,但也清楚这样的情况不会长久。偌大一个周氏,上下都需要周嘉的签字,比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学生要重要得多。所以今天梁路提早知会了钱伯来接他,打算到家了再对周嘉先斩后奏。 只要得到过甜蜜的快乐就足够,不需要让贪心成为难戒的习惯。 不知不觉写满了整张作文纸,梁路写得手酸,前后活动了下胳膊,注意到窗外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他翻过倒扣着的手机,因为静音只有屏幕在无声闪动着来电显示。 是周嘉。 梁路把手机放到耳边:“怎么了?” 电话对面的声音很嘈杂:“打了这么多电话都不接,你在哪儿呢。” “刚在写卷子,静音了。” “哪里写卷子,我没看到你。” 梁路迟疑了下:“你在……南大?” 对方的呼吸声潮湿地放大在耳边:“是啊阶梯教室。” 轻轻地,梁路的心不受控制地卷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外面下这么大雨。” “钱伯早把你卖了,”周嘉的语调漫不经心,“以后要‘欺君’的时候,记得先想一想是我在发他工资。” 第23章 梁路暗忖,钱伯都快濒临失业了,周少爷每天自己开车,钱伯只能在晚上擦一擦跑车的窗玻璃。 周嘉道:“在哪儿写卷子,我来找你。” “图书馆,”梁路看了眼窗外的雨势,“我来找你吧。” 匆忙理了下东西,梁路刷卡出了图书馆。现在刚好是上下课的时间,路上都是来来往往匆忙疾行的学生。漫天的大雨把地上的积水砸出大小不一的坑洞,五颜六色的雨伞将这任性的灰暗天气刷上亮彩。梁路撑着伞在雨里径直走着,狂乱的雨丝吹进伞里,让他不由得加快脚步,想快点见到那个寄送给他欢愉与欣悦的人。 手机又响起,这次开了铃声,梁路用肩膀夹着手机,听到周嘉在电话里说,我在图书馆门口了。 他停下跑动的脚步:“我也快到阶梯教室了……” “你是不是傻,我说我来找你,你听话不就行了?”周嘉似乎情绪变得不太好。 “可是雨下这么大……” 那人不耐地打断他:“赶紧回来。” 这样滂沱的大雨里,让周嘉扑了两次空,难怪他会不高兴。梁路转过身,打算尽快跑回图书馆去,可数米之外映入眼帘的人,却让他的步履停在原地。 周嘉撑着伞,跟在他身后不知道已经多久了,他的裤腿打湿到了小腿,头发好像也有些潮湿。那人勾着笑,在穿行的人流中立在雨幕里,像电影里只为他定格的安静画面。 四周的人都变得模糊,只有周嘉,是镜头里唯一的景色。 梁路的胸腔里溢满了拥堵的情绪,他慢慢走向周嘉,越走近,就越看清那个人被雨脚氤氲过的眉眼,是那么夺人心魄的昳丽。 梁路看着他:“你怎么骗我,还说在图书馆。” 周嘉说:“谁叫你傻,看看,伞都撑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伞漏了多少个洞。” 梁路的脸上都是打湿的雨水,有一层水渍的反光。周嘉用手给他抹了把眼下的雨痕,梁路的喉咙口满满的,他忍耐地征询道:“周嘉,我想抱一下你。” “不行。” 他拒绝了,把梁路抓进他撑着的伞下来,嘴唇似若无意地擦过对方的耳鬓,周嘉轻声说。 “留点力气,回家有的是要做的事情。” 可是回到家他们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都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急切拥吻着倒进柔软的床里。 窗外还在下着倾盆大雨,他们的躯体紧密地相贴,梁路衔着周嘉的嘴唇,任由他凌乱地打开自己的身体。 如果周嘉是毒|品,那么梁路已经上|瘾。 他逃课了,做了那么多年循规蹈矩的乖学生,梁路在周五逃了课。他和周嘉出发去了临省的小镇,这逃出来的假期仿佛私奔一样禁忌,梁路在高速公路上不断看手机,害怕会不会被老师发现,一个电话就要把他抓回去。 开车的周嘉脸上都是斑驳的光影浮掠:“要打也是打给我啊,我是你家长。” 这个诱拐他逃课的家长。 “那万一老师真的打来……” 罪魁祸首风度翩翩地一笑:“我会跟他说,别打扰人谈恋爱。” 他用这张得天独厚的脸说话,谁又能够拒绝。 到了住的地方,一间三层楼带花园的大宅院伫立于小镇的深处。老板是个搞艺术的,从门口开始一路点缀着简雅的设计元素。现在是旺季,五间房间住了四家,加上他们刚刚满客。周嘉告诉梁路,这个小镇在当下的秋季最美,他以前开工作室的时候,还带员工来这里采风。对于周嘉曾经画家的身份,梁路一直很好奇,他没有见过周嘉的画,但他想象过,周嘉的画笔一定很浓烈。 他们牵着手走在石板路上,粉墙黛瓦下,没有人认识他们。梁路眯着眼望向蓝蓝的天,耳边是船橹破开水面的声音,他被周嘉塞了一嘴糯米糕,那人评价这家巷子口的还不错吃。软糯的粉末化在梁路的口中,甜丝丝的,似乎真的和一般的糕点不一样。 “除了员工,你还和别人来过这儿吗?”梁路不禁问。 周嘉把他的手握着放进外套口袋里:“我想想你是第几个……” 他半真半假的,眉宇深锁的回忆动作带着高傲的狡猾,梁路哦了一声,察觉到自己好像问了个明知故问的,分外白痴的问题。 然而周嘉继续道:“啧,说你是唯一一个,我会不会很没面子?” 脚步踏出深巷,梁路从落着阴影的巷中走进明艳的阳光下,周嘉的视线里,那人清俊的脸庞在这个瞬间随着光线亮了起来。梁路迷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印出颊边浅浅的凹漩。 “这就开心了?” 梁路点点头。 其实不是唯一一个,也没关系。 他喜欢这善意的谎言,他喜欢周嘉因为顾及他,偶尔编织的童话故事。 晚上吃的农家菜,口味非常好,鱼虾是新鲜捕捞的,鸡肉也是现杀,口感新嫩爽滑,连汤汁都浓郁得喷香,让人舍不下手上的筷子。就算是吃惯了周宅王姐的好手艺,梁路也被这美味折服,开胃地吃了两大碗饭,最后肚子都有点鼓,躺在院子的躺椅上撸狗玩。 老板养了两条狗,一条法国斗牛犬,还有一条就是镇上随处可见的中华田园犬。梁路喜欢这只小土狗,抱着在躺椅上摸他的肚子。周嘉在边上用笔电回复业务上的消息,伸手也撸了一把梁路乌黑的头毛:“吃饱喝足,你现在像怀了孕停工在家的少奶奶。” 第24章 “那已经生了一个了。”梁路指了指怀里的小土狗,也开玩笑道,“怀也是二胎。” 对面的人笑骂道:“妈的,骂我的种是狗。” 入夜的小镇旖旎又多情,晚上洗完澡,周嘉抓住穿着睡衣还在吹头发的梁路,扛起就扔到床上。 “我们来生孩子。” 梁路被他亲了一通,又痒又好笑:“你不是笑话我吃得多像孕妇吗,还来?” 周嘉吻住梁路的嘴,模糊地说:“我做的温柔点,怀着孕也没事,再生一箩筐的小狗都不要紧。” “唔……”湿热的吻填满他的口腔,梁路拥抱住身上的人,他吸食着周身遍布着的周嘉的气味,在这样难戒的毒|瘾里,越陷越深。 第16章 在小镇里待了三天,和周嘉走遍了这里的好风景,梁路的身后跟了个小尾巴,小土狗每天都绕着他的腿呜呜叫。周嘉不顾它已经有主人,随心所欲地给这小家伙取了个名叫lulu,梁路怎么听都觉得他是拐着弯在挤兑自己。 “怎么不叫它嘉嘉?” “这狗太傻了,”周嘉评价,“跟‘嘉’字不搭。” lulu不知道自己被人骂傻,屁颠颠地欢快摇着尾巴。 最后一天他们坐船,在水上看了一遍这个安宁的小镇。平稳的船只在蔚蓝的天空下缓缓移动,秋天的凉风吹来桂花的清香,梁路在这静谧的舒适里懒洋洋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靠了岸,周嘉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用笔写着什么。梁路揉了揉眼睛,lulu从船里跳到岸上,在周嘉的脚边绕了一圈,又跑扑回梁路的怀里。 “醒了?”周嘉抬起眼睛,他把笔夹进本子中间,“喜不喜欢这里?” “喜欢。” “下次我们再来。” “嗯。” 梁路知道他们该回南州了,他望了望周嘉手里黑色封皮的大本子。 “周嘉,你在工作吗?” 那人笑了笑:“你上来。” 梁路从船上摇晃着够到岸上,他走到周嘉身边,低头看向他手里打开来的纸页。 是一幅速写。 画里的少年闭着眼睛沉在睡梦中,怀里抱着条小狗,黑色水笔的线条流畅又熟练,俏皮地点出着少年颊边的凹漩,显得他似乎被美梦萦绕,噙着香甜柔软的笑。 心上犹如被一头迷路的鹿不知方寸地乱撞,梁路终于见到了周嘉笔下的画,居然是……这般的温柔。 他动了下喉咙:“能不能,把它送给我?” 周嘉挑了挑眉:“这么随便的稿子,我可送不出手,回去给你好好画一幅。” 周嘉那么忙,有时间再为他一时兴起画一幅肖像吗?梁路不强求:“那,让我拍张照片可以吗?” 周嘉心情很好,把速写本递给他:“拍吧。” 按下了屏幕中间的小圆键,这幅作品被保存进了手机相册里,只要不去删除,它就能成为梁路永久的珍藏。右下角有周嘉的签名和时间,记录着这一刻,他幸运地拥有着周嘉的事实。 黄昏时分他们退了房,梁路拉着行李在巷口等着,他不能在院子里待太久,否则lulu又会跟着他跑出来,梁路并不想让这美好的结尾变得太过不舍。然而等了许久,从巷子深处走来的周嘉,手里却抱着个小家伙,它远远瞧见了梁路,兴奋地在周嘉的手里汪汪乱扭。 “我才是你爸,你姓周。”周嘉低头训了它一句,然而中华田园犬却并没有理解人类伦理语言的智慧。 它依旧冲着梁路摇头晃脑,梁路快步走上去接过他,开心地任由lulu的前肢搭上他的肩头,他看向周嘉:“lulu怎么跟着出来了……” 周嘉道:“结账的时候顺便把它一起买了,从现在起它的名字叫周lulu。” 梁路噗嗤一笑,被这个四不像的名字惹得仿佛打开了笑容的开关,好不容易憋住了,又忍不住笑出声。他就这样又笑又憋地看着周嘉,把周嘉也看得蓦然心荡,他揉了揉梁路的后颈,纵容地鄙视他:“一条狗都能乐成这样,傻不傻。” 假期太温暖,太美好,梁路的心思像放飞的风筝,在天上飘得高高的,收也收不回来。学校里进入期中考试周,梁路上课分心加逃课,好几节课没有记考试重点,他有点焦躁地翻书,自己琢磨着看书复习。可是看着看着他就会想念周嘉,前几天两个人腻在一起,现在连上着课都忍不住想他,梁路打开手机里的照片,那张速写静静地躺在相册里,让他看到就忍不住溢出笑意。 没有意志力的色令智昏,很快反映到了成绩上。梁路在电脑里查期中成绩,好几科的分数都有下滑,他抱着lulu,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淋下,浇得他蓦然清醒。 他在离定好的目标越来越远,自己却浑然不觉。 而距离国考,也只有20天了。 睡觉的时候周嘉抱着亲他,亲着亲着就发觉梁路似乎心不在焉的,周嘉在黑夜里问道:“怎么回事?” 梁路犹豫了下:“周嘉,马上要国考了。” “所以呢。” “……备考期间,我想住回寝室去。” 空气凝结了一会儿。 周嘉冷冷道:“我不能让你专心复习?” 预料到对方必定不快,梁路索性老实交代:“你在我身边,我老是‘心术不正’。” 周嘉听了更是咬牙:“我怎么就是那个‘不正’了?” 第25章 梁路亲了他一下,手臂搂住周嘉的脖子把身体贴了上去。他用事实说明了自己如何心术不正。 周嘉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你现在是在勾引我是不是。” “是。”梁路沙哑地说完,解开对方睡衣的纽扣,舌尖就送了上去。 专权的金主终于同意他住回寝室去,只是要求梁路远离唐昀州,每天晚上给自己打电话。搬回寝室的那天,梁路路过隔壁宿舍,里面正在热火朝天地玩吃鸡游戏。他只草草瞥了一眼,继续在走廊走着,就听到里头喊,操唐昀州这个时候你他妈跑什么,同时,被炮轰的唐昀州从后面追了出来。 “班长,真的是你?”他一脸坏笑,高大的身形一走近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这行李……被赶出来了?” 梁路无奈道:“你的幸灾乐祸可以再明显一点。” “哪会呢,我关心同学。” 梁路把行李拖进寝室,钱伯已经把新床铺铺好了,正踩着床位之间的台阶下来,唐昀州愣了下,继而很快调整了一个笑容:“白高兴了,班长,怎么突然回来?” “我就住几天,考完国考再回去。” 唐昀州摸摸鼻子,怪不得刚才觉得梁路的走路姿势有点别扭,看来周嘉的日子过得很快活,压榨得梁路都要躲回寝室来清心寡欲。 “哎,你太拼了,可以走校招去企业嘛。” “校招我也重视,每条路我都会试着走一走。” “行,你牛你肯定能留南州。” “但愿。” 答应了周嘉晚上通话,梁路到了九点半就去宿舍楼下偷偷给周嘉打手机。听到对方的声音,梁路特别想念,他不知道对周嘉说什么好,难戒的情感充斥满他细胞里的每个角落。 “题做得怎么样。” “还行。” “有把握考上吗。” “对比了下历年分数,应该可以进面试。” “行啊,为了这考试都回宿舍了,考不上可就等着我骂你。” 刻意不去想分开这回事,周嘉不经意提到,梁路就不争气地喉咙堵塞,他闷闷地回答了句:“嗯……” 周嘉停了停,语气柔和了些:“考不上也没事,我不会真的骂你。” 他这样说话的样子,似乎就在眼前,蹙着眉心,挂不下面子,却又一脸不耐烦地说软话。梁路忍了好久:“……周嘉,我想你。” “拍什么马屁,”对面那人温柔地笑了笑,“乖乖做题,等考完了我来接你。” 考完了就能再见到周嘉,考完了就可以留在南州,留在这个离周嘉最近的世界。 结束了和周嘉的通话,梁路的心充实了些,手上的手机刚暗下又亮了起来,屏幕上显示,是他母亲李秀琴的来电。 梁路接了起来:“妈,怎么了?” “儿子,周五你回家来一趟,吃你三姨的筵席。” “三姨回老家摆酒席吗?”梁路的三姨早早就住去了城里,过年走亲戚时才回乡。 “祖宗都在老家,要谢祖宗保佑,自然要回老家来嘛,她真是捡了条命回来呢!哎,我老说,几个姐妹里头还是我这三姐有福气,老公听话,儿子又有出息,生了病最后也平平安安……” 李秀琴又开始惯常的艳羡,啰啰嗦嗦说了许久,末了她忽然问梁路:“儿子,最近你手头宽裕不?” 梁路的心口一沉:“妈,你是不是又在网上博彩。” “瞎说什么呢,我就问问,怕你生活费不够嘛!”她说完又补充了句,“回来别跟你爸乱说话知道不?” “……我知道。”梁路的世界仿佛又被拉回了黑夜的暗淡无光里,他的声音低低的,“……你要多少?” “妈真的就,只是随口一问么。” “缺多少。” 对面斟酌了下,试探地询问:“……一两万?” 梁路叹了口气:“妈,我给你转三万,该清的小债你都去清掉好吗,爸他人挺好的,你别再犯糊涂了。” 李秀琴沉吟了会儿:“妈知道,他是好的,冲你愿意喊他爸,妈晓得就没嫁错人……儿子,妈没用,你自己争口气,好吗?” “……嗯。” 梁路的父亲是个实在的好人,从十岁那年见到他,他就认可这位继父。无论是谁,都强得过那个烂泥一般肮脏的赌徒生父,梁路已经随同母亲逃离了这个泥沼,他会凭借自己的努力,彻底摆脱一切脏污,把身上那层自卑的泥水冲刷洗净。 母亲重复的期盼如阴魂不散的囚笼,要争气,要出人头地,梁路被困在其中,吞吃着这些碎语的养分,竭力向狭小的出口处生长。 第17章 周五要回老家,梁路匆忙订了来回的高铁票,他三姨大病初愈,说要在老宅所在的村委会租场地摆筵席,感谢列宗列祖的保佑。梁路傍晚打电话想跟周嘉说回老家的事,对方似乎不太方便,嗯啊了一会儿,梁路问,你在应酬吗。 “没有,我……国外出差了。” “啊,你出差了?昨天怎么没听你说……” “事情来的太突然……我刚飞机落地呢。”周嘉回答得有些停顿,“你刚才说回老家是吗,来去记得联系钱伯,让他接送下你。” 梁路微笑道:“没事,我们学校门口地铁直达高铁站,不用麻烦钱伯。” 第26章 周嘉那边好像又有情况,他压低声音:“这几天有时差,不给我打电话没关系,你好好准备考试。” “嗯,你在哪个国家,我好记下你那边的时间。” “……在美国,”周嘉道,“有点事,先不说了,我挂了。” 电话对面嘟声传来,快得梁路都有点愣神。要不是知道周嘉的脾气,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发生什么需要捉奸的狗血剧情了。梁路不是对自己有多自信,而是他深深了解着,走进周嘉的心有多难,他只是在那人的心扉口驻足,就花费了不知多少心思。 周嘉的眼里,看不到其他人。 这晚梁路辗转难眠,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他担心周嘉是不是遇上什么棘手的麻烦,可是自己却也帮不上实质的忙。梁路点开与周嘉的对话框,迟疑着想发消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写,静静地按下了锁屏键。 周五下午顺利回了家,梁路家的村镇只有一辆直达公交车,他下了这趟车,又走了许久的路,终于见到了那幢熟悉的两层楼。 梁路的父亲,也就是他的继父梁伟成,工作是跑出租车的,白天总是不在家,而他母亲没有职业,常在棋牌室打麻将。李秀琴没有文化,也吃不起苦常年无业,又离过婚带着个孩子,起初给她做介绍时,媒人以为这桩婚姻不会成。可好在李秀琴模样标致,乌眸雪肤,嘴边还有一只俏皮的梨涡,梁伟成见面后就铁了心要娶,盖了这两层楼的农村土建房,热热闹闹地把她娶进了门。 梁路很感激梁伟成对母亲的包容,他给了他们母子一个停靠的栖息地。梁路顺从地喊了梁伟成十二年的爸,在他心里,这给了他们家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 打开院子的不锈钢门,他的妹妹梁小云正站在水池前洗菜。梁路说了句,云云我回来了,梁小云哦了一声,就冷淡地背转过身去。 梁小云是梁伟成的女儿,她不喜欢李秀琴,也不喜欢酷似李秀琴长相的梁路。她说他们都是妖精,抢走了她妈妈的老公,还抢走她一个人的爸爸。梁伟成为此狠狠揍过梁小云,就在她放学回来的村口,打得小女孩眼泪哇哇地掉。那以后,梁小云才叫了李秀琴妈,顺便梁路也得到了一句没什么重量的哥。 傍晚的时候李秀琴回家了,说赢了几个钱,晚上给梁路炖鸡汤喝,又招呼梁小云剖黄鳝,口中咕哝着清蒸的最鲜嫩。 梁路说:“妈,云云不是快高考了,你让她做作业去。” 李秀琴不以为然:“女人家都要做家务的,现在手脚麻利了,以后好嫁。” 梁路叹了口气,大字不识得几个的母亲,只知道女人的命运是嫁人,无法理解读书对一个女孩来说同样重要。 梁小云捧着脸盆面无表情地越过梁路,两条刚刚剖好的黄鳝把盆染得血污一片。 她不喜欢李秀琴,梁路理解她,换了他也一样。 到了入夜十点多,梁伟成的出租车开回来了。梁路特意在客厅看电视,见到他进来,点头道,爸。 梁伟成朴实地笑笑:“都快大半年没见着了,小路暑假怎么不回家?” “爸,我那时在准备考证。” “再忙也得记得回家啊,你妈很想你。” 梁路说知道了,下次假期就回来,梁伟成眼角的笑纹更深,连连说好。 “爸,你休息吧,我看会儿电视就上楼。”梁路只想对父亲打个招呼,也看出了对方奔波一天的疲惫。 “好,我这就上去……说起来小路,有个事明天得交给你去办下。” “什么事。” 梁伟成道:“你三姨请我们吃筵席,她又大病一场过,照例该送份子钱过去。之前我上门去给,你三姨硬是不肯收,生生退还回来了。小路,我房间放袜子的抽屉下面,包好了一万块钱,你明天拿着这个跑趟你三姨家老宅子,塞给你表哥去,必须让他们收下。” 一万块钱是笔不小的数目,难怪三姨不肯收。梁路犹豫着:“爸,这钱,你得跑多少单子……” 梁伟成闻言粗声粗气地皱起眉:“说什么小家子气的话,你三姨是你妈的亲姐姐,她从鬼门关回来,这一万块钱都不够塞牙缝的。你把钱送到,其余不用多想。” 梁路的胸口热热的:“爸,谢谢你。” “这种见外的话我就不爱听,你是我儿子,儿子和老子还说啥谢。” 梁路笑起来,点头道:“我知道了,爸。” 怀着感激又踏实的心情钻进被窝,梁路算了下时间,美国那边应该是中午。他想给周嘉打电话,先发了个信息过去,问,周嘉,可以电话吗。 过了许久没有回复,梁路猜测对方应当在忙,正要发晚安,周嘉的信息过来了。 「12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不知为什么,光是看着这文字梁路就觉得很满足。 「刚才和我爸聊了几句,我觉得他特别爱我妈,真替我妈高兴。」 过了五分钟,对方才打字过来。 「这是什么傻话,你爸对你妈好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周嘉并不知道原委,梁路也不想提及。 「反正就很羡慕。」 他羡慕这样的爱情,可也不敢奢求,能拥有这样完美的爱情。 「傻不傻。」 「周嘉,你什么时候回国,我想来见你一面。」 第27章 对话又断了一会儿,过了三分钟,周嘉这回发了条语音。 “头悬梁锥刺股的梁状元,怎么,想我了?” 想我了这三个字,周嘉说得既暧昧又喑哑,他也许在一个安静的空间里,那优美的声线被衬托得明晰,让梁路听得如闻耳语,耳根在微微发烫。 又把这条听了一遍,梁路也按住语音发送键,对着被呼吸打上雾气的手机屏幕,认真又缓慢地低诉:“我想你。” 许多次,他在对周嘉表白思念的时候,能看到自己剖出的一颗在跳动的心。他不知道周嘉那颗心是什么样的,到此时此刻,会不会在为自己跃动?他很好奇,什么时候周嘉会对他说,我也在想你。 然而,周嘉打来了语音电话。 听到熟悉的微信旋律,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梁路很意外,匆忙按下了接听。 “……你现在方便打吗?” “不方便。”对方很果断地回复,“可我就想打。” 梁路不知不觉地漾开了笑容:“还是挂了吧,你回来告诉我,我来找你。” 周嘉顿了顿:“你来,我给你画幅正经肖像,就挂我房间。” 梁路眯弯着眼睛:“为什么不是我房间。” 对方的语气理所当然:“你是我的,当然挂我房间。” 梁路最后是在语音通话里睡着的,他一直开着语音电话没有挂断,就仿佛周嘉陪在他身边一样。熟悉的呼吸声浮在耳畔,梁路安心地进入了梦乡,他可爱的恋人没有什么狗血故事,而他羡慕的爱情,也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第二天上午,梁路依循梁伟成的交代,装着一万块钱,扣了扣他三姨家老宅子的门。 “来了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梁路见到了他表哥一张和善温吞的脸,对方还穿着睡衣和裤衩子,明显刚刚在被窝里。 “小路?你一早来有什么事?” 一早,梁路想了想现在应当已经快十点了。 “我那个……”第一次做硬要塞人红包的事情,梁路开始舌头打结。 表哥很和气,忙活着拉他胳膊让他先进院子来。一走进这地方,明显比梁路家要考究,虽然许久不来住人了,但三姨家老宅可比梁路家多了两层楼,是四层的农村自建别墅。 梁路被带着进客厅,表哥给他倒了杯茶,把桌上的桔子抓了三个到梁路跟前,客气地叫他多吃点水果。 这样好客的气氛下,梁路觉得更尴尬了,他的手汗津津的,摸到了口袋里的红包,他张了张嘴,打算硬着头皮把此行的任务完成。 “陈越,我毛巾呢?” 一道慵懒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不是很清晰,但是梁路的手指忽然神经质地颤了一下。 表哥站了起来,朝楼梯喊:“我记得给你放浴室了啊……哦对不起,还在一楼,忘记拿上来了,你要不要先下来洗脸?” “笨的你。” 说完就是拖鞋踩在阶梯上的声音,那人的脚步越接近楼下,梁路的心脏就揪得越紧。他忽然站了起来:“哥,我有事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穿着睡衣的熟悉的人从楼梯上终于走到了客厅。他还是那么好看,高傲的脸上挂着刚刚睡醒的散漫,头发蓬乱着,却无阻碍那张俊美无匹的脸,瞧去另有一番风流多情的滋味。 这个人,昨晚还在他耳边说着情话,是他认为的可爱又幼稚的恋人,是眼高于顶,不露真心的赢家。 “小路,别急着走,再坐会儿。” 梁路的表哥温和地流露着笑容,他戴着黑框眼镜,颊边一个小小的笑漩,既生动又秀气,像一个深邃的陷阱,似一面无情的镜子。 梁路在这面明镜中无所遁形。他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件多么可笑的复制品,是小摊上不入流的a货,无论仿得多像,复刻得多真,一遇见货真价实的正品,他就现了形,露了底,把拙劣一览无余。 他的确只是一个替身,仅此而已。 第18章 在一众兄弟姐妹中,梁路与他的三表哥陈越长得尤其像。拥有着相似的五官,可造物主的手却容不得分厘的差别,两人展现出来的气质竟大不相同。陈越眉目舒展,更温吞柔和,梁路却黑白分明,凛冽清俊,从小,梁路被夸赞长得好,却很少有赞叹陈越的声音。 陈越是个乖顺、听话、温和的兄长,在既定的规划里,交过女朋友,订过婚,遵循长辈的心意走着一段顺遂又按部就班的人生。所以梁路从没猜想过他,即使陈越也是毕业于南大,即使他与周嘉同系,即使他有那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笑漩……可周嘉是多么讲究又挑剔的人,梁路曾想,埋葬在那人心底的求而不得,必定是轮高不可攀的月亮,他不可能想得到,周嘉心里的那个人,会是他这个平凡而普通的表哥,是一个在大街上随时都可能擦肩而过的人。 在这个寂然的客厅里,周嘉看到梁路也同样惊愕,他显然是毫无防备的,僵硬着身体线条,朦胧不清的睡意被席卷得无影无踪。 “你……”他想问梁路为什么在这里,可竟一时语塞,这句话,其实应该梁路问他才对。 他告诉对方自己在美国,亲口说了谎言,而那小孩确信无疑。 陈越看周嘉的表情不太对劲,问道:“周嘉,你认识小路啊?” 第28章 周嘉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却没有回答。 梁路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这个时候,他厌恶自己了解周嘉,他光是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接触到那紧皱的视线,梁路已经了然了周嘉的心理。 周嘉不想让陈越知道他睡了他的弟弟,不想让陈越认为他卑鄙地利用了一个与其相似的替代品,他更不想让陈越知晓,他和梁路之间可笑的恋人游戏。 是的,是游戏,就像两个人凑在一起过家家,时间到了,就该各自回家。 最后是梁路开的口:“哥,我认识周嘉学长,我们寝室有个室友,他哥和周学长是朋友,一起来过学校几次。” 听到那句学长,陈越恍然大悟:“对哦,我们三个都是南大的。” 他笑着说:“你们居然一早认识啊,真有缘分。” 这句平实的感叹让梁路紧了紧手心:“只是见过而已,不熟。” 不熟,此情此景下,简单的两个字却像心虚又狼狈的遮掩。热吻过,相拥过,在床上滚过一次又一次的两个人,居然只能用“不熟”来形容。周嘉的心里刺痛了下,朝着梁路看过去,对方垂下了那双黑眼睛,静静地将视线回避。 陈越没察觉出他们之间的异样,热情地介绍着:“以前不熟,现在就熟悉了。周嘉,这是我表弟梁路,小路,这位周嘉,是我的大学同学,多年的朋友了。我妈生病多亏他在美国帮了不少忙,这次摆酒特意邀请的周嘉过来,好在他不嫌弃咱们这个小地方。” 周嘉皱眉道:“你瞎想什么,那点忙算什么。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里不好?” 陈越挠挠头,笑道:“我妈的事牵绊了你这么久,那时你还特意跟着飞美国,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周嘉,这里小农村老房子,委屈你了,要不是因为交通不方便,我肯定让你住县上的好酒店。” “一天天想什么有的没的,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势利眼啊?”周嘉低声说了陈越一句,那语气里的亲近,梁路分辨得出。周嘉从没有对任何人这样说过话,那种骄傲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微,使得他拿捏不好陈越的那份彷徨由人窥伺。 原来,他爱一个人是这样的。他看陈越时的眼神,倾注着独一无二的执着,难以对其他人伪装。 梁路无法再继续停留在这里,他已经花费了太多的意志,去支撑自己站在这份外露的感情面前。他的心浸泡在冰凉里,冻得快没有知觉,梁路艰难地取出口袋里的一万块钱,说道:“哥,我爸让我拿来的,给三姨买点营养品。” 陈越连连摆手:“拿回去拿回去,真的不收的,谢谢叔的好意。” “爸交代了,让哥你一定拿着。”梁路把红包往陈越的手里塞。 “别别,真的别这样,你三姨要打死我的……!” 两个人推推搡搡,梁路却不敢抬头,他非常惧怕与陈越对视,他怕看到更多与之相似的痕迹来印证自己是个滑稽的存在。只是这样无章法地推来挡去,力道一时脱离了控制,两个人一个错身,梁路的手肘不小心猛撞到了陈越的胸口,瞬间把人往后踉跄着推了出去。 “陈越!” 周嘉眼皮一跳,冲上去险险抓住了陈越的肩膀,一条胳膊挡住了他后倒的背脊。被推让的红包飞掷了出去,旋落到地上,没封严实的口子将一沓纸钞泄散了一地。 梁路僵直了身体,在没有思考余地的那个瞬间,周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揽抱住了陈越。他们同时看向自己,隔着铺呈在地砖上的纸钞,梁路下意识地对周嘉说,我不是故意的。 周嘉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 梁路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用锋利的尖刀一片一片切割他的脏器,恐怕都不至于这么难受。 “……对不起,哥,”他机械地转向陈越,“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陈越迟疑着,“小路,你不要紧吧……” 梁路摇摇头,他没有摔倒,还推了别人,他怎么会要紧呢?梁路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在旁人看来有多惨白,只兀自蹲下身,半跪着开始捡地上的钱。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他伸出的手在细细颤抖,虚妄的自尊,随着一张一张红钞的捡拾,在地上折碎、碾压,化成齑粉。 陈越连忙过来帮忙一起捡,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钱都摸了一遍,直到一只熟悉的手递到梁路的眼下,几张纸钞被握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中,梁路的眼里瞬间充盈满酸涩的情感。 不想让任何不成器的软弱流露,他生硬地逼退下眸子里的热意,梁路抬起漆黑的眼睛,终于近距离对上周嘉的视线。 他听到自己在平静地说:“谢谢周学长。” 周嘉被梁路那过分的克制给烫伤了。 “不用这么客气。” 他们沉凝地对视着,梁路的耳边仿佛回荡着周嘉当日对他的许诺,他说,梁路,和我交往,好不好。 梁路在心里惨淡地笑了一笑,交往吗,可他短暂的“男朋友”,当下连承认认识他,都困难得做不到。 那一沓一万块钱交还到了梁路的手中,陈越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他便也不再做无谓的客套。梁路把红包放回口袋里,像个丢盔弃甲的败兵,他说,哥,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陈越道。 “不用。”梁路打开门,“认得路的。” 第29章 走出那扇门,一路不停歇地疾步拐过了路口的转角,脚下的水泥地上重复晃动着他交替走动的鞋。若这只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该多好,不一会儿就能够醒来,周嘉的语音会告诉他,美国那边现在如何,还会没什么耐心地问梁路现在在做什么。 可是很可惜,他此刻太过清醒。梁路知道,他没有做梦,周嘉爱的人是他的表哥,这就是现实。 第19章 不知不觉走到了家,李秀琴今天没有去棋牌室,在院子里面剥豆子。她见到梁路回来,用围裙擦了两下手,奇怪地咦了一声:“儿子,你脸色怎么回事?” 像一面刷白的墙,梁路的脸上血色全无,他任由母亲关切地凑上来,把手盖到他的额头上。梁路疲累地说:“妈,我没事。” “可别生病啊,马上要那个当官的考试了。”李秀琴摸摸梁路的脸,“那可是要紧事情,松懈不得。儿子,你一上午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里看书?” “我……去三姨家了。” “那不是就阿越在吗?你三姨去布置晚上的酒席了。” “嗯,只有哥在家……还有,他的朋友。” 李秀琴哦了一声:“那个有钱的朋友?好像是什么公司的大少爷呢!你啊,也该多认识认识这些有门路的人,听说为治你三姨的病,他一直出钱出力,大夏天来来回回地飞美国,尽心尽力的。” 原来是夏天,在那个梁路每天等待信息的暑假里,周嘉一直在为陈越奔波劳碌。难怪自己等不到那人的回复,因为那时的周嘉陪伴在陈越的身边,与他一起共渡难关,没有多余的一秒钟把精力分配给一个无足轻重的情人。 梁路静静地沉默,李秀琴也习惯了,自顾自絮叨着:“说起来,那个人模样可真俊呢,跟个大明星似的。他一来村里啊,那些没骨头的丫头就敲锣打鼓地到处嚷嚷,搞得像这辈子没见过男人……” 迷恋那张脸的人,又岂止这些姑娘而已。梁路自嘲地笑了一下,出声打断李秀琴:“妈,晚上吃酒席,爸应该会早点回来吧。” “应该是,咋了?” “……爸让我给三姨包个红包,哥不肯收,我得还给爸。” 李秀琴吃了一惊:“他怎么没跟我说这回事,多少钱?” 梁路犹豫了下:“一万块。” “一万块!这个梁伟成,真是想气死我啊?你三姨家哪里差这几个钱了,医院里住的高级病房,顶好的专家医生别人都排不上队,到她这里可是随叫随到的。你爸包个一两千也就算了,一万块钱他不肉疼我肉疼!” 李秀琴气得用拳头捶胸口,对于他们梁家来说,梁伟成一个人起早贪黑积攒的收入得养活全家四口人,这个红包确实给得重了。梁路劝她:“妈,这钱也是爸疼你的心意,你别气他了。” “疼什么疼,我这几天手头紧,几次问他要点钱,推三阻四不肯给,转头出手就这么大方。” 梁路疑惑:“妈,我不是给了你三万,你还有债啊?” 李秀琴不自然地撇了撇嘴:“那不是你还没给我的时候么,你爸老防着我输钱。” 李秀琴把梁伟成抱怨了一通,又怪梁路不跟她通气,差点这钱就真送出去了。她让梁路把红包拿出来,她保管着,回头要同梁伟成好好说道一番。 梁路从口袋里取出红包,迟疑着:“妈,你别为这个跟爸吵架。” 李秀琴却一把夺到手里:“有数的,这事你就别管了。” 换作以前,梁路会劝母亲几句,别再花钱赌钱如流水,好好跟着梁伟成过日子,可是当下他自己如一团乱麻,什么心思都提不起来。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李秀琴,他也依附于周嘉的金钱,从一开始顺从地把银行卡号发送出去的时候,恐怕就让那人从心底里看不起。 傍晚六点零八分是开桌的吉时,酒席就摆在村委的家宴中心。梁路一家提早去席面上帮忙,三姨气色不错,只是刚刚病愈,不方便久立劳累,所以瞧去都是三姨夫和陈越两个大男人在忙里忙外。梁路跟着陈越一起给前来的亲戚朋友送礼包,他也给了周嘉一个,那人从梁路的手里拎过礼盒的绳子,两个人的手指擦过,各自都是不自然的僵硬。 陈越两手拎着东西向下一个进来的客人走去,周嘉就把梁路的胳膊一拉,一直拖着他躲进放着酒和饮料的储藏间里。 忽然逼仄起来的有限空间充盈着逃无可避的局促,梁路的手腕被周嘉攥着,他往后躲了一下,周嘉就松手了。 “……你是陈越的弟弟,我没想到。” 梁路低了会儿头,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他不愿琢磨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不是意味着,若是周嘉一早知道,他们之间根本就不会被允许有交集。 梁路沉默了会儿,问道:“那个你一直喜欢的人,是我哥么。” 对面的人变了一瞬呼吸,末了,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嗯。” 没有犹豫不决的迷惘,周嘉对自己的心意,坚定无疑。 “从大学时候开始吗?” “……十三年了,从大一开始。” 梁路的声音仿佛带着轻松的笑意:“那为什么喜欢我哥啊?” 不止一个人疑惑这个问题,周嘉也曾无数次拷问自己,十三年了,始终没有得到答案。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30章 梁路知道,周嘉这句话已经经过了无谓的深思熟虑,导致他最后不再追溯原因。喜欢一个人很难找到理由,是莫名其妙又匪夷所思的无形吸引,是电光火石间碰撞出来的灼热火星。也许对方一个简单的笑容、一个无意的眼神就能让他怦然心动,而其他人,用尽心机,却只能获得稍纵即逝的,浮在浅浅表面的喜欢。 周嘉对梁路,就是这样的喜欢,是水面上被阳光照射下来的碎片般的反光。有任何从水面上经过的东西,哪怕是一片小小的落叶,就能轻易改变光线反射的角度和碎光呈现的强弱。 梁路的喉咙好像被扼住了,只能闷然地从嗓子深处挤出声音:“周嘉,我想待一会儿,你先出去好不好。” 周嘉看着他,过了许久,他说:“对不起。” 梁路说不出没关系。 他低着头,指节攥得发白,这是身为恋人的周嘉给他的道歉,而如果没有那场心血来潮的交往游戏,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包养关系的话,周嘉连对不起这三个字都没有必要施舍。 谁叫梁路一早就知道,横亘在眼前有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是他天真地选择视若无睹,奋不顾身地一头栽进去,到头来也怨不得旁人残忍的无情。 “梁路,我是喜欢过你的。” 周嘉用的措辞是喜欢,时态是过去时。 梁路艰涩地闭了闭眼睛:“嗯。” 他们短暂的关系终结了,轻描淡写的,一如它冲动又草率的开始。梁路独自平复了会儿情绪,在周嘉出去没过多久,也平稳着表情走了出来。陈越忙得满头大汗,接待了许多宾客,正卷着袖子在门口稍作休息。一辆南州车牌的车子停到了家宴中心的停车场,陈越站直了身体,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孙院长!”他快步迎上去,“快里面请!” 从车上下来的正是省医院的副院长,陈越母亲在国内的治疗大多仰赖他的关照。梁路看到陈越的父母感恩戴德地上去握手,一家人热情地将孙院长围住,边寒暄边带着人往里走。 此刻,另一个男人从驾驶位上开门出来,他在车旁站了一会儿,陈越回身看到他,眼睛顿时变得弯弯的。 “渝然!”他冲着那人招手,摇摆了会儿手臂索性小跑了过去,脸上挂着快乐又兴奋的笑容。 他们在车旁说了会儿话,举止自然又熟稔。陈越望向对方的样子充满了放松与信赖,最后他们并肩走过来,那人还在微笑着看陈越不断讲着什么。 这个男人很特别。温暖和煦的笑容下,似乎有一种不露痕迹的高深莫测,他举止得体,神态带着矜持自守的严谨,走近了,会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压迫而来,可站在身畔的陈越却浑然不觉。梁路发现,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被陈越发礼包的客人,也许他表哥开心得忘记了该有的礼节,梁路只得拎了一个礼包过去,递到陈越手上。 “哦哦对,渝然,你也拿个回去吧。”陈越随意地说着。 “不用了,给其他人就好。” 陈越没有坚持,嘴里说着:“我还担心孙院长没空过来呢,他周三说不一定有空,能来真是太好了。” 男人笑笑:“我电话问了他,他后来说有时间。” 梁路站在边上,对方漆黑的眼睛朝他望过来,好像深不见底的暗潭:“这位是……” 陈越说:“我表弟梁路。” 他打量道:“跟你有点像。” “白渝然,”一道冰冷的声线从梁路的背后响起,“你挺有空管别人长什么样?” 周嘉像吃了枪药似的,神色不豫着迈步上前,身躯若有似无地把梁路挡到了身后。 白渝然玩味地眯了眯眼睛,打了声招呼:“周嘉。” 周嘉浑身不舒服,白渝然在观察梁路,这让他芒刺在背:“孙卫国真卖你面子,大老远的过来,你不跟去招待招待?” 周嘉急着赶人,更显得他沉不住气,白渝然噙着笑:“孙院长是老熟人了,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倒是你,好像也有熟人在这里。” 周嘉的脸色瞬间一僵,惹得陈越疑惑地问,谁啊。 仿佛是在欣赏周嘉的心绪不宁,白渝然并不继续说下去,直到陈越又好奇地发问,他才放软视线:“你啊,老同学。” 陈越迟钝地哈哈笑。 玩笑归玩笑,白渝然还是带着陈越过去与孙院长攀谈。梁路正要走,周嘉忽然恶狠狠地抓住他的肩膀。 “你离那姓白的远一点。”他警告道。 “为什么。” 周嘉一时语塞,他刚刚整理好他和梁路之间凌乱无序的纠葛,怎么又不由自主把他缠在手里放不开去。 “不为什么,他眼睛太毒。” 这句话后半句,就是怕被看出端倪。 梁路扯了扯嘴角:“他观察我,是因为我长得像表哥。” 停顿了一记,他淡漠地补充道:“和你一样而已。” 第20章 席面上都是好菜品,每桌还摆两条中华烟,两瓶五粮液,在梁路他们这个小村镇,这样规格的酒席属于相当阔气的了。陈越代母亲一桌一桌地敬酒,他喝得红光满面,显然是十分高兴的,到了孙院长面前陈越换了满满一杯黄酒,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小陈好酒量啊。”孙院长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半瓶黄酒要给陈越再满上。 第31章 周嘉在旁边一桌皱了皱眉。 “孙院长。”白渝然拍上陈越的肩膀,不露痕迹地把自己的酒杯递了上来,“我也来讨一杯喝喝。” 他的手就这么随意自然地停留在了陈越的肩头,这显然是把对方划分在一个十分亲近的关系网里。孙卫国知道陈家人是白渝然格外看重的,在省医院治疗期间,从床位到主治医生都谨慎地一一筛选过。他给白渝然的杯子倒了小半杯酒,笑道:“我喝不过你们年轻人,这杯就够了。” 宴席办得热热闹闹,把曾经因为意外的疾病而欺压在陈家的阴霾一扫而空。三姨一家陆续送完宾客,陈越已经醉得在路口的石凳子上打瞌睡了。梁路想过去喊他,刚刚走近,陈越那位姓白的好友已经俯身把他半抱着拉了起来。 只有昏暗路灯光的夜幕里,他们亲密地拥靠在一起,梁路停下了脚步。 喝醉的陈越眼角红红的,他口齿不清地低喃:“渝然,谢谢你,我妈的事,真的谢谢你……” 白渝然伸手擦了擦陈越的眼角:“说什么谢,好好的又喝醉了。” “我没醉……我是在后怕……渝然,如果我妈没了,我和我爸怎么撑得住……”陈越攥紧了白渝然的领口,从知晓母亲得病开始,他已经强装坚强地过了一天又一天,父母的年纪都大了,他深知自己该成为他们倚靠的肩膀,而不是那个再接受庇护的孩子。陈越不敢软弱,不能退缩,连眼泪都不被允许轻易落下,直到今天摆完酒席,母亲康复的真实感才被他抓到手里。陈越的心踏踏实实地落了下来,面对白渝然,他不需要再穿戴着伪装的铠甲。 “渝然……”他只念了这个名字,松懈的眼泪就一滴一滴往下砸。 “我知道,”白渝然抚摸着他的后颈,“我都知道。” 梁路在隐蔽处静静望着他们,陈越的胳膊被白渝然搭到肩上,他揽扶着陈越,而半醉的对方也倚靠着他。他们就这样扶持着,慢慢走在乡间不平整的石子路上,最后融入安宁的浓夜里。 梁路转过身,看到周嘉在风口孤寂地立着,嘴边烟头的一点火光照着他的脸,呼出的烟雾长长地被夜风掠向身后。 面对梁路的目光,周嘉没有说话,只把残烟扔到地上,用鞋尖踩灭了火星,平静地转身离开。 周嘉曾经说过,他喜欢的人,不自知地爱着身边的好友八年,显然,这已经有了答案。而周嘉心甘情愿地做比对方更傻的傻瓜,这份孤独,又让梁路怨恨不起来。 这些人里谁在感情中更为蠢笨,梁路无法评价,但是他作为一个配角居然也拿着犯傻的剧本,让他无可奈何地失笑。不会有剧本去特意表现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的心情,所以他多余的心痛,也没有人注意到。 到了周日,梁路该回学校了,他在房间里整理行李,窗户外面梁伟成的出租车居然急匆匆地开了回来。现在是下午一点,按理正是在外跑单子的时候,梁路很奇怪,背着背包下楼的时候,听到梁伟成在对李秀琴说,去叫小路下来。 “咋了?”李秀琴问,“小路要去学校呢。” 梁路在楼梯上喊了声:“爸。” “到客厅来,有事问你。” 窄小的客厅,拥挤地摆着茶几和沙发,梁伟成坐在沙发上抽烟。沙发背后是一楼的洗漱室,只用帘子隔开空间,李秀琴刚拖好地,把拖把放在帘子后面,疑惑地与梁路对视了一眼。 梁路问了句:“爸,怎么了?” 梁伟成深深地端详着他,手里的烟被猛吸了一口,他说:“我问你,前天我让你给三姨的红包,你给了吗?” 听到这句问话,梁路的心就迅速往下跌落,他看了看李秀琴,他母亲飞快又局促地质问梁伟成道:“什么红包,你包红包给三姐了?” 梁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明白了,他交还给母亲的一万块钱,母亲并没有告诉梁伟成,并且她应该已经挥霍一空,至于是还债还是又输了钱,谁能知道。 梁伟成心情烦躁地回了李秀琴一句:“啊呀你就别添乱了!” 李秀琴嚷嚷着:“三姐的红包又咋了,关儿子什么事,他还得去赶高铁呢。” 梁伟成气得脸色紫涨:“你还问呢,我今天中午给三姐家送水果,刚巧他们一家在商量怎么还酒席的份子钱。我也是多了张嘴,跟三姐急赤白脸地说绝不许还咱家的,结果你知道三姐说啥?人家压根就没收过!阿越当时就已经把红包还小路了,把我这张老脸臊得……我都没好意思再待下去!” 梁伟成素来是老实耿直的脾性,梁路背着他偷偷藏下了这一万块钱,还被亲戚当着面无意揭穿,简直就像掴了梁伟成一个无形的耳光,让他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小路,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爸也向来对你放心惯了……是生活费不够还是怎么回事?不够可以跟爸说,爸会给的,你这样算怎么的,不是让三姨一家见笑吗!” 梁伟成的话让梁路的脸像从火里滚过一样热辣辣的。在三姨的家里,梁伟成因为他这个继子蒙受了意外的屈辱,这让梁路愧疚又自耻。而同时,他的“贪婪”也被陈越知晓,被住在陈越家里的周嘉知晓,他们会怎么看他,梁路想都不敢想。 梁路抬起眼睛,又把目光投向母亲,李秀琴的表情既心虚又慌张,却不敢出声。梁伟成不喜欢她嗜赌,这个前夫留给李秀琴的印记已经结成了阴影,让梁伟成在这段婚姻里耿耿于怀。 第32章 梁路与李秀琴都在沉默,梁伟成来回看着他们母子,气得用手掌拍桌子:“为什么要藏这钱,小路你说!” 梁路说不出口。 他知道梁伟成对李秀琴的感情,他不想,让梁伟成对母亲再一次失望。 “儿子拿点零花钱,值得生这么大气吗?”李秀琴色厉内荏地冲梁伟成喊,“你当爹的给儿子用点钱怎么了,咱家就一个儿子不给他用给谁用?” 母亲已经帮梁路承认了,他藏下了钱,并且花了点“零花”。梁路不知道失望的感觉还能不能更残酷一点。 “话不是这样,给小路钱,做爹的是应当的,可是小路现在做的事情,那不是钱多钱少的关系……哎呀,跟你说不清!” “怎么说不清了,说来说去就是钱的事!” “……我就是想问问小路为什么这么做,没说舍不得钱啊。” “你但凡有本事,供得起大别墅大宅子,你会在乎小路拿点零花吗?” “秀琴啊,怎么扯这些不着边际的了……” 父母到底是争吵了起来,李秀琴把跟着梁伟成的苦楚胡乱倾倒,把她羡慕陈越母亲的陈年老话又翻来覆去重复。狭小的屋子被互相指责的声音所充斥,梁路厌恶李秀琴的贪心,明明她已经拥有了丈夫全心全意的感情,可是她毫不珍惜,在她眼里,金钱更为重要,更闪闪发光,那名为爱的情谊在物质面前,从来不值一提。 “别吵了。” 一道青涩的女声从楼梯上下来。 梁小云阴郁地走到客厅前,手上捏着一张小小的纸片。 “不就想知道钱去哪儿了吗?这是赌场的酒水消费小票。” 她鄙夷地看着梁路与李秀琴。 “在哥房间的纸篓里。” 第21章 梁路的生父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他债台高筑,从梁路记事起就三天两头会有人来家里砸门。寒冬腊月里,那些凶狠的追债佬会把那个男人剥光了上衣吊起来打,梁路的童年,一度被迫陷在这种惊慌恐惧的地狱中。他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凭借自身的努力同这个男人切割。好在十岁那年,他有了梁伟成这个父亲,梁路不需要等到成年,就得以摆脱了生父的梦魇。 他是崇敬梁伟成的,他喊他爸,想做他真正的儿子。可是梁伟成脸色扭曲地看完了那张赌场的小票,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梁路,眼里满是痛恨:“这是什么……” 李秀琴脸色煞白,这是她今早随手扔在梁路房间的,梁伟成上班去了,儿子的纸篓也没人会注意,她正好打扫房间的时候可以一起丢掉。只是没想到,梁小云居然搜出了这张不起眼的小票,小到李秀琴都没有想到去特意销毁。 李秀琴知道梁伟成忌恨这个,梁路不是他亲生的,骨子里流的是赌徒的血。她终于忍不住出声:“伟成,小路他……” “你闭嘴!” 梁伟成怒斥了一声,瞪突着眼,神色极其可怕:“好啊,你学你那个爹……我养了你十二年,你学他倒是快!” 他掀开沙发背后的帘子,拿出那把搁好的拖把,大手抓过了梁路就把他半拖着揪去了院子。 “伟成!” 李秀琴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梁小云站在客厅里,听到外面传来棍棒狠打皮肉的声音,还有梁路咬紧牙关却依然泄漏的闷哼。她发着抖,脸上似笑非笑,梁小云听着李秀琴的哭喊,心中既有报仇的兴奋,又有胆怯的恐惧。 梁路错过了订好的高铁。 他拖着行李,姿势扭曲地走在村镇的路上,最后因为身上实在太疼,不得不蹲坐在路边。 他父亲,说另一个男人是自己的爹。是不是在梁伟成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根软刺在不断提醒着他们血缘的阻隔。梁路颤抖着,把头埋进手臂里,觉得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 一辆跑车招摇地开过乡村小径,周嘉转了个弯拐进这条大路。他戴着墨镜,眉头习惯性皱着,远远看到一个人缩在路边,让他打了方向盘,想提早避开对方。心脏先于意识跳动了一记,周嘉摘下墨镜又看了眼那团人影,视线停了两三秒,他忽然猛地踩了个急刹车。 尘土扬起,一双做工考究的鞋子落在梁路交叠起来的手臂缝隙里。梁路抬起脸,眼前被金色阳光包裹着的,是背光面对他的周嘉。 那个英俊的男人俯视着自己,居高临下的模样仿佛盛气凌人,可是他的声音却柔软着,像一个高傲的救世主,来拯救他虔诚又忠实的信徒。 他说,傻乎乎蹲在这里干什么,上车,我带你回南州。 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让梁路清晰地意识到,他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到,只是这样接触到对方在背光里的模糊眼神,就不争气地忍不住眼眶里积蓄的泪水。 梁路无声地哭着,眼泪一道紧接着一道顺着脸颊往下巴滴落。这小孩每每哭起来都让周嘉心口怪异地紧,他半蹲下身,手捧住梁路的脸,这一手心的泪水让他心脏发酸,周嘉把梁路的脑袋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周嘉,我……”鼻腔里溢满周嘉身上熟悉的气息,梁路的声音哽住了,所有他想倾吐的,都被心肺中强烈的情感所淹没。 周嘉在他的头顶叹气。 “哭什么,我又没说不要你了。” 梁路的眼泪就这样无声地,濡湿了周嘉的衣襟。 第33章 车子驶出了村镇,驶出了这个泥泞的根,但梁路知道他还得回来,在他拥有在南州立足的资本之前,他仍旧只能回到桎梏中。梁路忍着身上火辣辣的痛楚,偷偷地倒吸着冷气,近距离在周嘉身边太容易生出无能的脆弱,他只能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心中浸满了苦涩。 开了近八小时的车,回到周宅时梁路都有些恍然。他不过是离开了几天而已,却觉得似乎发生了许多事,连这个本来已经熟悉的地方都变得依稀有点陌生。 周嘉长时间开车很疲累,丢下外套就走上楼去泡澡。梁路等他关了门,才进到自己的房间,把床头柜下的药箱拉出来,艰难地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梁伟成是盛怒之下打的他,出手又急又凶,梁路身上都是红紫的瘀伤,多处擦破了皮,撕下衣服来时钻心的疼。他就这样举着手臂,蹩脚地用另一只手擦药,哆哆嗦嗦地擦完一边身子,又继续换另一边。手机嗡地响了一声,梁路拿起来一看,是母亲发来的的语音消息,她小声地问,小路啊,身上疼不疼,妈妈错了。 每次钱输得多了,母亲都会说她错了,梁路已经听得麻木。 他把另一边身子也上好了药,母亲打了电话过来。 “小路,疼吗?”李秀琴的声音低弱着。 梁路的身上因为上药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平复了下呼吸:“不疼。” “妈输了钱,只得拿着这一万块钱暂时补窟窿,让你受委屈了……” 梁路很想说,妈,能不能别再赌了,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接下来只会又是重复的对白而已。 他很厌倦。 “妈,明天我还上学,先挂了。” “嗯……”李秀琴哽咽了,“儿子,别怪你爸……” 按下了结束通话键,梁路的眼睛又变得热热的。他不恨梁伟成打了自己,他只是很伤心,十二年的父子情分,因为这一顿打,只怕在各自的心中都烙下了难以释怀的烙印。 这就是亲生孩子与继子的区别。梁伟成可以狠心打骂梁小云,隔了夜还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可梁伟成十二年来,除了这回以外,从来没有对梁路动过手,因为一出手可能就打伤了感情,这就是两者的区别。 房门被敲了两下,梁路吓得一惊,只听外面传来周嘉的声音。 “开门。” 疑惑周嘉为什么会来,梁路手忙脚乱地套上睡衣,牵动中好像又扯开了伤口,他顾不得许多,咬着牙把药箱放回原处,确认没什么纰漏了,才去打开了门。 周嘉穿着浴袍,头发还湿着,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慢。” 梁路说:“正要洗澡。” “洗澡前还穿好了睡衣?” 梁路哑然。 周嘉一脚踩进来,皱眉道:“什么味道?” 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药味,梁路今天漏洞百出,没有信心可以继续编织谎言,他只得说:“周嘉,你有事找我?” 以往周嘉来梁路的房间,他们会一起睡,多半还会做*,但是梁路知道今天周嘉不会这么做,因为自己的身份,是陈越的弟弟。 然而,出乎意料的,周嘉伸出手指抚上了梁路的眼角,他问:“刚才为什么哭。” 在车上一直用装睡躲避,梁路以为周嘉不会再来询问缘由,他的心忽然乱糟糟地涨开,被泡在贪心的渴念里肆意膨胀。已经失去了和周嘉接吻相拥的资格,可是梁路却还心存幻想,为那个人一句放不下的关心而偷偷悸动。 安静的空间里,梁路漆黑的眼瞳注视着周嘉,那眼里复杂的爱欲让人动摇。周嘉的手指从对方发红的眼角滑下,擦过干涸的嘴唇,他动了动喉结,这张嘴他已吻过无数次,梁路的舌头舔起来是什么滋味,周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可他是陈越的弟弟,在已经知晓真相的情况下,他怎么能再去动他。 周嘉克制地凝视着梁路,可是目光却移不开去,他们都深深了解着彼此的欲|望。梁路鼓足勇气扬起脸,亲了下周嘉的嘴唇,只是在上唇轻碰了下,周嘉脑子里那根纤细的弦便在顷刻间断裂。 他按住梁路的脖子难耐地堵住了他的唇,舌头吻进他的嘴里,搅得两个人心神滚烫。自从梁路搬回寝室,周嘉是想他的,此刻把他拥在怀里接吻,小腹里似有一团火在烧。 周嘉抱着梁路踉跄地压到了床上,嘴唇吮舔着对方的舌头,右手则灵活解散着那人睡衣的纽扣。短暂的分开,他们的唇间连着一条暧昧的丝线,梁路的眼里蒙着一层水汽,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周嘉打开了他的衣衫,几乎没有停顿,身上的人瞬间僵硬了躯体。 雪白的身体上,遍布满可怕的伤痕,那一道道紫痕肿起着,触目惊心地像打在了周嘉的心头。 周嘉颤抖着问:“谁打的你……” 梁路清醒了过来,身上的热潮退去,皮肤变得凉凉的。 周嘉继续问:“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哭?” “……这些伤很快就好了,”梁路强撑着回答,“所以能不能别问我,求你了,周嘉。” 那些脏污而糟糕的家庭关系,那些底层蝼蚁苦不堪言的挣扎,梁路不想与高傲又干净的周嘉分享。他理解不了自己,既然如此,又何必让那份轻视再增加重量?他离周嘉本来就很远,他们之间的阶级差距,像是最难以跨越的沟壑。 第34章 梁路清楚有句话早晚得说,只是他方才舍不得。 “周嘉……我明天就搬走吧。” 周嘉撑着手臂俯视着梁路,上一刻,他们正贪恋地热吻着,而这一刻,梁路却准备好离开。 “为什么?” 梁路笑着,脸颊边有一颗俏皮的笑漩,他说:“因为我是表哥的弟弟。” 是的,梁路是陈越的弟弟。 单凭这一点,周嘉就不该碰他,不该吻他,不该留下他。 “你住着吧,”周嘉被罪恶感折磨着,“我不碰你。” 他这样挽留,丧失了平日里骄傲得冷硬的样子。可是梁路却说:“让我走吧,周嘉,我没有那种坚强的定力。” 光凭一个眼神,一点触碰,梁路就能被点燃,渴求周嘉的一切,因为他赤诚地爱慕他。然而,刚才吻他的周嘉,分得清他抱着的这个人,是梁路还是陈越的替身吗? 他分不清。所以梁路最终只能回到原点。 既然已经注定了结局,不如他自己提出来,也好在周嘉面前,尚且保全那点最后的体面。 第22章 与之前短暂搬离时不同,这次梁路的行李装了满满一车。他把大门钥匙也交还给了管家,录入过的指纹也会删除,不需要他额外操心。钱伯把后备箱关上,替梁路拉开车门,天才蒙蒙亮,四周的景物都在青蓝色的光线里静谧。梁路望了眼身后的周宅,不知道周嘉醒没醒,他早上站在那人的房间门口,轻轻敲门说了句,我走了,周嘉,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梁路隔着长长的园林,看不到别墅里周嘉的身影,只得转过身,弯腰钻进了车子里。 汽车发动的噪鸣声在窗外响起,不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在了路的远处,周嘉离开落地窗,坐回到乱糟糟的床上,十指插进纠缠的发中,无声息地安静着。 回到学校,梁路陷入了疯狂的做题中,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只会做题的机器人,从早起到熄灯,他翻题册的声音成为萦绕在寝室的可怕魔音。唐昀州开玩笑地说梁路患上了考前躁郁症,他从床位上翻了个身,趴在床栏杆上望着梁路的背脊:“班长,现在午休时间,你能不能饶我一命让我睡个午觉。” 梁路顿了顿手上沙沙走着的笔,暂停了手机屏幕上的计时器:“对不起,我去图书馆。” “诶别别!开玩笑的。”唐昀州盘腿坐起来,乱揉了一把头发,“我就是看你状态不对,想逗你说话。” 梁路盯着题册,注意力却浮游在纸面上沉不下去。思绪一旦没有被习题占据,就会立刻陷入难以掌控的思念里,梁路像个发病的瘾君子,在汹涌递增的渴望里饱受折磨。 唐昀州抿了抿唇线,最终还是问:“班长,你是不是……和他分了啊?” 周一那天,梁路自己拖上来好几箱行李,从他黯淡的眼眸中,唐昀州敏锐地猜到了原因。其实从梁路搬去周嘉那里时,唐昀州就预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养情人养到兴头上,什么样的宠爱都舍得给,甜腻得能让人找不着北,但是一旦那短暂的兴趣湮灭之后,被娇养惯纵的情人立刻被一朝打回原形。从金灿灿的梦境跌回到小人物的现实,落差自然是大的,但大多数被金钱包养过的年轻肉|体,马上能振奋精神猎取下一个金主,毕竟等价交换中,换去的只有青春的身体,没有尴尬的真心。 而梁路却犯了禁忌,他在金钱关系里,居然愚蠢地奉上了感情,那最后输得一败涂地,也几乎早已注定。 唐昀州问梁路是不是分了,梁路本不想回答,但是他过了片刻,还是回了一个嗯字,来迫使自己从心底里认可这个事实。的确,他和周嘉已经分开了,结束了,梁路对唐昀州承认,也对自己承认。 白天,梁路困囿于高密度的题海战中,不给杂念留有空隙,可是到了夜间,被睡眠松开了的锁链没有继续捆缚住他的心。梁路在梦境里肆无忌惮地梦着周嘉,梦见那人躺在花园的铁艺躺椅上,脚边绕着跑闹的lulu,周嘉的嘴里咬着烟,俊美的脸在烟雾里朦胧,梁路远远地望着,却不敢迈动步子走近。一直到他混沌醒来,视线里落进一片灰暗色的天花板,室友的呼噜声在寂夜里起伏,梁路的心肺似乎都皱到了一起,他蜷起身体把脸埋进枕头里,适应着离开了周嘉以后,那难捱的,深不见底的孤独。 他太想周嘉了,想到在草稿纸上列申论提纲,列着列着,写到一个周期的“周”字时,竟再也下不去笔。 这天夜里,梁路偷偷回到了康宁路的别墅,他只想在外面隐蔽地瞧一眼那个人房间里的光线,与他想念的人短暂待在略近一点的空间里。进小区的时候保安没有阻拦,万幸管家还没有把他的出入许可信息从物业那里删除,梁路缩在单薄的外套里,见到冷夜中那座熟悉别墅的灯光后,心脏紧张得仿佛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可是周嘉的卧室却黑漆漆的,没有亮光,窗帘都还未放下。 他还没回家吗…… 远处传来跑车的轰鸣声,车灯的白光刺穿过来,把梁路吓得慌忙躲进角落里。背脊贴服着墙根,把前一秒的失落挤榨殆尽,他很熟悉这声音,是周嘉回来了。 车子张扬地停靠在了大门口,然后侧翼打开了车门。梁路看到周嘉下车来,颀长的身材被黑风衣裹着,略浅的发色衬出他一张冷白的脸。副驾驶位的车门也开了,下来一个很年轻的男孩,梁路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但是从那模糊的轮廓中,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是副出色的容貌。那男孩有些局促地跟着周嘉,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清纯味道,是周嘉喜欢的类型。 第35章 梁路看着他们走进了大门,看着钱伯出来把车子开去了车库,过了会儿,周嘉房间的灯亮了,然后,浴室的灯也亮了,窗帘被严实地拉了起来。 他们在那间房间里会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梁路想到周嘉的唇,正缠绵地吻着另一个人,他疼得,像是把一颗刚刚剖出的尚且带血的心脏,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踩烂。 以前他对那人说,想不哭,就闭上眼睛,周嘉取笑他没谈过正经恋爱。是啊,真正心痛的时候,就算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屏住呼吸,眼泪还是会从缝隙里渗出来,像不受控制的失灵开关,像一经开始就无法停止的狗屁爱情。 梁路在寒风中离开得悄无声息,在温暖房间里的周嘉自然也毫无察觉。周嘉坐在床榻上,看着眼前青涩的男孩脱出洁白的身体,那个人头发也黑黑的,伸进来的舌头同样的柔韧诱人,跟与梁路在一起的感觉差不多。无法取代的,永远只有陈越而已,梁路是陈越的替代品,是可以替换、可以复制、可以舍弃的。 周嘉急于证明这个命题,事实也给了如此平淡的答案。 这座城市很多人开始进入梦乡的时候,深夜的queen才刚刚拉开纸醉金迷的序幕。梁路点了以前从来不敢点的酒,在卡座里喝得眼泪辛辣地流,就在这里,他认识了周嘉,掉进了那个惑人的陷阱。梁路还记得,那天他怀着好奇的心情走进queen,一眼就被人群里的那抹红色给吸引。是啊,初次遇见的周嘉穿着亮红的衬衣,解开着上面两颗纽扣,精致的黑项链贴着裸露的锁骨,灯光照在他身上,像一个妖异又美丽的神灵。所有人的眼睛都黏在周嘉的身上,梁路也不例外。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周嘉走动,不知不觉走进舞池摆动不得要领的身体。那个人隔着摇晃的人影投过来视线,似乎轻笑了一下,梁路也模糊回了个笑,露出了脸上小小的笑漩。于是周嘉汗湿地越过人群,在杂乱冲击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电音中搂过了梁路的腰,他傲慢地俯下嘴唇,说道,你一直在看我。 然后,他们接吻了,梁路的初吻,沉湎于俯首称臣的心跳。 第23章 酒吧的vip包厢里,一瓶酒被砸到了地上,惊慌的女人跑了出来,侍应生连忙扶住门,问到:“辉少,要再上一瓶吗?” 秦业辉把酒瓶子又扔了过去:“上你妈滚蛋!” 他气得扯开领口,猛踹了桌子一脚,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边上的几个朋友拍了拍他的肩,给他杯子里倒上酒,劝道:“气什么啊,大不了被秦大骂几句,能死人啊?” “你他妈不知道他是个变态啊,我这单生意赔了这么多!他知道了能弄死我!” 秦业辉想起来就心底发毛,秦家是他的大哥秦大掌权,那个男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要不是秦业辉平日里马屁拍得紧,秦家的产业根本轮不到他分一杯羹。这两年他在秦家掌权人面前一直俯首帖耳,念着同胞兄弟的这点子血缘情分,秦大也放了一块业务让他做,有试探考量的意思。秦业辉已经是第二次失手了,他亏了比上次还多的钱,接到电话的时候手都在抖。 “他妈的,周氏和唐氏居然联合起来给我做局,周嘉一个人吃得下吗,也不嫌撑大肚子吐出来!”秦业辉越想越忿,以往他与周嘉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无事,虽然蛋糕就这么一块,但也足够人分。然而那天开始起就不一样了,周嘉从queen带走了秦业辉看中的猎物,他不计较也就罢了,周嘉却开始发疯,从此有意无意地在商场上针对秦家,屡次三番让秦业辉吃了亏,现在一提起周嘉来,秦业辉就恨得牙痒痒。 朋友轻描淡写地喝着酒:“周嘉和唐林凡穿同一条裤子,又有姓白的在背后,你啊,省省吧。” “姓白的怎么了,以为南州他说了算吗!” “哎呦喂,你别说糊涂话了,南不南州我说不得准,只是在秦大那里他讲话可是有份量的,你悠着点啊。” 一直在秦大面前夹着尾巴做人,此刻被狐朋狗友戏谑嘲笑,秦业辉恼得火冒三丈。他大骂了一句当场甩脸而去,别人也不理会,继续在包厢里寻欢作乐。 走出包厢的秦业辉迎面被喧嚣的音浪搅得心烦意乱,他在光怪陆离的色调中不耐地四处梭巡,想找一两个差强人意的货色发发邪火。结果秦业辉看了一圈,视线却忽然被角落里一个有点眼熟的人影吸引。 他眯了眯眼睛,这个人不就是…… 迷路的猎物,又重新回到了猎人的掌心。 在唐家生日会上发生的事情,圈子里面传得飞快,梁路自然也出了名。听说这几天周嘉身边换人了,还换得跟梁路有点像,事情就更加有意思了。秦业辉噙起嘴边若有似无的笑,他的恶气忽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周嘉,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更疯…… 梁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看到的是头顶上眩晕的水晶吊灯,那明晃晃的碎光扎眼得让他没由来的烦躁。梁路动了动眼皮,觉得身上热得快炸开来,皮肤深处钻营着从未体验过的奇异苏麻感。这里不是queen,这是在哪里……梁路的大脑混沌又迷乱,稍稍集中精神就像针扎般疼痛,他记得有一个侍应生来询问要不要加酒水,自己转头和他交谈了会儿,然后回过身喝了手边的酒,记忆就中断在了这里。 模糊的视线中,隐约有几个人围着他。 第36章 “醒了。” 有人在说话。 “大哥,我就说这小子有点意思吧,瞧瞧这双眼睛。” “辉少最懂大少口味了,每次挑的人都让我们吃味哦。” 秦业辉低眉顺眼地堆着笑,起初还有点忐忑,但看到此时秦大的表情,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丽丽,”平淡的男声里浸没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你们先教教他。” “是,大少。” 这个夜晚,像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囚箱,消音了呼喊,禁锢了抗争,湮灭了尊严。在这个夜晚之前,梁路的心底最圣洁的领地里有一个珍贵的名字,但此时此刻,他已没有勇气再去唤起那两个字的音律。 他不要他了,自己已经被替换,在那间冰冷别墅前亲眼所见。 那个人是天上的星星,那么明亮又耀眼,让泥地里的梁路不敢再仰起脸去仰望。 第24章 天色从暗黑变得深灰,梁路一直没有回寝室,唐昀州套着外套在宿舍楼背后的花坛里蹲着,手机停在耳朵边的荧光照着他眉头紧锁的脸。这次梁路回来一直处于紧绷又恍惚的状态里,唐昀州看得不安,今天那个人终于不再做卷子,却抓了手机钥匙出门,不知怎么的,这种反常反而更让人心里七上八下。 “去哪儿啊班长。” 梁路的声音似乎有一丝压抑的期待:“我马上回来。” 就这样说着马上回来的人,在第二天凌晨四点还没有回到宿舍。 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打,没有接听,发出去的微信也全部石沉大海。唐昀州心底的空寒达到了极致,他艰难地翻出通讯录里唐林凡的名字,三更半夜打电话给大哥问周嘉的联系方式?一定会被唐林凡骂傻逼……唐昀州没抱什么希望地最后又打了一次梁路的电话,如果再不接,他决定去唐林凡那里讨骂。 然而这次手机嘟声响了一会儿,“哒”得一声竟接通了。对面没有声音,唐昀州等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先发问过去:“梁路,你在哪,怎么还不回来?” 耳边喷洒着对方颤抖的呼吸,一道破碎的声音从听筒对面传来。 “求你……来……带我走……” 唐昀州不安的心彻底空了。 他知道,梁路出事了,他该死的直觉,竟猝不及防地应验。 在一个公交车站,唐昀州找到了梁路,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在那个瞬间看到对方的心情,只是接触到那双空洞的黑眼睛,唐昀州竟被扼住喉咙般艰难地无法呼吸。梁路整个人缩在长凳上,他的头发黏糊糊的,靠近能闻到一股又臭又腥臊的气味,带着笑漩的颊上有一道鞭痕,正堂而皇之地刺伤着唐昀州发痛的眼睛。 “……梁路。”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来帮你。” 帮我。那是梁路在漫长的折磨中,微小又无能的希冀。幻想的救赎没有出现,尊严在刑罚里被碾碎,他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除了痛,感觉不到其他多余的哀伤。 “我走不了了,”梁路的嗓子像被刀割过一样粗糙,“能不能送我去医院。” 他平静淡漠的表象之下,汹涌着什么,唐昀州不敢想。梁路说走不了,那一定是连坐着都困难,唐昀州说了声好,把他搀扶着攀到背脊上,托起那副消残躯体的时候,背上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唐昀州的动作已经分外小心,好像梁路是易碎的玻璃,然而那个人还是疼得哼出声,绷紧的身体线条让唐昀州不敢轻易再动。梁路的身上究竟有多少伤,遍布在哪里,才让这抽气声如此令人胆颤,好像一把尖刀在戳搅唐昀州的脏器。 “忍一忍,”他皱成一团的声音连贯不了,“去医院就不疼了。” 到了医院送进急诊室,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拍了片以后,医生直截了当地说要动手术。唐昀州捏得拳头咯吱响,他的盛怒可以杀人,然而梁路坐在医用轮椅里,疼得浑身冷汗地问医生,我可以……周日去考试吗。 “考试?你想吃饭都困难。”医生在电脑上敲着字,“准备一下手术吧。” 梁路被推进了手术室,唐昀州跌坐到门口的椅子上,手指在神经质地颤抖。 暂时先请了三周的病假,梁路在医院里住了两星期。唐昀州天天来陪他,插科打诨地解闷说话,可是对方一直沉默着,目光冷淡地望着窗外萧条的树影。 周日那天,国考上了热搜,新闻报道里女主持人亲切地播报着今年的国考人数再创新高,各岗位竞争激烈。唐昀州走进来,动作自然地换了个电视频道,然后打来温水给梁路擦脸。避开了颊上的纱布,唐昀州细心地清洁着梁路的脸,他笃定地说:“我今天又去找王警官了,肯定能把那两个混蛋送进去。” 梁路盯着手指上因为握笔而擦出的薄茧,关掉了手机里的微博热门搜索。 他们报了案,第一周有警员来医院做笔录,询问梁路具体的细节,为了让恶人得到惩罚,梁路把当天的情景过分冷静地描述了一遍又一遍。他说完之后唐昀州去了卫生间,隔着门板,压抑的哭声回荡在病房里,那么微弱,那么小心,跟唐昀州那张总是挂着没心没肺笑容的脸联系不到一起去。警员们沉默了,停下了做记录的笔,等待低着头的梁路平复情绪。到了第二周,只有年轻的王警官来,他问了梁路一些细枝末节,然后说,保重身体。最后,等他们出院以后,王警官也不再来了。 第37章 梁路很弱小,唐昀州也很弱小,他们无力抗争权力与金钱的威压,他们甚至还有未完成的学业和必须拿到手的毕业证书。在唐昀州临时租住的公寓里,梁路在换纱布的间隙,对着半蹲着替他清洁伤口的那人说,要不,算了吧。 纱布轻轻掉落到了地上,唐昀州把他抱住了。 “小路……让我照顾你好不好……”在这干净向阳的屋子中,唐昀州温热的眼泪砸在梁路冰凉的脖子上。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梁路相信,唐昀州是真心的,见过了自己的不堪与狼狈,这赤诚的少年还是对他说喜欢。爱是个多么温暖的字眼,能治愈冰冷的心,受伤的躯体,驱逐残缺不全的留恋,和心如死灰的余烬。 梁路静静地,伸出手臂回抱住唐昀州。 他愿意回报这珍贵的温暖,他愿意答应这个喜欢他的人。 他会努力。 南州大学隔了两条街,有一所专科学校,一辆红色跑车在校门口停下来,惹得不少放学的学生雀跃地打量。年轻的男孩穿着价值不菲的外套从校门口跑出来,肩上背着潮牌包,脚上是限量版篮球鞋,青春的脸在初冬里明亮似雪,即使被金钱堆砌依旧清新脱俗。他在众人的目光中钻进车里,嘴唇亲热地贴了下手边人的侧脸。 “周嘉,我同学说新出了一款游戏机,打起来可带劲了。” 周嘉发动车子,笑了笑:“什么型号,跟管家说。” 男孩喜滋滋地弯起眼睛:“你真好!” 这个孩子笑起来很好看,天真烂漫的,像没有忧虑的真正的少年。这让周嘉想起与他一起在小镇里的梁路,抱着lulu的那个人,笑容似消融了冰面的潺潺溪流,反熠着暖阳的碎光。所以周嘉买下了lulu,即使老板婉拒般开了个离谱的价格,但是他毫不在乎地刷卡了。周嘉喜欢那个笑,他希望让梁路纯粹的笑容,可以停留得久一些。 车子平稳地开着,不知不觉经过了南大。男孩意有所指地说,这是你母校吧,要不要去故地重游。 周嘉没有减速的意思:“我已经毕业很多年了。” 听到他不为所动,男孩乖巧地微笑,解除了威胁般,低头开始玩手机。 没有去南大,晚上倒是去南大边上的queen泡吧。年少的情人喜欢蹦迪的狂野,周嘉又是众人的焦点,搂着周嘉在舞池热吻,让男孩的虚荣心骄傲地满足着。他大汗淋漓地蹦完一场,亲了周嘉一口,就口干舌燥地去吧台点酒喝。正抿着冰凉辛辣的洋酒飘飘然,隔壁卡座的哄笑声吸引了男孩的注意力。 “妈的,干吗不信我,骗你们我就是这个!” “吹牛吧,他能好得过丽丽?” “根本不是一回事。那小子倔啊,那双眼睛像刀子一样疯得要杀|人哈哈哈!” “秦大那么会玩的人,这种倔脾气的还不得被他玩死?” “再不听话的抽两顿也就好了,我大哥的鞭子可是出了名的。那小子后来疼得眼泪直流跪下来呢!秦大那些花样啊……啧啧,你们想都想不到!” “我去,你跟着秦大也开始变态了……搞得我也想见识见识,你能带出来不?” “带什么啊,他就在边上,南大的学生,想见识凭你自个儿本事呗。” “叫什么啊?快说快说!” 说话的人嘿嘿一笑,语气里满是得意的猖狂:“梁路,就那个跟过周嘉的。”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咣啷一声的酒瓶破裂声,男孩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身侧快步冲上去一个愤怒的人影。那个人血红着眼睛,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残暴狠戾,周嘉紧攥着破碎的酒瓶,几乎是疯了一般,把破酒瓶狠挥着砸到了秦业辉的头上。 随着血腥的撞击声,头破血流的秦业辉被冲力掼倒到桌子上,酒瓶酒杯摔了一地,所有人惊呼着吓得退散。秦业辉正摇摇晃晃地要爬起来,周嘉扑上去又揪住他的头发,凶狂地一下又一下把他的脑袋往桌子上砸。 秦业辉的身子变得软绵绵的,四肢无力地垂着。 “要出人命了……来人啊!” 四五个保安慌乱地上来拉开施暴的人,周嘉目眦欲裂,平日里的高傲自负土崩瓦解,他的脸上只有愤怒、痛苦、无措、仓皇。秦业辉刚才说的每一个字在他的脑海里可怕地回荡,梁路经历了什么,那些残忍的句子描述的真的是梁路吗……周嘉被七手八脚地狼狈压制住,却仍一脚踩紧秦业辉满是血污的脸。 他颤抖地嘶喊道。 “我他妈杀了你——!!” 第25章 秦业辉被砸得半死不活,救护车呜鸣着把人拉去了第一医院,打人的与被打的都是南州有名有姓的富豪少爷,没有人敢报警。周嘉右手淌滴着鲜红的血,有秦业辉的也有他自己割伤的,年轻的情人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地问要不要也去医院包扎一下。周嘉充耳不闻,只失魂落魄地推开他,步履飘浮着从queen走了出去。 外面下着细雨,冬夜的冷寒直钻入骨子里,唐昀州把空调打到28度,给梁路擦着后背的药,说道:“这样冷不冷?房子租得急,我回头再找间带暖气的公寓。” 唐家在南州拥有令人艳羡的豪宅,唐昀州本不需要住外面的陌生公寓,这是为了梁路养伤才多出来的额外花销。梁路说:“不用了,这里离学校近又是高档小区,已经很好了。” 第38章 他顿了顿:“昀……州,你卡号给我一个,我房租汇给你。” 唐昀州气哼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但是那声磕磕绊绊的“昀州”又让他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会不会谈恋爱啊你,不要跟你老公谈钱。” 唐昀州厚脸皮又恋爱经验丰富,老公老婆张口就来,梁路却并不习惯。他避开视线,脸慢慢地变红了,低下头的时候露出着头顶的发旋,他的黑发有段时间没修剪,发尾正软软地贴在雪白的脖颈上。唐昀州咽了咽喉咙,每天与梁路朝夕相处,还给赤身的他换药,唐昀州忍得辛苦,但他知道,梁路还没有准备好。 唐昀州强忍下想吻他的悸动。 “我去煮个面,半夜饿死啦。” 对方走出卧室,梁路才发觉自己的心一直紧张地揪着,直到房门关上的咔哒声响起,才如释重负地落下来。明明答应了唐昀州交往的请求,也决定努力回应他的感情,然而梁路始终没办法接受唐昀州陌生的吻。那人的呼吸一旦接近,会让梁路的内心陷入极度的恐慌,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防备着绷紧。他知道唐昀州也注意到了,所以对方总是笑嘻嘻地借故离开,好让梁路能够在安全的空间里平稳地放松下来。 梁路成了闭紧心门的怪胎,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对除周嘉以外的人解除过心防。 猝不及防地想到那个名字,梁路的心快速刺痛了一记,之后仿佛自我保护般,痛感渐渐转向麻木。正空茫地发着呆,手机突然在手边响起,他拿过来一看,屏幕上闪动着一串数字。即使那号码已经被删除,然而梁路在看到那串熟悉的数字时,还是瞬间就知道了电话的另一头是谁。 手机还在响着,梁路在等它停下,过了会儿嗡声静止,然后几乎没有停歇地又继续响起来。他的手心都是汗,把手机捏得潮湿,电话不知疲倦地一个接一个,屏幕暗下又亮起,仿佛在这样的对峙中各自角力。不知僵持了多久,梁路犹豫着,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像是在确认对方的存在。梁路听到滴答的雨声,周嘉听到无言的沉默。 “梁路。”许久后,周嘉的声音喑哑着,“你下楼来……我想见你。” 梁路麻木的心颤了一下。周嘉很少示弱,那人不善表达情感里对另一方的渴慕,仿佛那么做了,就被折损了傲气,暴露了内里,让他生出不自如的无措。梁路曾经等待过周嘉的软弱,然而此刻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满足,他只感觉到命运无情的捉弄。 “……我不住在寝室了。” “我知道。我去过南大了,你室友说你搬走了。” 周嘉的嗓音夹着雨丝的清冷:“我在你楼下。” 梁路愣了愣,不确定周嘉说的楼下的意思。他迟疑着走到窗前,玻璃上都是雾气,伸手拉开窗,扑面便飘进来冰凉的冷意。这样的萧瑟中,一个浑身潮湿的人正站在路灯下,要不是那颀长的身影太过熟悉,梁路差点认不出这个狼狈的男人会是周嘉。那人仰起着脸,手机贴在耳边,在雨夜里遥遥地投射过来视线。 梁路退后几步,慌乱地逃离了窗户。 他无法承受这目光,即使他连周嘉的眼睛都看不清,可是梁路面对不了。 “你回去吧……”他紧紧捏着手机,“我不会下来。” “你不下楼,我就不走。” 周嘉是个任性的人,他此刻的语气直接、坚决、不容转圜。梁路关掉卧室的灯,装作休息了,在黑暗中坐了十多分钟,最后他还是站起来,隐在窗帘后向外望——周嘉仍立在雨中。 梁路闭了闭眼睛,只得拿了伞下楼。 晚上只有五六度,因为下着小雨,气温感受起来更低。梁路撑伞的手在发抖,他强迫自己驱使双腿迈动,他必须自如、无畏地走进雨幕里,走到周嘉的面前去。然而梁路看着那个人影,固执的双腿却不听使唤,艰难地朝前挪动步子,他越走越失去勇气,几乎快要停下来的瞬间,周嘉忽然径直走了过来。 避无可避,一双冰凉的手很快抓住了他的肩膀。近距离下那张熟悉的脸,此刻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周嘉高挺的鼻梁上熠着雨水的反光,而那双深邃的眼睛密布血丝,正生怕他消失一般牢牢盯着他。梁路用指甲抠紧自己的掌心,用痛感压制那寂静表象下骤风卷席的情绪,他与周嘉对视的瞬间,心上好像在淌血,一滴一滴的,似这凛冽如刀的雨水。 周嘉凝视着梁路脸颊上未消退的伤痕,呼出的气息都是凉凉的,是发着抖的。他说:“很疼,对不对?” 那一瞬间,梁路自欺欺人的城墙轰然坍塌了,他仿佛一个到了行刑日,才终于不再心存侥幸的死囚徒。原来,周嘉已经知道了一切。 所以他来施舍他的怜悯,来弥补他的遗憾。 “梁路,跟我回去。”周嘉压低的语调轻轻的,竟有种惶然恳求的错觉,“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那些在宿舍咀嚼思念的日子里,梁路多么希望听到周嘉的这句话。不是因为脸上的笑漩,不是因为是谁的替身,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只是因为在脑海里念到名字,就会怦然的动心。 梁路惨淡地笑了一笑。 “周嘉,谢谢你同情我。” 可惜,他单纯的喜欢已经埋葬在了那个污秽的夜晚。 第39章 “但我不需要。” 梁路的淡漠像一把利刃扎进了周嘉的胸口,他曾经那么喜欢自己,漆黑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会变得亮晶晶的,好像有光在眼眸深处打碎,粗心散落得到处都是。然而现在,那死水一般的眼瞳里,已经没有了光,周嘉带给他的,仅剩下死寂而已。 “我知道,你恨我……我把你当陈越的替代品,我……” 周嘉放开梁路,双手揪紧自己湿透的头发:“可是太久了,十三年,遇见你的时候我真的还放不下……” 他纠缠的苦扰好像梳理不清的死结,周嘉在十三年的追逐中习惯了对陈越的执着,却也在不知不觉里,生出了对梁路割舍不下的怪异感情。 “梁路,伤到了你,对不起。” 多难得,骄傲的周嘉对他低头,为那无处封存的十三年说对不起。 多荒诞,为什么到现在,梁路还要听周嘉亲口倾诉对另一个人的喜欢,把自己的失败再一次公之于众。 “不用说对不起。”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我也拿了你的钱,我们是各取所需。” 这么说着时,梁路的身体仿佛失了重,灵魂飘出到半空,俯视着这个平静、淡漠,却又蹩脚的三流演员说着俗套的台词。 “之前你问我,为什么哭,谁打的我,我可以告诉你。” “我有一个赌鬼爹,一个赌鬼妈,我从小就懂得钱来的多容易流逝的也多简单。我需要一个大方的金主满足我的虚荣心,我也想穿名牌衣服,随便去开酒吧里最贵的酒。傍上了你,只需要卖个笑脸,就可以很快来钱,我当然珍惜这个机会,愿意扮演你喜欢的样子。最好,如果你能喜欢上我,那我就能一直衣食无忧,所以出于这个目的,我利用了下唐昀州,而你也的确上钩了。” 梁路看着周嘉的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灰白,他感到心满意足的酸痛。是啊,就这样怀疑我,别再用看可怜虫的眼神看我。 梁路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交往以后,我还没找到机会开口提钱,表哥的事居然打了我个措手不及。那时候终于意识到,你不是长久的靠山,想要有数不清的钱,在最短的时间里做人上人,还是得靠自己想办法,比如……赌。所以我后爸,终于发现了我偷拿一万块钱红包去还赌债的事情,哦,还在我的房间里发现了赌场酒水的小票。于是,我这个卑劣、贪婪,有着赌徒基因的继子,终于现了本性,被揪着在院子里狠狠打了一顿,说来说去,还是我活该。” “怎么样,周嘉,还好奇吗?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毕竟,比起你,我也是更喜欢你的钱。” 第26章 周嘉看着他许久。 “我不相信。” “不相信我赌钱?”梁路道,“你可以去问表哥,我母亲我生父是什么样的人。还有那一万块钱,你应该也有数的吧,红包我最后没有还回去,在三姨家被当场揭穿了,你就住在表哥家,不可能不知道。” 他仿佛在说服周嘉,说服对方自己是个没有付出过感情的小人。梁路冷淡的脸孔似结着厚重的霜,凝固着漠然的表情,可就是这样一张冻雪般麻木的脸,却让周嘉觉得无比疼痛。周嘉冰凉的手掌捧住梁路颊上的伤痕,一股血腥味裹挟着雨气漂浮在梁路的鼻翼前,有种愈合的鞭伤突兀又开裂的错觉。他的眼睫颤了颤,一晃而过的血色没有逃过他短促的一瞥,周嘉的右手有泡胀的伤口,正渗着暗红的血。 近距离的相视里,周嘉审问着梁路的眼睛。“你说这些,就是为了告诉我,和我在一起是为了钱?” 梁路闻着那近在咫尺的淡淡血腥味,强稳着声线:“是。” 周嘉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鼻尖。 “所以我说,我不相信。” 冰凉的唇覆上梁路的嘴角,让他瑟缩了一瞬,却被对方早有预料地牢牢按住了下颚。紧闭的嘴唇被寻隙舔开,慌乱的伞面扑簌抖落着雨滴,周嘉的舌头也带着寒气,让梁路冰得往后缩,却又被牢牢吻住,强势又固执地掠夺走发抖的嘴唇。寒风中,周嘉单手箍紧了梁路的腰,一温一冰的两具身体紧紧相贴,梁路脱手的伞柄打到了肩背上,凉凉的雨滴砸上他的脸,他用力推着身前的胸膛,然而周嘉却按牢了不肯松开手。 “周嘉、周……!” 梁路短暂地喘气,又立刻被褫夺了呼吸,他被动吻着雨水,吻着周嘉的嘴唇,吻着在压制中对方的掌心流淌下来的鲜血。冰凉,炙热,与腥甜,三种杂乱的冲击是味觉、触觉还是其他的什么梁路都分不清了,他在纠缠中无效地挣扎,狼狈地躲避,由周嘉向他证明,他抗争不了这个吻。 公寓的第七层,唐昀州煮完面才发现梁路出门了,他发信息对方也没回,想想不放心,便套了件外套摁电梯下楼。刚走出大楼的唐昀州被眼前景象给弄怔在了原地,这朦胧不清的雨里,梁路被一个人死死禁锢在怀中接吻,他要是没眼瞎,这他妈不就是周嘉那个混帐东西? 胸腔里瞬间怒火焚灼,唐昀州像一头被侵略了领地的雄狮子,大骂了一声操,狂怒地冲上去揍开周嘉,一拳打偏了对方的脸。周嘉趔趄着后退了几步,湿透的头发往后捋去,他的心跳还在略快地跃动,嘴里的余温仿佛还留有梁路的触感,等他看清了来人是谁后,一直低郁苦涩的情绪转而被盛起的火气炙烤。 第40章 两个人都是炸药脾气,扭打起来没人能真正占到便宜。梁路虽然耻辱得抬不起头,却没有余暇整理自己的情绪,他心烦意乱地冲上去,试图分开拳脚相加的两个人:“别打了!都停手!” 唐昀州被梁路拦开,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我还没揍够呢!这混蛋凭什么亲你?” “唐昀州,你能不能冷静点!” “为什么你就只说我?你忘记他怎么利用完你就甩开,怎么搂着新欢回家过夜,忘记他对你多冷血了吗!” 梁路窒了一瞬,继而用力地咬字:“我没忘。” 被嫉妒驱使得失去理智,口不择言地刺伤了梁路,唐昀州话出口就懊悔得想吞下自己的舌头。周嘉也脸色惨白,梁路的三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耳朵里嗡鸣不止。他知道换了新情人不会是圈子里的秘密,甚至也许哪一天,梁路也会无意听说,平静接受。然而周嘉没有想到,真的从那个人的口中听到这句“我没忘”,就像看着对方在撕扯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仿佛摸到了梁路痛苦的具象化,是暗色的、浓郁的,如同他此刻手掌上愈合不上的割裂伤痕。 “……梁路。”周嘉不由得念了声他的名字。 “滚!”唐昀州揪住周嘉的领子把他用力往后推了一把,“谁给你的脸叫出这个名字,你他妈还敢来找梁路,还敢亲他?他受罪的时候你在哪,疼得要死的时候你在哪,你他妈正搂着别人开心呢!你现在后悔了,来找他了,可你配吗!” 梁路的手指几乎攥进了唐昀州的皮肉里:“别说了唐昀州!” 周嘉看着梁路的手臂为了阻拦死死地抱着唐昀州,心底里犹如被热油滚过一般烫痛。唐昀州居然说的一字不错,周嘉在酒吧听到秦业辉放肆的笑声时,那一瞬间他想杀了秦业辉,却更想杀了他自己。伤害梁路最透彻的人,不是别人,是他周嘉。 这一瞬间,周嘉失去了好胜的勇气,只是靠下意识的自负在与唐昀州对峙,他哑着嗓子:“我不配你配?” “哈。” 唐昀州笑了。曾经,周嘉不止一次地在自己面前宣誓过主权,他总是居高临下地流露游刃有余的优越感,因为梁路喜欢他,迷恋他,所以周嘉可以把唐昀州踩在脚下,傲慢地用眼角睥睨轻视。然而,此刻的唐昀州却没有了以往被强压一头的憋屈,他的眸子里闪过痛快的得意,唐昀州挑衅地盯着周嘉那张高高在上的脸,微抬起下巴:“我自己的老婆,我不配谁配?” 一瞬的嘲弄蚀穿了周嘉的心脏,他醒悟到这句句子背后的意义,周嘉难以置信地望向梁路,而对方平静地沉默着,并没有否认。 “他说的……什么意思……”周嘉慢慢从牙缝里挤出来艰难的字。 唐昀州轻佻地说道:“听不懂吗?我是小路的男朋友,他答应跟我谈恋爱,我们还住一起,七楼701,不过不欢迎你做客。” “梁路。”周嘉看着梁路,“他说的是真的?” 梁路停了两秒:“嗯。” “你怎么可能喜欢他?” “我为什么不能?” 周嘉被快速反驳,气得眼里有火苗乱蹿:“你喜欢的是我,有他什么事!” 多么清楚,周嘉对梁路小心翼翼的感情,一清二楚,他是个运筹帷幄的胜利者,早早赢了战利品,却不露声色,把自己放在安全的高位上。 “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梁路忽然觉得可笑。 “昀州不会把我当成谁的替代品,我愿意跟他一起。你如果再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原来这个淡漠的人,说残忍话的时候,是可以这么无情冷然的。周嘉感到虚空的不真实感,那个看着他会眼睛发亮的人,那个听到“交往”会患得患失得如在梦中的人,那个请求他把梦醒的闹钟定的晚一点的人,和眼前的这个梁路,没办法重叠在一起。原来那个喜欢他的梁路呢,已经被丢下得太远,纵使周嘉痛惜地折返回来寻,也找不回来了吗? “你在撒谎,在骗我,是不是。” 梁路看着周嘉轻颤的眼睫:“太难看了周嘉,你好歹也声名在外,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这么丢脸吧?” 丢脸,当着唐昀州的面,梁路评价周嘉此刻的失态,很丢脸。没有了底气和尊严,周嘉不再是那颗光芒万丈,在人群里骄傲得耀眼的星星,他终于在那个人冷漠的眼睛里看清了现实,不再喜欢了,或者不愿喜欢了,梁路放弃了自己,这结果已经不需要反复验证。 周嘉终于走了,在雨里,没有再说一个字。他离去的背影是暗色的,与黑夜融合,像孤寂、森寒,又凄清的夜灵。唐昀州替梁路撑着伞,搂过他的肩膀想给他暖暖身子,手掌一碰上那肩头,才发觉掌心下的身体绷得紧实,僵硬得像一块顽石。 梁路一动不动地望着周嘉的背影,一直一直望着,直到路灯光再也拉不到那道影子,他还站在原地。 唐昀州皱着眉,把梁路圈得更紧。 回到了七楼,唐昀州捉了梁路进浴室洗澡,他骂骂咧咧地说淋什么雨,非得感冒才舒服,又把浴室的暖风打开,吹出的热气呼呼地扑上他们各自的头顶。 梁路脱了衣服,脱了裤子,赤身站在唐昀州面前,那一身可怕的伤已经消淡成了浅痕。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昀州……我可以试试了。” 第41章 他突兀地说。 唐昀州知道梁路的意思。 “小路,你别勉强自己。” 话虽如此,但面对这样诱人的提议,没有几个柳下惠能够不动心。所以,当梁路的嘴唇贴上唐昀州时,对方几乎是立刻抱紧了他的身体。然而急促的吻里,梁路却紧张得快要窒息,他竭力迎合着陌生的另一个人,努力收敛着体内喧嚣爆发的恐惧,他必须完成这个仪式,让自己跨越过去,跨越对周嘉的感情,跨越心底里那道顽固而丑陋的疮痕。 可是。 “不……!” 一阵翻涌的反胃终于压制不了,梁路推开唐昀州开始干呕,他的胃仿佛要被吐出来,唐昀州的气味让他生理性地抵触。梁路扶着光滑的墙面不停呕着胃里的酸水,泪腺因为失控的生理反应分泌出咸涩的液体,唐昀州手忙脚乱地弯腰拍着他的背,急道:“没事吧!说了别勉强,好点了没?” 梁路好不容易安抚下那颗扭曲的胃,随便用手背抹了把嘴唇和下巴,又拉过唐昀州的领子强迫自己亲了上去。 为什么,为什么周嘉的吻他就抗拒不了……他不能这样,他选择了唐昀州,他怎么能抗拒唐昀州。 “小路……唔!” 唐昀州被梁路强吻,这本该是绮丽梦境里才会有的情境,然而此刻的气氛却委实不够旖旎。梁路在献祭自己,他努力吻着唐昀州的唇,可是很快,胃里的搅动又再一次冲上喉咙。 “……!” 这一次梁路跪着趴到地上,胃抽得要把他的腹部肌肉都绞缩起来。 “小路,梁路!”唐昀州抱住痛苦的梁路,“这不是我想要的,别为难自己行不行!” 梁路的指甲抠紧了地上的瓷砖缝隙。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 “你还没恢复呢,有抵触很正常。” 不是,不是这样。 “你冲个澡,我给你去热个牛奶。” 别对我这么好。 我连你唯一想要的都给不了。 “有不舒服马上叫我。” 浴室的门打开,跑漏进来外面的冷气。梁路撑起地面爬起来,从背后抱紧了唐昀州,他把头抵上那个人宽阔的肩背,没有说话,但唐昀州知道梁路在说对不起。 这个遭受了残酷苦难的人,他怎么忍心苛责他,没有爱。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唐昀州转回过身,把那个道歉的人紧紧抱进怀里。 第27章 冬寒来的入骨侵髓,几场雨过去,南州的冷让出行的人瑟瑟发抖。唐林凡打了两个喷嚏走进周宅,刚好碰上管家送医生下楼来,他随口问道:“那家伙还不肯去医院啊?” 管家央求道:“唐少爷,麻烦您去劝劝少爷吧。” 周嘉把秦业辉打进医院,自己也淋了一通冰雨,回来整个人一丝热气都没有,把开门的管家吓了一大跳。周嘉进门就倒下了,烧得稀里糊涂,嘴里不停说呓语,还不肯去医院,愁得管家连夜叫医生上门。每天退烧针打着,过了三四天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了,却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王姐变着花样做的营养餐也几乎原封不动地被拿了出来。管家是从主宅时候起就一直照顾周嘉的,看顾他已有近二十年的时间,看到少爷这副模样他的心里也跟着煎熬,好声好气地求少爷吃饭,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去找小梁回来。 “找他做什么。” 周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地反问。 管家欲言又止,只好不再提了。 唐林凡听得摇头叹气,上楼推开房门,迎面就是汪汪两声犬吠。这意外的叫声把他吓了一跳,他握着门把手,拿眼睛四处看了一圈,一条摇着尾巴的中华田园犬正在周嘉的床边打转,竖着耳朵警惕地盯着外来者,宛如一个守护主人的忠诚卫兵。而周嘉乱糟糟地陷在被窝里,地上都是交叠的画纸,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导致这间屋子暗沉又颓废,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你怎么回事,”唐林凡蹙起眉,“发什么狗脾气,赶紧去医院。” “别来烦我……”周嘉没有好声气,然而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他的骂声根本就像蚊音一样微小。 唐林凡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消沉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当初怎么跟我逞能的,哈,对梁路不是来真的,你现在这算什么,想玩自己命是不是?知道秦大放话说要砍你一只手吗,你他妈最好别给我出门!” 唐林凡边骂人边径直往床边走过来,那小狗如临大敌,汪汪吠得更凶,边叫边望向主人,害怕主人有危险。 “lulu,别怕。”周嘉出声安抚了一句,那名叫lulu的小狗撒娇地呜呜叫了会儿,就乖巧地趴坐到地毯上。 唐林凡一听这狗名字头都疼了,脚步跨着地上的纸,周嘉很久不画画了,这让唐林凡有点好奇,他随手捞起地上一张画纸,在手上展开就哑然了。笔触凌乱的肖像画上,是一个男孩,正俏皮地弯眼笑着,那幅面容既像是十三年前的陈越,又像是如今的梁路。 这地上的画纸全是同一个人。 唐林凡沉默了一会儿:“周嘉,你现在到底爱的是谁。” 那道发着高烧的嗓音焦灼、无力:“我不知道。” 一个天之骄子,什么都被上天眷顾着恩赐了,唯独感情,是他迷茫又脆弱的缺陷。唐林凡叹了口气:“我理解,发生那样的事,你现在肯定满心满眼都是梁路,想保护他、弥补他、为他报仇。可你真的放下陈越了吗,别把怜悯与爱混淆在一起,把自己给困住了。” 第42章 提到陈越,周嘉不吭声,唐林凡继续说:“昀州申请校外住宿了,自己租了个房子,和梁路住一起。” “……” “梁路会好起来的,你也把秦业辉打进加护病房,替他报了仇,这件事该画下句点了。” 秦家兄弟是什么样的手段,唐林凡清楚得很,遭受过那样的屈辱,梁路不可能有勇气再回到周嘉的身边。不管周嘉有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都没必要让他把心停放在不会再有结果的梁路身上。唐林凡希望周嘉不要困囿于自责中,起码,别再惩罚自己不去医院。 周嘉盯着吊顶上的花纹,问道:“秦业辉还没死吗?” “没有。” “那我没有报完仇。” “周嘉。” “还有秦大……” “你想都别想!”唐林凡一把揪起周嘉的领子,这个虚弱的人就这么半躺着被揪在半空,他也许没有任何力气,然而那对半睁开的眸子里,流淌着的却是昭然若揭的森寒杀意。 唐林凡骂道:“你这疯子,秦大只会比你更狠!你打了秦业辉,秦大说要你一只手,但到底是可以转圜的,秦业辉这扶不起的阿斗毕竟不得宠。渝然去找过秦大了,你的事,秦家不再追究,可是你如果要报秦大的仇,那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周嘉,你绝不许动这个念头!” 周嘉淡淡地看着唐林凡:“白渝然替我去讨饶?他如果帮我杀了秦大,我会更感激他。” 这不识好歹的人让唐林凡气得把他扔回枕头里:“认识你真是我和渝然有病!” 周嘉歪靠在靠枕和床背上,目光浑浊地瞧着地上画纸的一角。 “你说……如果之前我不死咬秦业辉的话,是不是梁路就会好好的……” 唐林凡眼皮一跳,这个可能也曾在他的心底一闪而过。周唐两家合力做局,抢下了秦业辉到嘴的肥肉,的确就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秦业辉如果因此报复周嘉,牵连到梁路身上…… 唐林凡越想越冷寒,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劝解:“你怎么会这么想,也许是巧合。” “不对,更早一些……如果我好好和他在一起,让他待在我身边的话,就不会出这种事……” 周嘉低低地笑了笑:“唐林凡,你让我怎么不报仇,我都想杀了我自己……” 唐林凡说不下去了。一开始接触到梁路,他并不喜欢这个肚子里有太多弯绕的少年,唐林凡用他的固有思维判定,梁路想走捷径,对周嘉更多的是利用。然而现在,是周嘉陷了进去,可梁路却不再回头,那个人无法再面对周嘉了,因为爱,让伤口更加丑陋,遍布疮疤脓液,令他自惭形秽得抬不起头。 唐林凡不忍心再用太过清醒的头脑,置身事外地去评价周嘉冲动与否。将心比心,如果这次出事的人是蒋峥,他一定也会同秦大拿命拼,他会不惜一切,去割下秦家兄弟的血肉,为珍爱的人报仇。 “周嘉,秦家人迟早会付出代价,我不再劝你。”唐林凡坐到床沿,“但是,你得去医院,你爸很担心你。” 周嘉的手指颤了一颤。“爸怎么……” 周父五年前中了风,一直在做治疗,这个月在美国做康复训练,按理不会走漏风声。周嘉想到管家担忧的眼神,顿时猜到了缘由,他垂下眼睑,轻轻吐了一口气。 “好……我去医院。” 唐林凡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周嘉再任性,到底顾念父母。 “多穿点衣服,外头冷着,我叫钱伯去开车。” 咔哒一声拉开门,恭谨的人垂手侍立在门口,眼角的皱纹潮湿着。他感激地望着唐林凡,却不敢出声,只无声地对唐林凡鞠了一躬,便悄悄退下去了。 自从周嘉在那个雨夜中离去之后,他没有再出现,于是梁路的日子在不痛不痒中度过。身上的伤好了,寒假回了趟家,面对李秀琴期待的目光,梁路说了句分太低,没考上,母亲的话题便遗憾地从当官的考试转移到企业校招。在乡下待了春节的五六天,梁路回南州了,在家里他和梁伟成都不大自在,各自拉不下脸来,实在影响过年和乐团聚的气氛。 “写毕业论文要查资料,用学校图书馆的电脑才行。”他是这样解释的,梁伟成没说什么,只是闷头抽烟,一吸就是半支。 梁路坐上了返程列车,正塞好耳机听音乐,手机突然跳出短信,他的卡里收到了转账的六千块钱,户名是梁伟成。梁路盯着那条短信,眼睛看向列车车窗,那镜子里的人有着隐约的笑意,是他吗,可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梁路一直不爱笑,以前扮的笑脸都是为了周嘉喜欢的笑漩。那个人,现在找到新的“笑漩”了吗,是什么人陪着他过年……可是,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呢。思绪里又牵引出周嘉的名字,梁路甩了甩头,像早已习惯的那样,闭上眼睛听音乐,把那个名字重新压回到心底察觉不到的角落去。 他回到701住了一天,晚上和唐昀州通电话,对方问他在做什么,梁路说在家里写论文。 “我好想回咱们自己的家,天天在老爹和大哥跟前做乖宝宝,我快憋屈死了。小路,你想不想回来呀?” 唐昀州拐弯抹角地想让梁路早点回南州,梁路对他拙劣的演技感到无奈:“我已经回来了,不是说了吗,在家写论文。” “什么,你回南州了?怎么不跟我说!我以为你说的老家……”电话里是义愤填膺的抱怨,唐昀州黏黏糊糊了一通后总结道,“我得赶紧编个借口逃出来,你不知道我多想见你,在家等我啊!” 第43章 唐昀州毫不吝惜思念,他的喜欢是热烈、直白、蔚蓝色的。梁路已经习惯有唐昀州的陪伴,所以即使伤好了,他们谁都没有提起回宿舍住的事情。两个人无拘无束地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这是唐昀州的期望,梁路愿意满足他。并且在内心深处,对这个即将回来的男朋友,他也是有一丝想念的,只是,随之结伴而来的隐隐畏惧,像一道顽固的影子,同时爬上梁路的背脊。 他看着微信里唐昀州刚刚发来的表情,一只甜甜的小兔子对着屏幕“啵”了一口,梁路在表情栏里选了一会儿,越过了“亲亲”,最终发了个“晚安”的表情。 第28章 两天后的清晨,梁路是被细碎的痒意弄醒的。朦胧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低垂的眼睫,唐昀州一下又一下正亲着梁路的嘴唇,动作十分小心,仿佛怕把他吵醒。梁路心慌了一瞬,强行克制下身体的抵触,然而他绷紧的肌肉线条还是让身上的人愣了一愣,唐昀州很快直起身来,舔了舔嘴唇,厚脸皮地抓抓自己的头发:“被抓到啦,没忍住。” 他一退开,梁路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撑起手臂坐起身,脸上还带着刚醒来的迷蒙。他哑着嗓子说:“你回来了啊。” 梁路黑黑的头发蓬乱着,白皙的皮肤在温暖的被窝里被捂出淡淡的浅红,唐昀州想到刚才梁路不设防的睡颜,就这么微张着嘴,盖着漆黑的眼睫,绵长的呼吸打上他靠近下去的脸……要命了,他现在好想把他压在床上亲。 梁路捕捉到了唐昀州的躁动,自从伤好以后,这样的情况开始频繁,每次面对那热切的吐息,梁路都会不受控制地畏惧,唐昀州越是喜欢他,就越像一张罗网一样让梁路体味到待被捕猎的悚然。他掀开被子,紧张地要下床,被唐昀州俯下身按住了手腕。 “小路,再试试好不好,你受不了就喊停。” 那双渴望的眼眸就这么望着他,真挚的,爱慕的。梁路的心里一软,他知道,自己一再躲避对那个人不公平,唐昀州不只是一个朋友、同伴,更是他的恋人。 “……嗯。” 梁路点了头,终于用冷静的理智作出选择。可是,很快地,随着时间流速的变慢,恐惧开始不受掌控地扫射他不够强大的理智,一分一秒都像被拉长的酷刑。金属搭扣解开碰撞的声音让梁路恐慌地睁大着眼睛,他的脑海里不停闪回着那个夜晚的画面,秦大用皮带狠抽他的嘴,丁零当啷,丁零当啷…… 不行,不能去想!梁路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胃里的恶心感又开始急剧堆砌,唐昀州炙热的吻凑上来堵住了他的嘴,他必须得想点什么其他的,否则,否则…… ——周嘉。 这个名字从脑海中闪过,似冰泉压制了如岩浆般滚烫的戾气。梁路闭上眼睛,寻到记忆深处的一抹亮红,被灯光照亮的周嘉,在人影晃动中好看地轻笑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离他很近,慢慢垂下来,光影浮动的眸子里,映着小小的,凝望的自己。 对,就这样,作弊一次,不要想其他,不能推开唐昀州。 在交错的时空中,梁路与周嘉接吻,畏惧、恐慌、可怖都被熟悉的悸动打散。他抱住身上人的脖子,安心地贴上嘴唇,周嘉的吻像一盏温暖的灯,把他灰败的心池照亮。 唐昀州意外地感受到梁路的放松,那缠上来的吻,信任又动情,主动得让他头皮发紧。唐昀州摸索到口袋里的小包装,他买这东西很久了,以致于过于雀跃地撕开包装撕口,一不小心就挤了满手心滑腻。 “小路……我会对你好的……” 梁路听到唐昀州的声音,被动让现实拉回了魂灵。 “等……昀州,停下!” 压抑的惊惧失控了,记忆里濒死的痛苦充盈满梁路的躯体,可此时此刻的唐昀州哪里有毅力停下来,大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按着对方的肩膀。 “昀州!快放开!” “小路,没事的……” “唐昀州,你答应我的,我不愿意你就会停下,你答应我的!” 这句带着哭腔的急喊让唐昀州豁然清醒了过来,他松开钳制的力气,对方很快逃出他的掌控,缩到另一头角落里,大口大口喘着气。梁路漆黑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唐昀州,绷紧的身体线条让他整个人像受惊的困兽一样,散发着隐隐的攻击性。看着这样充满敌意的梁路,唐昀州的心口很疼,他怜惜对方遭受过的痛苦,可是他也为自己感到憋屈。在梁路面前,为什么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小丑,他们明明名正言顺地在交往,应该你情我愿地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一场狼狈的闹剧。 “……我回房间,去放一下行李。” 唐昀州理了把身上的衣服,一手的滑腻把裤子和毛衣都弄脏了,像在笑话他一大早的出丑。 “对不起。”梁路咬紧下唇,又一次对着唐昀州道歉。 唐昀州说:“我真希望别再听到这三个字了。” “……昀州,”对面人小声地低语,“别生我的气。” 灰暗日子里,唐昀州是梁路为数不多的光亮,他不想让这光亮失望,也害怕这光亮见多了阴影,最终对他灰心。 唐昀州郁闷的心情被梁路的在乎所冲淡,说到底,他终究是喜欢梁路的,愿意为他忍耐,愿意陪伴他克服伤痛。唐昀州坐到床上,张开手臂摆了个夸张的姿势:“好啦,快来哄我,哄我就原谅你。” 第44章 他又恢复了以往乐天的模样,梁路揪紧的心松开了,他迟疑着钻进唐昀州打开的怀抱里,手臂拥抱住他,接着努力抬头亲了口唐昀州的嘴。 怀里的恋人送上求和的吻,唐昀州心动的瞬间又是一阵不能享用的惋惜,他笑道:“原谅你啦。”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出门去看了场电影,又去吃了新开的餐厅。唐昀州生得高大,常年打篮球身材又好,脱下外套只穿着件高领,惹眼的肌肉线条让周围一桌的女人们偷瞄了好几眼。梁路习惯了旁人觊觎他的伴侣,无所谓地看着菜单,用铅笔画着唐昀州爱吃的菜,他今天早上表现不好,只想尽可能补偿他的男朋友,让他感到开心。唐昀州瞧着梁路头顶的发旋微笑,那些女人哪有梁路长得好看,哦对,有一个还行,皮肤白,不过也及不上梁路那一身皮肉撩拨。 正这么比较着,旁边那女人却误会错了意思,朝唐昀州递了个如丝的媚眼,轻轻咬了记樱桃般莹润的唇。 “小路。”唐昀州转回过眼睛,叫了梁路一声。 “嗯?”那个人抬起乌黑的眼眸,带着疑问的清黑眼珠像诱人的果实,眨动中散发着甜腻的味道。 “你真好看。” 梁路的脸微微红,回避了两下视线,把菜单竖了起来。 唐昀州满足地笑。 约会回家已经十点多了,梁路洗个澡回卧室,唐昀州还在书房打游戏。 “昀州,我睡了,你早点休息。” “好,”屏幕上还在激战,“老婆晚安。” 梁路和唐昀州分别有卧室,梁路一般睡得早,唐昀州要打会儿游戏,各自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梁路回房爬上床,也许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居然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床上辗转了两个多小时,还是一丝睡意都无,让他感到泄气。梁路翻出手机看了看,一点多了,正好毕业论文要查点资料,既然睡不着,不如干点正事。他下床穿上拖鞋,小心地踩上过道,不想发出太响的声音打扰同屋人的睡眠。 然而,书房里却还有亮光。 梁路奇怪地走近,正想着唐昀州是不是还在打游戏,忽然一阵高亢的尖叫声从书房里传出来。房门没有关,只是微掩,能看到电脑屏幕里有个白皙皮肉的女人,唐昀州的背影在动作着,纸篓边都是纸巾。 梁路震动地看了一会儿,没有发出动静,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房间里。 第29章 寒假结束,开学的南大迎来陆续归来的学生们。钱伯停好车,看着那些青春的笑脸在路上来来往往,他瞥了一眼后视镜,周嘉苍白的脸朝外望着,因为缺少血色,往日张扬锐利的长相在此刻也败去了锋芒。 “少爷,夫人知道的话,会担心的。” 周嘉今天上午才出院,住院期间,本在美国陪护周父的周母特意飞回来照顾周嘉。周嘉平日虽然我行我素,然而内里却是孝顺脾气,他嘴上说了一堆不耐烦的话,但母亲的劝慰他最后都是忍耐着顺从。周母的关心把周嘉困缚在住院部的十六楼,新年的爆竹声响起,他穿着病服,手上绑着住院条形码,凝望着远处的夜空里盛开的午夜烟花。去年这个时候,他的手机惯例收到许多祝福消息,在零点更是像爆炸一样把消息栏炸得一个接一个,无外乎是大同小异的几句话,周嘉都懒得打开看,而有个人却在凌晨一点发了条只有三秒的语音。 「周嘉,新年快乐。」 梁路的心思总是深一层,他比别人晚发,于是就成了消息栏的第一个。周嘉了然他的小把戏,却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对话界面,回复他,还没睡?顺手转账了个红包。 显然没预料到会得到回应,那天晚上,梁路很快打电话过来了,他雀跃又克制的声线潮湿在周嘉的耳畔,周嘉衔着烟,在暖谧的灯光下淡淡地与他低语。梁路那边同样很安静,他的声音像是闷在被子中发出来的,他说,我有点想你。 那个时候,周嘉笑了一下,不以为意。想念他的人很多,高傲的周嘉在当时的时刻里,不可能想到一年后的自己,会对着那个不会再有消息过来的对话框,沉默地掩藏思念。 因为亏欠吗?所以在这种充满仪式感的喜庆节日里,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梁路。是愧疚在作祟吧?周嘉想着梁路的声音,想他对自己说新年快乐,想打电话给他,听他躲在被子里的小声絮语。那颗年少的完好的心,曾经是份唾手可得的礼物,周嘉懒得打开,可现在那尘封的礼盒已经陈旧,让人舍不得触碰,怕拆解了精巧的丝带,里面却早已空空如也。 周嘉一直捱到出院,把母亲送去了机场,才让钱伯转道开来南大。等到下午第一节大课的下课铃响起,他走下车来,嘴上焦躁地叼了只细烟,钱伯张了张嘴,想劝解,车外任性的少爷已经拢上了火。周嘉的喉咙被烟雾熏得痒痒的,肺叶仿佛燃着了火星,传来窒息般的闷痛,他咬着烟嘴,费力呛了许久,最后坐到教学楼前的长椅上,一边夹烟一边还在不停咳嗽。钱伯把脸转开,没忍心再看下去,他们都知道小梁受了苦,可是少爷也跟着折磨自己,要不是夫人看得紧,真怕少爷的身体会垮。 周嘉在长椅上坐了半小时,脚边散落着三个烟头,最后终于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大四下半学期已经没有课了,大四学生返校来多半是为了毕业论文,梁路刚刚见完导师,手上一沓厚厚的纸,正低头认真地钻研红笔圈注的修改意见。他看上去清瘦了些,穿着件羽绒服,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寒风迎面拂过发梢,吹乱的额发遮挡住他的眼睛,梁路下意识抬头捋了一把,视线扬起,便把远处的人映入眼帘里。 第45章 从一开始,梁路就有在人群中一眼寻找到周嘉的本领,那不仅仅是因为那人出众的外形,更多的是一种游离的吸引力。周嘉连脸都不需要露,只凭一个背影就会让梁路的心先跳动,那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认出对方是周嘉。而现在也是一样,在看到那个人的瞬间,梁路沉寂的心先跃动了,分泌的多巴胺毫无防备地飞速传导,然后才是理智的复苏,再之后是灰黑色的自耻情绪,把他失控一时的心脏一点一点镇压。 周嘉与梁路对上视线,对方就转过脸,低着头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 “梁路。” 周嘉追上来,在小径里拦住了他。 “……你让开。”被挡下去路,梁路只得停下脚步。 “我不想让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这学期没有课,自己也搬出了寝室,周嘉按理猜不到他回学校的时间。 “你的论文导师最近加入了南大人才工程,我资助了他一个研究项目。” 梁路看了眼手上的论文,心下了然,怪不得刚才李教授问他工作找得怎么样,还闲聊说周氏的企业文化挺不错,原来是一种好奇的打探。也是,一个研究项目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经费,拿这个来换一个普通学生的行程,任谁都会奇怪。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周嘉停顿了片刻:“我想见你。” 梁路笑了一下:“以前我想见你,你可以一直不回我消息,聊天界面里只有我在刷屏。为什么你想见我的时候,我就必须出现在你眼前?” 面对这讥诮的笑容,对方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周嘉一直是个倨傲的人,听惯了或恭维或仰慕的句子,必然受不了这样不留情面的冷漠。然而,那人还是忍耐了下来,他的嗓子沙哑着:“梁路,跟我回家吧,lulu也在等你回来。” lulu……还有那个闲适安宁的小镇,是梁路短暂又极致的美梦。在那个梦里,周嘉是属于他的,他们近乎相爱,在甜腻热烈的一次又一次接吻相拥里,周嘉没有缝隙地占据满梁路的心。梁路曾经有多喜欢他,此刻就必须多凉薄,他已经选择了唐昀州,他要回的“家”也只有701而已。 于是梁路说:“lulu姓周,跟我没多大关系。” 他们对视的瞬间,周嘉那双清湛的眼眸里微光晃动。“你那时候那么喜欢它,抱着就放不下手……梁路,难道以前的喜欢都是假的,你说不喜欢,就都不喜欢了……?” 面对那不平稳的声息,梁路的躯体仿佛在被无形地撕扯,他好不容易拼凑好呼吸,强制平静道:“我如果喜欢狗,我可以再养一条。只要它长得合我心意,会汪汪叫逗我开心,不是lulu也无所谓,这道理你恐怕比我更明白。” 周嘉的脸色瞬间僵硬了,梁路知道,他的讽刺很成功,那个人被他毫不留情地刺伤了。 “你是第一天和我在一起吗,”对方的神色难看得吓人,“不喜欢做别人的替身,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愿意离开我吗?” “是,我贪钱,我犯贱,我那时候放不了手。可是我现在离得开你了。” “因为唐昀州?” “……对,因为唐昀州,也因为我根本不再喜欢你了。周嘉,请不要再来浪费你无用的同情,我真的不需要。我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恋爱,我不想再回想和你有关的一切,包括那两个不是人的畜生!我请求你,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来提醒我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每一次见到你,都忍不住浑身难受,你让我觉得不舒服,很厌恶,讲得这么明白了你应该听得懂了吧!” 梁路说完才发觉自己失了控,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是他猜得到那是幅怎样狼狈的丑态。他像李秀琴,发怒的时候狠瞪着双目,白皮肤在黑头发的衬映下像要吃人一样森白。梁路并不想让周嘉看到他凶相毕露的样子,他只是口不择言地保全自己,竭尽全力想逃离周嘉的罗网,避免再一次成为那人手到擒来的猎物。对上周嘉的眼眸,梁路觉得自己脏污又秽贱,他不想再延续本已经失衡过度的关系,那会让他很渺小很渺小,渺小到丧失自我,失去尊严。 周嘉没有说话,梁路熟悉他,了解他,那个人难过的时候眼角会略微泛红,把锋利的容貌削减得有丝脆弱,就像现在一样,把人迷惑得心软,忘记一时的立场是什么。 梁路待不下去了。 “我走了,昀州在球场等我。” 匆忙地越过对方,慌乱似逃离,手腕却被牢牢握住,接着背脊贴上一个温热的怀抱。梁路的胸前交叠着周嘉紧缚的手臂,视线里,那人的右手手背有一道深深的疤,醒目地贴合在精细的皮肉上。梁路记得,那天雨夜里的周嘉,周身寒气,满手渗血。 “别走。” 只有短促的两个字,梁路的耳边,是周嘉几不可闻的请求。 那一瞬间,眼前都迷蒙了,青草地糊成了一片朦胧的绿色,天空像布满结了块的旧颜料,被蹩脚的色彩铺得左一团右一团。圈住的怀抱更紧了,梁路快忘记如何呼吸,他落败给周嘉一次又一次,光是闻着那萦绕在身边的,熟悉的清冽气息,他就忍不住眼睛酸疼,喉头拥堵,想把心脏彻底绞碎了,去制止不受掌控的心痛。 仰着头,用力逼回眼眶里的热意,梁路的手掌慢慢掰开周嘉的手臂。 第46章 “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 别再出现了,求你。 别再来一次次证明,我有多卑微地喜欢你。 在僵持的角力里,梁路终于挣脱开了周嘉的怀抱,他一摆脱束缚就拼了命地往前跑。呜呜的风声吹灌在他耳边,羽绒服的拉链被背包包带扯歪,红笔圈改的a4纸页纷乱在身后,飘扬,旋落。梁路顾不得拾捡,只是重复着跑啊跑,从这个他戒不掉的男人眼前,落荒而逃。 第30章 球场上的唐昀州正在酣战,初春的温度偏低,他却脱得只剩一件t恤,身上还在热气腾腾地冒着汗水。场外的呼声一浪接着一浪,唐昀州气势如虹,硬生生冲破两个人的严防死守,一跃而起完成了一个杀气腾腾的灌篮,他有力的双臂抓住篮筐停留了数秒才松手,震得篮球架发出嗡嗡的晃动。有女生兴奋又欢快地尖声喊加油,柳盼盼也在其中,脸上的表情有点别扭,红扑扑着脸,手上还拿着一瓶水。 唐昀州的肌肉在阳光下显露着流畅又漂亮的线条,他绕着球场跑了半圈,看到铁丝网外的梁路,亮晶晶的眼睛立刻弯了起来,擦着汗就跑出来了。 梁路把水递给他,唐昀州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半瓶,随手抹了一把嘴唇:“见完导师啦?” “嗯。” “怎么,挨训了?”唐昀州低下头找梁路的眼睛,“你脸色这么差。” “没事。”梁路平复着心情,仰起头摆了个笑脸,“你再打会儿,我等你。” “打什么打啊,老婆来了,我要回家!” 说完一把搂住梁路的脖子,唐昀州身上汗涔涔的咸味像夏天的阳光,梁路想起方才周嘉的气息,凛冽清淡,像秋末冬初的晨露。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一身黏糊汗液,唐昀州到家就冲澡,梁路则打开笔记本浏览招聘网站。他和唐昀州不同,那人已经被家里定好了接下来的路,毕业后先接手唐氏的一个分公司,而梁路除了准备毕业论文,还要认真筛选公司投简历。这年头的工作出乎意料地难找,南州这样的大城市里研究生、海归一抓一大把,梁路虽然成绩优异,可毕竟只有本科学历,在招聘市场上并没有优势。 唐昀州洗完澡就蹿进书房来,大狗一样抱住梁路,往他脸上不停地亲:“看什么呢?” “招聘。” “说了好几次了,你来唐氏嘛,我让大哥给你个好职位。” 梁路紧闭着眼睛被亲了好几口,等唐昀州黏够了,然后才睁开眼来:“唐氏的业务和我专业关联性不强,我还是想找合适的岗位。” 唐昀州在唐家同样如履薄冰,上头有掌权的大哥,强势的唐夫人,私生子的身份约束他小心翼翼地做人,梁路不想拖累唐昀州。况且,唐林凡与周嘉的关系紧密,这让梁路下意识想回避。 “好吧,依你。”唐昀州抱着梁路,“小路,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啊?” 梁路迟疑了下:“没有。” “不管什么烦心事,睡一觉就通通忘记,晚上我给你去买sweet家的蛋糕吃,让你甜一甜。” “不要了,要排太久队,别去了。” 梁路虽然喜欢吃这家店的甜品,但是这家网红店实在太火爆了,排队要排两个多小时。寒假里有一天唐昀州十点才回的家,满身雪粒的他像个风尘仆仆的圣诞老人,给梁路带了不同口味的四块sweet蛋糕。梁路摸着他快僵掉的手,一问才知道唐昀州从七点排队到了九点多,冻得快结冰了。 “你每次吃都会两眼发光,我喜欢看你吃。” 唐昀州的笑容温暖又明亮,梁路纷乱的情绪被这份柔软渐渐抚平。今天周嘉的出现让梁路明白了,他对唐昀州有太多亏欠的地方,他的心被周嘉打了死结,无人能够解开,于是他不仅无法交付一份完整无缺的感情,也无法奉献一具听话顺从的身体。可是,那个人却对自己这么好,自从明确梁路无法真正接受他之后,唐昀州不再频繁地在梁路面前失去理智,他每次的亲吻都浅尝辄止,每次的拥抱都留有余地,可梁路却清楚对方在深夜书房里隐藏的秘密。 已经见证过太多的错失,比如周嘉对表哥,比如自己对周嘉,梁路望着唐昀州专注的眼睛,脑海里在劝诫自己,还要傻到什么时候,珍惜眼前人吧。 没过几天就到了情人节,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恋爱节日,唐昀州拉着梁路兴冲冲地赶热闹,也加入了笨蛋情侣过节大军。大街上水泄不通地拥堵着,商场周围连走路都困难,餐厅间间爆满,电影院更是人头攒动。最后两个人一人一个汉堡啃完,见识了乌泱泱的人群,终于老老实实地回家了。唐昀州扭捏地送了个同款手环给梁路,非逼着人戴在手上。他没和男人谈过恋爱,不知道该送什么合适,以前那些女朋友喜欢情侣对戒情侣t恤,唐昀州还嫌腻歪,但现在他居然也想和梁路戴同款的东西,让人一眼看到就知道在秀恩爱。 梁路送给了他一个盒子,唐昀州兴冲冲地打开,里头居然是一瓶香水。 “小路,这是……男人味?” 不怪他有点哑火,香水这东西和打完篮球喜欢出一身汗的唐昀州实在不太适配,但这是梁路送的情人节礼物,唐昀州还是煞有介事地打开来喷了喷。空气中洒下的味道很干净,淡淡的还不错闻,又有点高冷,无形之中把他的格调似乎上升了一个高度,让他闻起来像一个英俊无匹的成熟男人。 第47章 “不喜欢这味道?”梁路问。 “不是,喜欢,我感觉自己现在风流倜傥得不得了。” 唐昀州耍着贫嘴,他在沙发里抱着梁路,客厅的电视在放电视剧,阳台的洗衣机转动着他们两个人的衣服。梁路在温柔的灯光里,凝望着唐昀州,向他慢慢露出一个认真又轻盈的笑容。 “昀州,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他说出的话就像乐谱里偶尔扬起的音符,不经意间跃起,把听众的心绪不易察觉地牵引。 唐昀州愣了一下,一颗心忽然急剧又克制地跳动起来:“什么礼物。” 梁路伸出双臂勾下对方的脖子,近距离下,他的那双眼睛极黑,像诱惑的深夜,像神秘的湖底。嘴唇相贴的前一秒,他吐出的气息短促地喷洒在唐昀州的鼻尖。 他用气声说出这个字。 “我。” 我是属于你的礼物。 在满屋子清冷惑人的香水味里,梁路给了唐昀州最想要的东西。 他终于填补上不合格的那一块缺陷,梁路的愧疚被填平。他陪着唐昀州在夜色里浮沉,就像那个人同样陪伴他在黑暗的寂寥中取暖,他和唐昀州,终于可以像一对正常的情侣。 清冽的香气飘荡在持续升温的空间里,这是情人节,有有情人的热度,也有无情人的孤独。 第31章 日子好像驶入了全新的轨道,接纳了唐昀州以后,压缚在良心上的巨石终于被粉碎,梁路绷紧的弦总算可以放下一根。只是另一个烦恼却愈演愈烈,找工作成了追在身后跑的火球,梁路拿着反复修改过的简历参加了两次企业校招,在严峻的就业形势下切实地感觉到了焦躁。 高不成低不就,说的就是他这类有野心却没有足够条件的人。真正有实力的大公司都是人人争得挤破头的香饽饽,不仅要求应聘者自身足够优秀,还最好有自带资源的潜力,比如人脉,比如资金,甚至这种潜力在hr眼里的价值是远胜于能力的。梁路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他曾经把最重的砝码放在相对公平的国考上,然而这个机会却因为那一场噩梦而错失。 工作的事让梁路一直心烦意乱地睡不踏实,嘴角也起了水泡,把他的苦闷昭然若揭地挂在脸上。甚至他的导师李教授都瞧出来了,在指导论文思路的时候,他停下笔来,善意地开解道:“小梁,你对自己期望高,要求严,这是好事,谁都希望一毕业就能有好平台实现自我价值。但是,想要伸手就能摘到月亮,不仅需要实力,也需要机遇。” 梁路点点头:“……谢谢教授,我明白。” “上次听你说,毕业以后还是想做专业相关的工作,”李教授道,“那不知道你听没听过通大科技?” 通大,如雷贯耳的名字,是能将工作履历镀层金的好公司,他们这个专业的只要想留在南州,不会有人没想过通大。 “我投过简历,不过一直没收到他们的面试通知。”梁路的简历是年前投的,这时候没消息估计是早石沉大海了。 “通大对学历的要求比较高,爱招研究生,但是巧的是,他们的人力资源部主管是我的学生。” 梁路愣了愣,这句话里的余地让他的心头亮了片刻。 李教授和蔼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给你写封推荐信吧。” 被意外的幸运砸中了脑袋,好像多日来束勒的绳子突然解开了,梁路感觉自己手轻脚轻,整个人仿佛卸去了一半的重量。他感激地对李教授连声道谢,两鬓斑白的老学者故作严肃地说,现在可以认真改论文了吧?梁路发自内心地笑着点头。 有了李教授的推荐,周四就收到了面试通知,梁路的专业知识过硬,周末的面试虽然刁钻,但还是有惊无险地顺利通过。临走时,人力的张经理特意跟他握了握手:“李老师说你很优秀,让我不能眼瞎错失人才。” 面对那打量的视线,梁路觉得自己被那擅长识人辨物的老辣目光,扫视得一清二楚。虽然他搭乘了李教授这道东风,但梁路不觉得丢脸,他只是拼命抓住机会而已。于是他礼貌地回握道:“我很感谢李教授的推荐。” 张经理笑着点点头:“回家等消息吧。” 正式的通知很快下来了,落实了周一开始上班实习,梁路在距离毕业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终于找到了一份超出预期的好工作。他把这消息在电话里跟李秀琴说了,把她激动得当即推了手里的牌,在棋牌室眉开眼笑地高声炫耀,我儿子进了南州的大公司,那可是南州啊,我可算是没白养他! 唐昀州知道消息也搂着梁路大喊,去大吃一顿庆祝一下!梁路的心轻飘飘地浮在屋顶上,他最大的烦恼解决了,离摆脱过去,摆脱那个泥一样的老家,又迈出了一步。 周一上班,梁路被分配到通大在南州的平江区分部,地铁四站路的工夫,于是他提早半小时就到了公司。与他同批次的十三个人,被分到平江区的有四个,两个研究生学历,一个top2本科,还剩一个,就是南州大学的梁路。其他三人被人手紧缺的研发部要走,而梁路被分配到销售部,这个岗位于他而言是比较尴尬的,梁路既不擅长社交,也欠缺雄辩的口才,更没有自带资源与人脉,所以销售部经理上下看了他一遍,那表情也不是很满意。 “小梁,实习期间你就跟刘成胜这组吧。”经理提高了点嗓门,“喂,老刘,新人给你了!” 第48章 埋首在资料里的老刘顶着满头缭绕的烟雾抬起脸,瞅了一眼梁路就喊苦:“我叫你给我准备美女你倒好,给我一小白脸,我需要迷惑客户的美女,美女!” “少不着调了,反正我已经给你加了人,项目必须给我拿下,你要是让开南那边的人抢走这个项目,我就把你踢出销售部。” 经理一走,老刘就抓耳挠腮,猛吸了两口烟,冲梁路招招手。 梁路走过去:“刘老师。” “什么刘老师,还在读书啊?”老刘大大咧咧地在烟灰缸上点了点烟灰,“咱们古典一点,叫我师父就行,会喝酒不?” 梁路摇摇头,又点点头。 “会抽烟不?” 梁路这次只有摇头。 “学起来!抽烟喝酒是搞销售的必备技能,不会就练,不然出去我都带不了你。啧,你这脸长得挺不错的,要是女的我老刘就所向披靡了……现在谈项目,酒桌上要没几个女人调节气氛,真是没劲得很。” 老刘说着话,就有一个戴着眼镜,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从工位上探出头来:“师父,我是女的啊。” “你不够漂亮,只能算半个。”老刘说完,那女孩就恶狠狠冲他比了个中指,气得老刘马上转头对梁路说:“看看,这连半个都算不上!咱们组业绩靠后,就因为我底下人没一个能顶用的,小梁,你好好练烟酒,争取早日做我左膀右臂。” “切,拉项目就靠拼酒吗,师父,难怪你啤酒肚都出来了。”那女孩对着梁路推了推眼镜,镜片随着动作反光,“哇,花美男。” 老刘怒其不争地骂道:“花痴!小梁,这是齐晓霞,大龄滞销中,你平时注意保护下自己啊。” 话音落下,老刘就被一只计算器砸中脑袋。 梁路无奈地笑了一下,在一个空闲的工位上放下东西,看来他的新同事们,都还挺好相处的。 在通大上了几天班,大致了解了下业务,梁路的学习能力强,反应很快,甚至还听老刘的话,开始学习抽烟。老刘观察了几天,对梁路有了不少好印象,趁空把目前手上在跟进的一只重点项目拿出来,与梁路通了下气。 “云腾”项目是通大目前着力研发的一张王牌,各方面的工作都在稳步推进中,只是最关键的核心技术通大并不具备,只能通过合作,拉来拥有这项芯片技术的华强公司入伙。老刘已经跟对方扯了两个月的嘴皮子了,人家软硬不吃,在合同里要求的好处倒是越来越多。老刘现在死磕人家研发部的总监,指望他指点迷津,那已经谢了顶的中年男人,酒足饭饱后懒洋洋地竖起拇指,眯着眼睛说道,老刘啊,你得找这个啊。 “找你们老总?他贵人事忙啊。”老刘心说我要是能约到你们老板,我还用在这儿给你开荤吗。 “找找试试嘛,这事儿啊,我们老总拿捏着呢,你得等他点头才行。” 老刘算是明白了,决定权被牢牢控制在上头,这些人统统不敢做主,这根本就是场硬仗。 梁路问:“师父,你说开南也在争取,我们表现得太过积极,会不会让通大更加被动?” 齐晓霞扑哧一笑:“小梁,小脑瓜想的是不错,可是咱们现在,还真就只能积极主动,因为这个芯片技术只有华强有,对方是稳坐钓鱼台的。” 老刘气哼哼的:“不管了,我们明天一早去蹲点,做好长期战斗准备!” 梁路点点头:“嗯。” 齐晓霞笑嘻嘻地捧住脸:“哎呀,听说他们老总长超帅的,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见不见得到还两说呢,齐晓霞,齐女士,你能不能专业点!” 老刘痛心疾首地瞪了她一眼,又忧心忡忡地交代他们:“你们都给我皮紧一点,周氏的少爷脾气不好。” 犹如一记重击打到脑中,震得里面嗡嗡响,梁路的问句脱口而出:“你说谁?” 周氏的少爷……梁路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来抵御胸腔里的异动,他平日里淡漠得没有多余的表情,此刻眼眸微颤,一脸惊愕,神情说不出的怪异,让老刘意外又狐疑。 “华强是周氏下面的研发公司,他们老总是周氏的周嘉。小梁……你,不会认识周少吧?” 怎么可能呢,他看过梁路的资料,小穷地方出来的,父亲跑出租,母亲无业,入学轨迹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要是梁路认识南州赫赫有名的周氏少爷,还能混到他这组来?早被总部的人当宝一样抢走了。 而梁路只沉默了片刻,很快收拾好神色,回答道:“不认识。” 见老刘还在打量他,他接着补充道:“只知道他应该是南大毕业的学长。” 老刘这才收回视线,哦了一声:“这层关系可以利用,小齐,记进笔记。” 接下来的会议信息梁路都没有听进脑子里,他浑浑噩噩的,反复被周嘉的名字震荡着心魂。为什么,在他好不容易将那个人埋葬进过去以后,上天又要来打破这努力的平静。为了逼迫自己放弃周嘉,割舍不该有的留恋,梁路对那个人说了那样无情又狠心的话,周嘉抱着他,求他别走,他也逼回眼泪做到了决然不顾。可是,如果最后,他还是不得不面对周嘉呢?这个假设让梁路恐慌,他怎么敢去想象这样一个,有可能会让一切前功尽弃的假设。 老刘已经敲定了明早九点去周氏大楼,齐晓霞拍手称好,只有梁路握紧了手里的笔,指节变得青白。 第49章 明天,他该怎么办。 第32章 因为这意外的交集,梁路失眠了一整夜。他的潜意识在警告自己应该做一个逃兵,绷紧的神经像将断未断的弦,将无形的焦虑反复拉扯。这翻来覆去的一晚熬得他眼底青黑,然而早上梁路还是打着领带,穿着一身正装在周氏大楼下与老刘他们汇合。毕竟,通大科技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对于梁路来说,他没有任性放弃的权利,无论出于什么理由。 “你这倒霉孩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蔫头耷脑的太败公司形象了!”收拾得人模狗样的老刘瞅见他就直数落,齐晓霞今天也是一身精致装束,脸上画着淡妆,戴着副知性的金边眼镜:“小梁,你没睡好啊。” “嗯。”梁路应了一句。 “我头一回出来见客户可比你有出息多了。”老刘本来有意培养梁路才带他一起跟“云腾”的项目,只是没想到初出茅庐的小屁孩这么不顶事,抗压能力完全不行,他也不费功夫让梁路去回炉重造了,只让他先等在楼下,自己和齐晓霞进去找周嘉的秘书。 集团公司的老总日理万机,时间都是金子做的,要跟谁见面几点会面都由秘书安排得滴水不漏。老刘已经托关系打点过了,知道今天周嘉只有一个会议,他要是预约顺利的话当天就可以安排到一个见面。不得不说论业务能力,老刘还是专业的,事先的疏通和临场的交流都游刃有余,很快外面的秘书就打了内线电话进去,接线的是另一个秘书,请示之后答复道,周总说这是下面研发公司的事,安排研发部总监与你们详谈。 老刘一听心里便咯噔了一下,不错,按自己的级别是没资格同周氏的掌权人见面的,少说也得把他们分公司老大给请来打头阵,眼下周氏打发一个总监见他们已经算规格相当了。只是老刘事先打通了不少关节,尤其这个研发部总监,满口说给周嘉已经递好了话,没想到还是吃了一个闭门羹。 “杨总监和我是老朋友了,说这个项目他做不得主,还是请吴秘你再请示请示,让周总抽个时间看看我们的计划书吧。” “老刘,你别为难我了,我再打内线进去要被孙秘书骂的。”吴秘书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十一点开完会。” 老刘马上意会,嘴上说着:“行吧,我回去同老总汇报汇报,让他自己和周总谈。”说完就拉着齐晓霞搭电梯下了楼,他当然不可能无能到让自家分公司老总来帮他擦屁股解决问题,华强的芯片他必须比开南先拿下,这样才能顺利打通整个南部地区的销售网。老刘到一楼扫了眼大厅没看到梁路,赶紧又打电话。 “你人呢?快来大厅。” 梁路在周氏大楼背后等着,避免见到什么不该见的人,接到电话后只得跑进去,一本计划书被塞到了怀里。“你躲后面去干什么,胆小成这样,我都找不到你。” 梁路还在喘气:“对不起师父,我以为你们没那么快下楼。” “听好了,有任务给你,吴秘说十一点左右周总会从会议室出来,你负责把这个计划书给他,不管用什么手段,想方设法让他看。” 这机关枪速度的一串话让梁路愣了,本能地问了回去:“我?” “是啊,你!”老刘看了看表,“现在情况是这样,周总不想见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这计划书按照正常流程是没办法送到他跟前了。我是老员工,在这行里也那么多年了,不能做不懂规矩的事情,齐晓霞是个女的,脸皮薄,就你小梁还不懂行规,可以做点冒失的事情,这计划书交代给你,心里有没有数?” 梁路不蠢笨,已经被点拨明白了。老刘是通大的销售组长,资历深,出面沟通代表的是通大的品牌,齐晓霞是正式入职员工,身上也是明晃晃的通大二字,只有梁路还是个没有签转正合同的实习生,如果要用不合礼数的手段去把计划书硬塞给周嘉,他必然是最佳人选,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辞退一个不懂规矩的实习生,通大不会有颜面上的损失。 老刘看着梁路的脸色,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师父会保你,转正不会有问题。” 齐晓霞了解老刘,他说会保就一定会死保梁路:“小梁,别担心,师父是为了工作,你千万别有想法。” 梁路摇摇头,他并不埋怨老刘派给他这个任务,相反从公司利益出发,这是最优方案,然而梁路内心的退惧和胆怯无法对任何人吐露,他怕的不是看似棘手的任务,而是……一个无法面对的人。 老刘又抬腕看了看表,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他问道:“小梁,能不能上。” 酝酿好的机会不是每天都有的,比如允许他们进来的前台,比如放行他们上下电梯的保安,比如吴秘小声透露的时间。梁路点点头:“……能。” 就这样坐上了电梯,两手捏着计划书,满手心都是汗,梁路的呼吸随着电梯楼层的数字变化而轻微晃动。一切似乎都很快,“叮”得一声电梯停在了八层,门打开了,门外的保安微微侧身,为即将进电梯的人伸手挡住门框。梁路已经做了粗浅的心理准备,这一方门框的后面,果然是身着黑色西装的周嘉,他颀长而冷冽地站立着,略浅的发色和清肃的黑衣令这幅面容更加显眼夺目,他的身后跟着四五个人,有一个还在汇报刚才会议上讨论的方案。周嘉与梁路对视,这一个时空中,梁路的脑子就像被格式化般一片空白,任何思考的空间在蓦的一瞬间被挤压殆尽,他只能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说周总您看这方案可行不,而电梯里的自己手笨脚钝,在周嘉的目光里失去了呼吸的本能。 第50章 “周总,您看呢?”中年男人又问了一声。 “先照这个做吧。”周嘉说完,抬脚走进了电梯。 一时间,电梯变得拥挤,梁路退在角落里,这个闭合的逼仄空间将人的影响放大了数倍,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周嘉的存在,就算低着头的视线里只有自己的鞋面,他还是被这种无形的压迫感攫住了魂灵。梁路想开口,可是脑海中思考措辞的开关被关闭了,电梯开始减速,他缓缓抬起头,想试图面对他的任务,抬眼才发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 “来这里做什么。” 周嘉问的很直接,于是所有人都转而看向梁路。 “……我们公司的‘云腾’项目想和周氏合作,这是计划书。”梁路无法思考,周嘉问什么他答什么。 减速的电梯停了下来,一层很快到了。周嘉转过头:“关于这个项目的事情和研发部总监谈。” “请看一下计划书吧周总。”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迈出电梯的周嘉顿了顿,梁路也追了出来。 “请看一下,周总,通大很有诚意,这个项目我们有信心一定能做好。” 梁路双手往前送了送计划书,他不确定周嘉会不会接,只是硬着头皮望向那人,语气却终于坚定起来。 “诚意?通大的诚意,是派一个不懂规矩的大学生来堵我的电梯?你要和我谈项目,有预约了吗?” 硬生生承受了周嘉冷淡的诘问,梁路的血液往脸上不受控制地冲涌,他知道周氏的周总会对他这么说的,他只是还不能适应,周嘉对他这么说。然而事实上,梁路又明白这份不适应是不合时宜的,因为周嘉与他地位上的差距的确比以前更加悬殊,他们已经没有了感情上那层暧昧的若即若离,是梁路自己亲手画下的休止符。 “我是通大的实习生,不知道要事先预约,冒犯周总了,对不起。” 他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周嘉的肚子里莫名有一团暗火:“实习生?真是好大的诚意。” 周嘉生气了,梁路察觉得到,周氏里从来不缺会察言观色的人,看苗头不对马上有保安过来赶梁路:“你是谁放进来的,没有预约请马上离开!” 今天被赶走,再进来就难了,梁路心知肚明,索性一咬牙也豁出去了:“周总,你可以看一下我们的项目分析还有模拟数据,只要周氏愿意提供芯片技术,我们就全面负责市场销售,‘云腾’一定是双赢的,周总……” “先生,请你马上离开!” 保安过来推开了梁路,同时,在大厅里的老刘带着齐晓霞急急赶了上来:“周总周总,真对不住,我来领人了!” 老刘堆笑着走上前,顺势将梁路不着痕迹地扯到身后:“周总,真是不好意思!我是通大销售部的刘成胜,之前想替我们王总和您预约个时间的,没想到手下的小孩子不懂规矩,自己拿着计划书来了,回去我一定好好给他长长记性,冲撞了您真是对不起!” 周嘉把在梁路身上的视线移向了老刘:“知道他不专业,计划书为什么给他。” 老刘的表情看不出变化,仍笑着:“这不自己徒弟么,大意了。” 对方看了他两眼:“你是以前pq项目的老刘?” “周总记性好,是,pq项目是我跟的。” 周嘉道:“那是我接手周氏的第一个项目。” 业界皆知,周嘉是在周父中风后接手的周氏,当时的周氏风雨飘摇,得亏一批老臣忠心扶持,而对pq项目的孤勇和慧眼也最终让这位年轻的小周总站稳了脚跟。 通大那时候在这个项目中占了一股,老刘负责过其中一支销售渠道,听到对方的话,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当时多亏周总信任,把核心的渠道交给我们做,我老刘早该好好谢谢您,可惜一直没机会跟周总您说上话。虽然今天我徒弟莽撞,但却刚好给我这份荣幸了,晚上要是周总有时间,我们请您吃个饭赔礼道歉!” 绕来绕去,还是为了“云腾”。周嘉插兜盯了老刘一会儿,把他盯得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却依旧丝毫不露怯。齐晓霞在梁路边上扯扯他的衣角,对方只是稍稍抬了抬头,她见小孩不开窍,又用力拽了人一下,梁路终于说:“是我的错,请周总……给我个道歉的机会。” 穿着有些松垮的西装,凹着发青的眼窝,那双清冷的黑眼睛也失去着亮泽,疲惫而躲闪着,这就是梁路现在的样子,像受着折磨和煎熬,却逃无可避的样子。周嘉紧了紧手心,手背上的疤随着动作微微绷紧。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为了剧情合理改了年龄,周嘉32,距离《巴别塔》时间过去五年 第33章 一场心怀各异的饭局,蔓延着不太轻松的僵硬气氛,这主要还是由于周嘉那张生来高傲的脸,从敬酒开始就没有笑过一次。老刘搭着梁路的肩,郑重其事地先过来自罚三杯,酒杯满得抬手就能让液体外溢到指缝间,梁路是第一次上酒桌,不懂什么套路,夹在老刘和周嘉中间闷头就是一口干。老刘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对周嘉说:“周总,你看这小子,多实诚!” 被逢迎着的男人丝毫没有流露被讨好到的和悦之色,他看着老刘和梁路沿着顺序敬了他的秘书、他的研发部总监,还有一个负责市场调研的女中层。梁路不是个圆滑的销售,他生涩的动作暴露着局促,可是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偏像那人骨子里的冷硬,很不圆融,却又足够尽力。 第51章 酒过三巡,男人们也开始吞云吐雾,老刘知道周嘉抽烟,把一早就打听好牌子的烟拿出来,不失时机地递上去。光是看周嘉带的这几个人,周氏对“云腾”不是没有合作的意思,于是下半场就由技术方向的齐晓霞把控话题,老刘时不时穿插打配合,带着梁路又是豪气敬酒又是周到递烟。周嘉一直话不多,底下人却会揣摩老板的心思,跟老刘他们你来我往,互相争利,杀得好不热闹。 这场饭局一直到八点半才接近尾声,梁路趁着老刘去买单的空档,赶紧去一楼洗手间吐了大半个胃的东西。他今晚的角色没机会吃到什么菜,大部分囫囵进肚的都是红酒白酒,所以洗手池里都是酸水,被水流哗哗冲进下水道。 “你跟的师父好啊,处处推你做替罪羊。” 梁路的背脊一僵,抬头看,溅着水珠的镜子里映着周嘉的脸。包厢里是有单独洗手间的,他出现在这里,显然是跟着梁路下来。 “……周总。” 又是这句周总,周嘉拧着眉头把梁路从洗手台边扯了过来。 “叫你送计划书你就送,叫你喝酒你就喝,你是蠢的还是傻的?” 这恶劣的语气,没耐心的态度,比刚才酒桌上那个少言寡语、高高在上的周氏老总要真实得多。梁路抗拒着这个熟悉的周嘉,往后退了一步:“周总,你误会了,师父是在教我而已。” “教你就该身体力行,他把你挡在前头做沙包,你倒还替人数钞票。” 周氏的周总不需要赔笑,不需要陪|酒,所以梁路也不需要把老刘教他把白酒吐进手巾里的事情说出来。 “师父也喝了很多。” “他跟你能一样?他座位下的地毯都是湿的,背后的花盆土都是红的。” 老刘这样驰骋沙场的老销售,多的是酒桌三十六计,梁路还来不及学上几分皮毛。刚刚拼力挣扎过的胃似乎在隐隐作痛,梁路听到周嘉说:“不识好歹。” 庆幸已经认清了现实,所以即使是醉上了头,梁路还是知道,出于愧疚来关心一时的周嘉,比稍纵即逝的烟花还虚无,他如果白日做梦,才是真的不识好歹。于是梁路笑了一下,像是出于礼节的回应,又像是在自嘲,这个笑容很浅很快,因为喝了酒的关系视线凌乱飘忽着,而被酒气熏得绯红的脸庞,将那黑色眼睛衬得更加暧昧惑人。 昏暖的灯光下,周嘉忽然抓住他的手:“……你喝醉了。” 略带喑哑的音色,令这个男人无需刻意,就能轻易俘获人心。梁路眨了两下眼睛,视线清明了些许:“周总,通大比开南市占率高得多,选择通大你不会后悔的。” 在让周嘉败兴这一点上,兴许梁路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果然对方放开了他,刚才那一瞬模棱两可的悸动,也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烦躁的周嘉点了一支烟:“就这么在乎通大,这么想留在南州?” “是。” “南州有什么好?” “有机会,有出路。” “不止这些吧。”那人用力吸了一口手上的烟,烟头的火星亮了亮,“还有唐昀州?” 梁路愣怔了下,他意外于周嘉突兀地提到唐昀州的名字,但同时他也清楚应该作出的回答是什么。 “嗯。” 该为这决然抽身的毅力鼓掌吧,周嘉觉得可笑,他看多了陈越对白渝然的盲目迷恋,习惯了自己对陈越的执迷不悟,然而梁路,却跟他们都不一样。周嘉把大半支烟摁在烟灰盆上,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就走了。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梁路的胃跟着扭成了一团,他伸出手掌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为这不争气的疼痛感到格外懊丧。 大门口停着的黑色轿车前已经站着老刘等人,驾驶位上的钱伯看到周嘉出来,忙下车来打开后座的车门。秘书送周嘉上了车,老刘咂咂嘴,偷偷地评论了一句,这车真让人眼馋啊。齐晓霞笑嘻嘻地在背后说,等拿下华强的芯片,提成凑凑也换台车呗。一场小战斗刚刚落幕,他们放松下来,就等着周大老板的豪车扬长而去了,可是周氏的司机却还手扶着车门站着,仿佛在等人上车。 老刘不太敢相信:“小齐……周总的意思,是要送我们?” 齐晓霞也忐忑:“不能够吧……他不像这么客气的人啊……?” 只有刚刚走出来的梁路被迫迎上钱伯问询的目光,脸色红涨。钱伯不知道他是身为通大的员工才出现在这里的,恐怕在他有限的理解里,梁路不知什么缘故又跟回了周嘉,一起出席饭局,今晚必然是回康宁路过夜。 老刘和齐晓霞犹犹豫豫,忽然车里传来一声恼火的催促:“钱伯,磨蹭什么,还不开车?” 钱伯捡回了机灵,忙把车门关好:“哦、哦好的,少爷。” 气派的座驾稳稳驶向了下坡,车外传来热情的“周总慢走”,钱伯瞄了眼后视镜,一身烟味酒味的少爷闭目靠着,微仰着头,脸色难看得要命。 周嘉的脾气总是别扭的,他说走不一定是真想让车走,于是钱伯觉得还是应当问一句:“少爷,小梁他……” “他爱去哪去哪,开你的车!” 这火气不是一般的大,钱伯赶紧闭嘴了。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缴械,梁路醉酒的脑袋在夜风中发胀,老刘和齐晓霞一人一边扶住他的肩膀:“辛苦了小梁,今天好样的,没吐在酒桌上。” 第52章 胃里还在痉挛似的翻腾,梁路被他们架上出租车,老刘交代司机务必把人送到楼下,齐晓霞又嘱咐梁路到家报个平安。梁路点点头,由着出租车一路颠簸,硬生生到了地方才开门吐在了路边。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701的,只知道打开门,书房的灯亮着,唐昀州打游戏的欢呼声兴奋又雀跃,梁路这一天的虚幻泡影结束了,他回到了脚踏实地的现实。 咚得一声,他扑倒在地板上,一动都不想再动。 醉酒的后遗症是头疼胃痛了三四天,梁路不肯请假,坚持打卡上班,唐昀州劝不动,就每天中午拎个保温盒去送粥。他大四没什么课了,天天就是打游戏或者回学校打球,日子清闲自在,唐昀州在通大门口揽过梁路的脖子,迎面碰上销售部的其他人,还大方打招呼。 “小梁,你的好哥们又来看你了,真仗义。” 唐昀州大大咧咧地扬扬眉,与人擦肩而过后就在梁路的耳边低语:“错了,是男朋友。” 在公司楼下梁路还是很避讳的,稍稍躲开了些:“昀州,我们公司食堂也有粥,你不用特意来的。” “干吗,赶我走啊?”唐昀州压低声音,“我想你啊,想亲你。” “别胡闹了。” “忍不住啦,就一秒钟行不行。” “我回去了。” “好好好,我投降投降,封印邪|念!” 两个人在附近公园找了地方吃午饭,唐昀州今天带的鲜虾粥,打包自南大对面的港式茶餐厅,梁路低头喝粥,唐昀州就撑着手臂看着他。 “真的想亲你啊。” 撒娇的大型犬一直摇尾巴,梁路只得放下勺子,闭上眼睛。 这个吻显然不止一秒钟,唐昀州吮咬着梁路的下唇,亲一会儿又去探找柔软的舌头,梁路一般不抗拒,会顺从地配合唐昀州的动作。慵懒午休时的短暂亲昵,让唐昀州终于填补了梁路自从上班后总是加班晚归的寂寞,他心满意足地放开对方,说道:“总算饱了。” 梁路拿起勺子,不由失笑:“我没饱。” “这么多够你吃……!” 看他终于胃口好了起来,唐昀州认真地说道:“小路,你下次别喝成那样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客户值得你赔上自己的胃的。” 梁路顿了顿:“嗯,我知道。” “啧,那天是谁啊这么跩,是哪家公司的天王老子敢瞎欺负人,等我毕业接手分公司就让那人天凉王破!” 这个问题正中梁路犹豫的内心,他好几次想对唐昀州说,“云腾”接触的是周氏,通大竭力拉拢的合作伙伴,就是周嘉。可是,即使不想对对方隐瞒,梁路却又畏惧坦白的后果,周嘉是唐昀州的肉中刺,是耿耿于怀的芥蒂,唐昀州的占有欲和自尊心,会迫使梁路离开通大,或者放弃“云腾”项目,所以梁路一直无法说出口,无限推后的坦白也变质成了隐瞒。 “……不是这个也有下一个,我刚到销售部,应该学东西。” “换个部门嘛,我跟我大哥说说,他也许认识你们老总。” 唐林凡只是唐昀州半个亲大哥,还是半路认的,梁路知道那层亲疏关系。 “唐昀州,有空想这些,还不如写论文。” “别提我伤心事,我脑细胞都萎缩了一半。” 午休快结束了,唐昀州拎着空保温盒走向地铁站,打算下午回南大再打场球赛。他高大的身材穿着运动帽衫,阳光泻在他身上,说不出的恣意飞扬。梁路想,他不像唐昀州,总有挥散不去的热情,对篮球、对游戏、对恋人,唐昀州的世界充斥着他所热爱的一切,而梁路热爱什么呢?似乎除了想远远逃离老家那个小村镇,梁路的热情所剩无几。唐昀州知道这一点,所以用他满身洋溢的余热温暖凉薄的梁路,像英雄主义,像飞蛾扑火。 梁路坐回到公园的椅子上,拿出了手机。 一条微信发送了出去。 「师父,我有个请求,我想退出云腾项目组。」 第34章 “还没转正就学会挑活干,你倒娇贵!不就那天喝点酒吗,你是哪个国家来的王室成员啊?” 老刘在楼梯通道里训了梁路二十多分钟,里里外外把这不孝徒弟骂了个翻面。现在的年轻人细皮嫩肉吃不起苦,才跟了项目一周就打退堂鼓,看到微信的时候老刘的火蹭蹭往头顶上烧,要不是顾忌梁路还在实习期,怕影响这小孩转正,他真恨不得在工位上就开骂。 “师父,除了‘云腾’,其他项目我都愿意做。” “你可真看得起我,你当你师父是老总啊,手上项目多得能打牌?‘云腾’我费了多大心思才争取到,没你挑三拣四的份儿!” 老刘又是抽烟又是来回踱步,瞅着梁路就脑仁疼:“真是尽给我找事……下周总部那边邀请周总来参观‘云腾’的科技展厅,你和小齐两个跟进一下,这个节骨眼就别给我添乱了,赶紧回去上班!” 梁路来不及说什么,老刘已经恨铁不成钢地走人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梁路拿出来一看,是母亲李秀琴的名字。 “妈。” “儿子啊,你一定要救救妈啊!你爸可能要跟我离婚了!” 什么?梁路的手抖了一下,急忙问:“妈,到底怎么回事?” 李秀琴哭哭啼啼地在电话里诉苦,避重就轻地东拉西扯了一通,最后才终于老实交代。原来她为了还赌债和凑赌资,居然私下借着好几个高利贷,加起来利滚利已经到了四百万,本来一直偷偷瞒着,结果债主找到梁伟成的出租车公司闹了一场,事情才终于兜不住了。梁伟成气得回来就和李秀琴大吵了一架,李秀琴嘴硬说让梁伟成卖房子,梁小云冲出来嚷着让她滚蛋,两个女人打在一起,闹得街坊邻居都出来瞧热闹。梁伟成多要面子的一个人,那天开始就不再回家,银行卡的密码全部改了,李秀琴怕债主上门,也怕梁伟成心冷要离婚,连忙一通求救电话打到梁路的手机上。 第53章 “儿子,妈真的错了!妈也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有了窟窿不敢跟你开口,这才往外边去借钱的,你一定要帮帮妈啊!” 四百万,这对他们单薄的家来说就像一个天文数字。梁路气得手指发颤,到了此时此刻李秀琴还在满口狡辩,他根本不敢想象梁伟成该有多么愤怒。梁路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妈,我没有那么多钱的,你做糊涂事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后果吗?” “妈都走在绝路上了,你怎么能说出没有钱这种话!那伙人说半个月之内必须把钱还上,不然就要天天上我们家里来闹,你三姨只借给我三十万,这哪里够啊,她是早住上大城市的人了,能只有这么点钱吗?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只有亲儿子才是能依靠的,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小路,妈不求你求谁去……!” 李秀琴在电话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差点要哭背过气去,在她口中,梁伟成的房子可以卖,三姨家的老房子也许也是可以卖的,梁路再替她拼凑一番,这个难关肯定可以过去。她打好算盘的自私模样让梁路的头皮发麻,他的母亲如此冷漠、无情,可偏偏却是他血脉相连、一生都无法割舍的至亲。 梁路最后挂了电话,把所有卡里的钱加在一起算了三遍,绝望地蹲坐在楼道里。 什么“云腾”,什么周氏,一下子都没了重量,梁路此刻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无力偿付巨债的窒息感所浸透。 硬着头皮向各路亲戚都借了一遍,七万八万的有,三万四万的居多,大家知道李秀琴嗜赌的秉性,谁都不肯往多了借,差不多给上一点,能勉强保全亲戚的脸面就行。梁路在这些天里焦头烂额地东拼西凑,连唐昀州那里都丢脸地开口了。 “昀州,你手头有钱吗……大概有多少?” “卡里可能四十多万吧,”唐昀州在电脑前喝着可乐,二话不说就把钱包丢给梁路,“怎么啦?你要用就刷。” “……家里可能要用点钱,我想问你借点。” 唐昀州闻言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来:“出什么事了?你都拿去,不够我回去问我爸要。” 四十多万满足一个富二代学生的日常花销绰绰有余,可是距离四百万的高利贷却有点遥远。梁路的头抬不起来,他已经后悔对唐昀州开口了,他怎么也像李秀琴一样,居然理所当然地向爱他的人索要超出对方能力范围的东西。唐昀州也只是个和他一样的学生而已,那几百万让他去问谁拿,严厉的父亲、冷淡的大哥,还是从没有接纳过他的唐夫人? 梁路从心底里唾弃自己,连忙说:“没什么,就是家里房子旧了想再装修一下,还差两三万而已,我妈多半已经借好了。” 唐昀州大吐一口气:“吓我一跳,原来是装修房子啊,问别人借干什么,我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吗?这样,我转你十万,记得把你房间装修好点啊。” “不用,真的不用,哪需要那么多钱。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睡。” 梁路故作镇定地落荒而逃,关上门才觉出后背冷汗涔涔,他胸腔起伏地喘气,庆幸着自己没有因为困窘而去榨取唐昀州那份珍贵的感情。梁路乱七八糟地摸出手机,点开对话框,开始听母亲发来的数条五十多秒的语音。 李秀琴又在让梁路游说梁伟成卖房子,梁路清楚一旦卖了这套房子,他们母子就彻底没有了家,无论是住着的,还是心里的那个家,都将为李秀琴的贪婪作陪葬。梁路按不下语音键,他做不到不要那个家。等了许久不见回复,李秀琴只得又发消息过来:“儿子,那你去找找阿越吧,你哥在南州有本事,你问问他,能不能救救他小姨,小姨一定会还他的……” 梁路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他靠到墙上,没有焦点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陈越……他的表哥,那个真正被周嘉深爱的人,也许是出于替身拙劣仿刻过正主的惩罚,似乎梁路每一次的狼狈,都无比巧合地要被陈越亲眼见证到。 周六买了两箱水果,梁路上门去向陈越借钱。陈越住的小区地段十分好,交通便利,又在江边,闹中有静,这地址还是上次见面时三姨给的,让快毕业的梁路遇到困难可以找同在南州的表哥。梁路的确厚颜地带着麻烦来找他了,接通楼下的可视电话,传来的是一把沉静声音。 “喂。” 并不是表哥的语气,梁路有些迟疑:“你好。” 可视电话将梁路的脸展露无余,电话那头的人说:“你是……陈越的弟弟?” “是,我叫梁路。”好在没有找错地方,“请问我哥在家吗?” “他在,进来吧。” 被电梯一路送至十九楼,陈越正好开门,面对那两箱破费的水果,他连声说不用不用,让梁路回家的时候再带回去。走进屋子,入眼是简约低调的设计,温馨安宁的生活气息,陈越给梁路倒了杯茶,又去厨房切了盘水果出来。在这处处透露着品味的房子里,梁路还见到了表哥的那位好友,清隽优雅的长相,舒适随意的打扮,刚才可视电话中的声音和眼前的男人对上了号,在礼貌的招呼过后,那人对陈越说:“东西好了,我去拿一下。” “嗯好。” “垃圾给我吧,我带下去。” 陈越蹭蹭跑回去看了一眼,又空手走出来:“没满呢,我一会儿下去丢。” 第54章 对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好吧。” 门关上了,陈越也带着笑意走回客厅,发现沙发上坐着的梁路时,这才后知后觉地有点脸红:“我好朋友,跟我一起合租。” 梁路点点头,这世间有三样东西藏不住,贫穷、咳嗽,和爱。在同一个空间里,陈越藏不住的爱,简单、纯净、很明亮,而梁路藏不住的贫穷,羞耻、丑陋、灰暗至极。 “哥,”梁路张了张嘴,“我想问你借点钱。” “出什么事了,要多少?” 陈越还不知道老家小村镇上发生的变故,梁路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李秀琴借高利贷的事情,欠了四百万债的事情,还有陈越母亲已经借了他们三十万的事情,全都一一坦白。他们两个人毕竟是两兄弟,血管里相近的血液传导着微妙的信任,梁路对唐昀州难以启齿的隐衷,面对陈越到底是完整说了出来。陈越已经工作了多年,手头存下了一笔积蓄,他登录了一个个手机银行,拿笔记录了几个数字,最后说,小路,五十万可以吗。 光是三姨一家,就要借给梁路家八十万,而李秀琴在三姨大病初愈的时候,却连一万块的红包都舍不得拿出来。这八十万,也许在借出的人眼里,会回报的可能性很小了,梁路的眼眶有点热,他难堪、羞愧、感激、自卑,喧嚣着的复杂情绪让他拼命眨了两下眼睛,可是滚烫的眼泪却逼不回去,颤颤巍巍地砸落了下来。 “……谢谢哥,十年之内我还你。” 陈越看着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却在他面前无声落泪的弟弟,忍不住拍拍对方清瘦的肩膀,一声叹息。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去许久,陈越的好友白渝然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手上拎了只蛋糕盒子,还另携着一束新鲜清丽的洋桔梗。梁路已经隐隐有了预感,果然听到陈越在对面说:“今天我生日,几个朋友聚聚,小路你也一起吧。” 梁路这才顺着话头,把视线移向背后的开放式餐厅,远处的餐桌上早已摆放着碗碟和香槟,原来这本是一个欢快庆祝的日子,而自己带着一屁股麻烦,煞风景地做了个不速之客。他当然多一分钟都不敢再待,梁路忙起身,羞愧万分地告辞了。 快步走出楼下的玻璃门,有三个人正穿过花园朝这边过来。那是唐林凡、周嘉,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周嘉,你送什么啊?” “手表,怎么了。” “我也送手表啊,你这样会显得我的表很寒酸的。” “那你把唐林凡手上那只脱下来不就行了。” “有道理。” 唐林凡骂了回去:“周嘉你缺不缺德啊?” “啊呀唐林凡你别这么抠,快给我给我。” “不给。” …… 四月的一天,阳光明媚,有温柔送花的爱人,有嬉笑相聚的朋友,如果没有梁路的这段插曲,这一定是一个格外美好的生日吧。 第35章 负荷着四百万的巨额债务,梁路的日子过得颠三倒四,手头勉强凑了一百五十多万,离最终的数字还远远不够,他像一条被打破鱼缸的金鱼,费尽力气地努力跃跳着,但水却越流越干,使窒息的结局近在眼前。李秀琴说债主天天来家里逼债,让梁路先把凑到的钱汇过来,可梁路对自己的母亲实在不放心,又联系不上梁伟成,无奈之下只得决定向公司请假回趟老家。可等他到了公司才发现,明明是懒散的周五,所有人却一反常态地到得格外早,会议室有人在打扫,有人在准备茶叶,齐晓霞看见梁路,忙朝他招了招手。 “小梁,你怎么这么迟啊,老大都到了呢。” 他们平江区的王总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能在大早上看到。梁路问:“小齐姐,今天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老天,你不要告诉我你把周总要来参观科技展厅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吧?” 除了钱,梁路的脑子里就只剩浑浑噩噩的一滩死水,经齐晓霞提醒,他才恍惚记起来,老刘的确说起过周嘉受邀来参观“云腾”展厅的事情。 “……对不起小齐姐,我忘记了。” 齐晓霞眯了眯镜片后的眼睛:“小梁,你状态不对呀,仔细看胡子都没刮,没事吧?” 梁路摇了摇头:“小齐姐,师父呢。” “他今天不在,所以才让我和你待会儿跟一下参观的流程。” 这样就请不了假了,回老家的时间又不得不延后。梁路的肺腑在烧,多拖一天又不知道会多上多少利息,他也很担心在老家的李秀琴和梁小云,梁伟成不在家,她们两个女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梁路魂不守舍的,要顾虑的问题越来越多,一个个担子似乎都重重压了下来,在这个恍惚的瞬间,他莫名地想着,其实根本凑不齐这四百万的,过了这些天,也许四百万已经变成了五百万、六百万,就像掉进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他的所有努力都如此微小,被这无底洞毫不留情地吞噬。 “时间差不多啦,走,一起下去迎一迎。” 耳边的话仿佛隔着屏障,听上去又闷又模糊,梁路的胳膊被齐晓霞扯走,于是脚步也终于能够往前面迈。他们好像挤进了电梯,接着很快又出来走向了大门口,穿着深色正装的人们站成一排,梁路也在里面,只是胡子青着,运动裤也有点扎眼,导致格格不入地怪异。 第55章 外面飘着雨丝,通大科技的大楼门口停下了一辆轿车,一把黑伞先举过车门上方,周嘉和吴秘书从车里走了下来。平江区分部的老总王江海上前握了握周嘉的手,简短寒暄了几句后,就把人往大楼里面请。周嘉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面的梁路,不光是因为他有些突兀的休闲打扮,更多的是因为那人游魂一般颓废空茫的神态,格外刺痛着周嘉的眼睛。然而梁路却不再被周嘉的存在影响得方寸大乱,他心里的事情已经像千斤重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至于接待一位昔日的金主,实在显得无关痛痒。 一群人正浩浩荡荡地走向电梯,路过大厅休息区时,在沙发上坐着的七八个人站了起来。 “喂,你们谁是梁路!” “哪个李秀琴的儿子,滚出来!” 这两道凶悍的声音把齐晓霞吓得心惊肉跳,她不由看向身边的梁路,平时冷淡少言的小孩此时钉在原地,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血似的脸色刷白,他的眼睛黑洞洞的,拳头紧攥着,像是在和体内蹿升的情绪拉锯。 这几个人面色不善,打扮得三教九流,很明显是社会上的地痞流氓。这样的人居然明目张胆地坐在通大的休息区没被赶走,还正好被来考察“云腾”的周嘉撞见,这让老大王江海的脸色瞬间就绿了。 “怎么回事这是?” 前台小姑娘跑过来:“不好意思王总,我劝他们走,他们非要上去,说与我们的员工有金钱纠纷,警察来了都占理。没办法,只好让他们等在休息区。” “这像什么话!”王江海训道,“他们要找哪个你把人叫下来,有问题外面私下解决,在公司楼下像什么样子?” “我这不是怕……”前台瞄了瞄那几个人,小声说,“万一出事怎么办……” “法治社会有什么好怕的,赶紧把那个梁什么的叫下来。” 指名道姓冲着人来,和杀到梁伟成出租车公司用的同一个手法。是祸终究躲不过,梁路站出来说:“王总,对不起,是我家里的事情,我去外面处理。” 对面马上有一个人拿手指了指梁路:“你是李秀琴的儿子?” “是,有什么事我们外面说。” “别啊,这么高端大气的公司,也该让我们几个乡下人观赏观赏,按哥几个的意思,就在这里说。” 王江海眉头打结,其他人也有眼色,连忙叫了大楼保安来赶人。面对明目张胆的挑衅,梁路寒着声线道:“想要钱,就去外面。” 他说完径直走向了门口,丝毫不担心没有人跟上来,这超出年龄的冷静让这些习惯了别人惊慌失措,或者恼羞成怒的追债人横生不悦,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神色狠戾地跟了出去。 梁路带走了麻烦,王江海又恢复了一派泰然:“哎呀周总,见笑了,我们现在就去看‘云腾’的科技展厅吧。” 应该视而不见的,周嘉告诉自己,在他最后一次在南大校园里挽留梁路,对他说别走,而梁路无比厌恶地拒绝的时候,就应该视这段关系已终结。已经成为比陌路人还生分的存在,周嘉无权去在意梁路的私事,那个人曾经很热烈地喜欢过自己,可这往往是青春特有的通病,可以肆意挥霍的年轻情感,同样也会很热烈地投射给另一个人。就在周六的聚会上,唐林凡说起他的弟弟唐昀州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乐不思蜀得不回家,他玩笑地打趣,眼睛却看向周嘉。周嘉不想表露任何被试探的过激反应,可是那升腾的心火却压不下去,他起身去阳台抽了根烟,烟灰烫在手上,令那道手背上的疤讽刺得晃眼。过了不久唐林凡出来讨饶,手臂搭上周嘉的肩膀,说道,好啦,我多嘴,陈越叫你吃蛋糕去。 唐林凡这老狐狸,在周嘉与白渝然争陈越的时候,他站白渝然,现在周嘉和唐昀州抢梁路,他又把陈越推出来作挡箭牌。周嘉恨得牙痒痒,正冲着唐林凡的脸骂了一句滚蛋。 梁路和唐昀州在一起,或者,已经喜欢上他了,这根本不需要唐林凡来提醒。 通大科技的“云腾”展厅,灯光炫丽,气势恢宏。“云腾”不愧是王牌项目,每一处细节都颇费心思,周嘉漫不经心地看着3d屏幕上流动的数据,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响着刚才楼下的对话。李秀琴的儿子,梁路又提到了钱……在那个极冷的雨夜里,梁路苍白着嘴唇,对他说自己是赌徒的儿子,之所以心甘情愿被包养、虚情假意做别人的替身,仅仅只是为了钱而已。嗜赌成瘾,于是赌徒的儿子终于被债主追到公司楼下,梁路还在实习,没什么收入,他同那七八个人走出通大的大楼,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思绪愈是发散,愈是感到头皮发麻,周嘉想起在罪恶感下失控地打开梁路的身体,入目却是遍布的青紫棍痕,想起灯红酒绿的queen里,秦业辉放肆吹嘘他们如何丧心病狂地羞辱梁路,周嘉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云腾”展厅。 “诶周总!” “周总你去哪!” 错愕的喊声被丢在来回晃动的玻璃门后,周嘉一边坐电梯下去,一边火急火燎地打钱伯的电话。 “刚才梁路走出来去了哪里!” “少、少爷,我没注意……” “马上把车开过来找!” 疾飞的轿车接上了周嘉就绝尘而去,吴秘书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口,却连汽车尾气都没有摸到。一丝不苟的头发跑得散了型,她虽然早就习惯了自家老板的情绪化,可这下雨天把她丢在半道上却是头一遭,吴秘书把满肚子腹诽优雅地咽下,只克制地吐出一句,真是见了鬼了。 第56章 梁路不知道自己成了让周嘉失常的“鬼”,他被人围着连扇了十几个巴掌,脸皮火辣辣地烧,为首的光头男人揪着他的头发拍了拍肿起的脸颊:“你知道李秀琴那老婊|子欠的是多少钱吗?是这一百五十六万吗,你是在打发谁啊!” “……我的能力现在只能还上这么多。” “啧啧,你妹妹说你很能耐的啊,在南州的通大科技上班,白纸黑字地给我们写了地址,很了不得的大公司嘛,还愁还不上你老娘的赌债?” 梁路眼皮一跳:“你们把我家里人怎么了?我妈和我妹妹,你们要是敢动手我现在就报警!” “哎呦呦,好可怕哦!”这几个人笑得肩膀乱颤,“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哪会把那两个大小婊|子怎么样。是你妹妹亲口说李秀琴不是她亲妈,梁家也打算把你们母子扫地出门了,这几百万的赌债跟她没关系,让我们来南州找李秀琴的亲儿子要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说就算警察来了,他们应该抓谁啊?” 梁小云是恨他们的,她的恨是一个日夜咀嚼的诅咒,只等这个家分崩离析之后方可消散。这些人里,李秀琴只爱自己,梁伟成心灰意冷,梁小云恨意昭然,好像还死死抓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家的,只剩下梁路一个人。梁路说:“能凑的钱都凑上了,剩下的请再宽限我们一段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这些话老子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想办法?你妈做|鸡你去做|鸭可能还来钱快些,少他妈废话了,今天下午再打两百万过来!” 梁路的声线苍白:“两百万我真的没有。” “你没能力还钱,你妈倒是会大喘气地借,来,哥几个给你长长记性,说不定这钱就想起来了。” 话音落下,两个人从身后按住梁路,朝着膝盖后方狠踹了两脚就让他跪了下去,另有两个人解开裤拉链,掏出东西准备往他的脸上撒尿。 现在逼债不能把人打成重伤,会落下把柄,但是一些下作的手段却不容易留下证据。梁路不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羞辱,恐惧的回忆像恶心的蛆虫爬满他的背脊,他牙齿打颤地奋力挣扎,可是这些老油条早把他牢牢压制住,往他的肚子上狠踢了两下。 “小兔崽子别乱动!” “诶你他|妈按严实了啊,尿歪了我可不管,准备——” 话留在空中半截,剩下的半截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踩进了扭曲的五脏六腑中,有个身影猝不及防地越过这被踹倒的人,对着另一个开着裤裆的混蛋抬手就是朝鼻一拳。 第36章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但在梁路眼里就像一个不真实的长镜头。周嘉愤怒的眼睛熠着火光,让雨水映出一层潮湿的亮泽,被打的人嗷得弯腰痛呼,其余人则凶残地朝周嘉扑了过去。在密集的雨线中,一把黑伞旋落到水洼地,泥水四溅,钱伯护在周嘉身前,一胳膊抡倒一个,一脚又踢飞了一个,把后面的人都吓得步履凌乱,不敢再轻举妄动。 光头被这情境威慑住,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们他妈谁啊!” “你他妈又是谁?”周嘉的声音极冷,“这里是南州,你最好长了眼睛再跟我说话。” 钱伯往前走了一步,光头立马就有点脚软:“我们、我们外地人,不太懂南州的规矩,兄弟有话可以商量……” 不需要周嘉动嘴,钱伯已经给了光头一耳光:“谁给你的狗胆子跟我们少爷称兄道弟?” 这几个都是混得油头油脑的人物,钱伯的身手一看就是练过的,周嘉的气势更不是寻常人,赶紧互相使眼色将梁路放开,调转风向地求饶:“两位大哥,不是我们非要为难这位小兄弟,实在是他家欠了我们老大太多钱,咱也没办法啊,要不到钱我们兄弟几个也没活路了,要怪就怪他那不上路的妈……” 话没说完,梁路突兀地打断他:“你们今天回去,剩下的我会慢慢还。” “小兄弟,你那点钱实在……” “你们走吧,好吗?” 还要再被复述一遍母亲的贪婪自私,他的弱小无能,这个家的一地鸡毛吗?梁路不想让周嘉参观到他的狼狈,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这些人快点离开。 然而周嘉问道:“欠多少钱?” 光头忙说:“这几天的利息就算了,总共四百万吧。” “借款合同看过了没?”这句话是对着梁路说,周嘉不问欠钱的原因,只问有没有被骗。 梁路硬着头皮回答:“……看过了。” 梁路说看过,那必然是核对过条款,计算过本利,货真价实的四百万。周嘉点了点头,简洁地打发他们:“你们留个账号,下午汇到卡上。” 光头等人喜形于色,没想到会撞到个财神爷,忙不迭地殷勤道:“好好好,账号我立马写给您!” 事态的发展让梁路脸色僵硬:“周嘉!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自己会还。” “用什么还,你上哪去弄四百万?”周嘉将额头的湿发不满地向后梳去,“靠通大科技那点实习工资,还是四处去借、去讨、去跪着求别人?” “我会想办法。” “唐昀州不可能要得到四百万,除非他想被他老子打死。” 梁路毫不犹豫地说:“我不要他的钱。” 周嘉只是顺口哂了一句,毕竟当下的唐昀州连羽翼未丰都谈不成,但他没想到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他的心一时之间有些轻盈,又有些自我怀疑,梁路这句话的动机,是因为根本没有在心里接纳唐昀州,还是因为太过在乎那个人。 第57章 周嘉凝视着那双冷清的黑眼睛,探寻不出答案。 “既然这样,那就欠着我的。” “周嘉,这钱我不需要你给我还,我……” “我可以容许你分期的时间长一些,四十年、五十年……一辈子很长,你总会有还清的一天。” 光头生怕事变,早眼疾手快地写好了账号,点头哈腰地递了上去。钱伯接到手里后,周嘉就不再与他们浪费时间,一把扯过梁路就朝车的方向走。 一辈子,梁路的理智尚存,这三个字不适合连亘在他和周嘉之间。他试图挣脱开对方,但是周嘉的手却像一把铁钳,顽固得如那人不容对抗的臭脾气。 “周嘉,你给我再久的时间我也还不清的,我不需要你替我还钱,周嘉……” 周嘉打开车门,把浑身湿透的梁路塞了进去。 “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继续还。” 当天下午,四百万就顺利到达了指定账户,同一时间也解决掉了借款合同,这事由周嘉的心腹孙秘书经手,全程是雷厉风行的高效,又一丝后患都不留的严谨。孙秘书向周嘉汇报完,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梁路。作为周氏的首席秘书,他领教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物,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孩倒真有点看不透。周少爷眼也不眨地扔了四百万替他还赌债,换个人感恩戴德都来不及,梁路居然不领情,说在欲擒故纵吧,手法又实在过时透顶。孙秘书琢磨周嘉的脾气已经很透了,周少爷此时虽然表情很臭,但烦怒没有到心里去,甚至还有点不知缘由的快意。他留意了一眼梁路跟前的热姜汤,还有那人换新干净的衣物,心里又有些明白了。 于是精明的首席秘书除了对老板告辞,也对梁路微微示意了一下,这才离开了周宅。 木已成舟,梁路只得走到周嘉的面前,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沙发上的周嘉带着洗浴后的散漫,懒懒地说:“钱已经不在我手上,你要是实在不想要我的钱,自己去问那群人退。” 已经吞进肚里的肥肉怎么让饿狼吐出来,这根本就是耍无赖。 “你不需要这么做的。” “我钱多得没处花喜欢烧钱不行吗?” “你当然可以,但不用烧给我。” 周嘉的脸色终于垮了下来,啪得一下把手上的画报合上了:“梁路,你知不知道你很不识好歹?” 是的,被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强行送了四百万的巨款,梁路如果再说什么煞风景的话,简直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甚至经历了这些天千难万难的筹钱,梁路知道自己并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个巨额债务,他抗拒周嘉的帮助,除了出于倔强无脑的自尊心,没有任何现实的基础来支撑。正是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梁路才格外厌恶无能的自己。 “……你是出于愧疚吗。” 他出口的是问句,但语气却是陈述句。 很快,不等周嘉回答,梁路接着说道:“你不需要为了让我做替身的事愧疚的,你付我钱,我也知道你爱别人,我们之间没有谁欠谁……还有秦家那两个混蛋做的事,也跟你没关系,你更不需要放在心上。” 仿佛经常揭露同一个伤疤,把结了痂的皮反复撕扯,熟悉了这种感觉以后痛感就变得不再新奇。周嘉咬牙道:“你非要这样吗,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三句话里有一句是好听的吗?” 把过去撕得鲜血淋漓,除了虐待自己,何尝不是在捅周嘉的心窝。梁路看了一眼对方,意识到话说得过了度,懊丧地撇开脸去:“对不起。” “你又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周嘉无处发泄地站了起来,“梁路,接受我的钱这么难吗,会让你难过得要死吗,如果你说会死,我现在立刻就去把钱要回来!” 周嘉真是动肝火了,没养好的肺仿佛也故意作对似的拼命找存在感,激得他青筋直突地猛咳嗽。这时候躲在角落里的管家只能藏不住了,赶紧出来送水送喉片,急道:“小梁,你就服个软吧,少爷很在乎你的……” “谁他妈说我在乎他!咳咳……!”周嘉把杯子推开,晃得水洒了一地,“咳咳!让他继续说下去,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话在后面等着我!” 那破碎的咳嗽声仿佛要把嗓子都咳坏了,生生磨成一块粗糙割手的毛玻璃,纵使梁路的皮肉下是一副铁石心肠,这个时候也被击退得缴械。他明明对几乎所有人都开口借过了钱,为什么偏偏不能容忍周嘉帮他,原来那矫情又不可理喻的自尊,竟妄想在那个人面前维持体面,实在太自不量力了。 “周嘉……谢谢你的好意。”梁路说,“从现在开始,我每个月还你钱。” 周嘉紧盯着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拿过杯子喝了口水,又往嘴里吞了片喉片。 在一旁的管家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梁路的脾气虽然也又臭又硬,但好歹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人,不像周嘉宁折不弯谁都不顾忌。管家深知今天梁路重新回到周宅是不容易的,少爷千方百计要替他还这四百万,背后不过就是一句说不出口的话。于是他接过周嘉喝好的杯子,对梁路微笑道:“小梁,厨房刚烤好蛋糕,你和少爷去花园吃点吧,我让钱伯跑一趟你住的地方,行李么就替你收拾过来。” 周嘉没有说话,似乎嗓子还是不舒服,又似乎,他默许着管家的这几句话。周嘉轻咳了一声,视线也没怎么看梁路,只伸手把沙发上丢着的画报捞了起来,然后往侧门花园的方向迈步走去。 第58章 “不用麻烦钱伯了,”背后的声音却没跟上来,在原地响起,“我现在就要回家了。” “回家?小梁,你还回家做什么,去花园吃蛋糕吧。” “谢谢了,可是我家里有人等我回去吃饭的,如果在这里吃过蛋糕,我怕没肚子吃晚饭了。” “这……哎,好吧,你明天来也是一样的。” “其实还钱的话……还是直接转账比较快,这里我就不来多打扰了。” 咣得一声响,侧门被重重摔上,周嘉已经一脸愠怒地走出去了。 管家叹息了一声:“小梁,你实在不必这么倔的,你明明心里放不下少爷,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留下来?” 梁路抱歉地告辞:“等我的人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对不起,我更想回家。” 第37章 一场风波趋于平静,好像从一个荒诞的梦中醒来,令人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梁路在第一时间把三姨和陈越的八十万借款还了回去,五一假期的时候,他还特意回了趟老家,去各路亲戚朋友那里一家家拜访,当面还了钱致了谢。小地方里从来都没有秘密,一夜之间还清巨债,整个村都在唏嘘梁家必然是砸锅卖铁卖掉了房子,可是左右也不见李秀琴她们卷铺盖搬家,甚至到了假期最后一天,离家多日的梁伟成居然也被劝了回来。 梁路是在一个工地找到的梁伟成,他瘦了许多,一件衣服灰扑扑地瞧不出原来的颜色,正推着推车在装货。李秀琴在后面喊了声伟成,令他扶推车的手差点不稳,迟疑着回过头来。 “爸。” 梁路叫了他一声,后面的话被干涩的喉咙堵着,再也说不出来。 找回梁伟成,他们的小家才算完整。梁家没有失去遮风避雨的屋子,李秀琴也没被赶出门,村里的风言风语就传得更加神乎其神。有人说梁路铤而走险去做犯事的生意了,只为了来钱快,也有人说梁路在南州被一个五十多岁的女老板养了,四百万是女老板还的。连日下来梁伟成的耳朵里也进了不少闲话,忧心忡忡地打电话过去,问到底怎么回事,真不成还是卖房子吧。 “爸,别多想。”电话另一头,梁路的语调轻松,“钱是问老板借的,我和公司签了长约,业绩达标就能抵,反正我本来也打算在通大干一辈子。” “这么大一笔钱呢,你们老板怎么会肯?” “爸,通大可都是千万上亿的生意,这点钱我们老板随便就定了。” “可……总感觉不大妥当,小路,有事必须和家里讲,你别瞒着我和你妈。” “放心吧爸,别担心我。” 陆续又保证了几句,梁伟成才犹豫着挂了电话,梁路吸了口手上剩下的半支烟,推开侧门走进了夜场。南州最不缺的就是灯红酒绿的夜晚,现在正是场子里最忙的时候,他不敢出来太久,多亏这张还算不错的脸,他在几周前找到了夜场的兼职,表面上给客人调调酒,主要还是赚卖酒的提成。梁路是新面孔,所以逗他说话图新鲜的人不少,一晚上下来能推销掉好几瓶洋酒。 白天上班,晚上兼职,基本上梁路要到凌晨才能回家,一天的24小时恨不得每分钟被掰成两瓣用。这样的生活很忙碌,但是攒钱的感觉却分外踏实,他不知道多久能够还清周嘉的钱,但是哪怕每个月多上一两百块,梁路的心里也会少一分沉重。这样打仗似的节奏,使得他在701停留的时间已经寥寥无几,唐昀州抱怨他为什么天天加班,不满的控诉却只能通过微信传达到本人,梁路那时候正忙着,瞥了一眼手机就匆忙放进口袋,直到第二天才想起来有信息这回事。 「昀州,对不起,我忘记回复了。」 过了一会儿对面发来一串省略号,外加一个无奈的表情。 「我明天答辩,你请个假来给我壮胆吧。」 梁路犹豫了数秒。 「明天有组内评议,我可能走不开。」 这次过来的是语音了:“通大有什么好,你为它加班卖命地老天荒的,等拿了毕业证你来唐氏行不行啊。” 「通大赚得多[表情]」 “至于吗财迷,等我做了唐氏的小唐总,你会后悔没给我这棵摇钱树浇水。” 梁路知道唐昀州不太开心,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面对面说过话。梁路现在一有空闲就躲起来睡觉,午休时间也没心思去公园接受唐昀州的爱心午餐,对方一直被忽视,难怪变得有情绪。 组内评议梁路不敢缺席,但是会议一结束,他就低声跟老刘请示想要溜出去几小时,老刘使了个眼色就放行了。搭地铁赶到学校,这一组的答辩不巧已经结束,梁路找了满层楼教室没找到人,气喘吁吁地从三楼下来,在楼梯上刚好看到了一群正走出教学楼的学生。 唐昀州个子高,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望到,他右手边一个长发的女生,手上拿着和唐昀州同样的奶茶,一直有说有笑地时不时望向他。这个女生偶尔会来球场看篮球赛,梁路见到过,只是没想到她和唐昀州不仅认识,还似乎挺熟稔。 “你待会儿去哪啊?” “网吧,弟兄们等我呢。” “还是昨天的队伍?那老规矩,加我一个。” “行。” 得到应允,女生比了个耶,朝对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一直等到他们走远,梁路才下楼去,边走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十分钟前有一个消息。 第59章 「没你捧场,本少照样过关。」 梁路弯了弯嘴角。 「是,你最厉害[表情]」 多一个人陪唐昀州答辩固然锦上添花,然而没有的话也无伤大雅,那个人从来不会缺少热闹的朋友。梁路没有告诉唐昀州自己偷溜过来的事,只是默默放好手机,重新走回到地铁站去。 很快,这一届的学生都陆续完成了论文答辩,梁路也在其中,准备充分地圆满结束了这个仪式。六月底,他们终于迎来了毕业,梁路拿到了毕业证书,在老刘早早地推进下,按流程和通大科技签订了用工合同。成为了通大科技的正式员工,梁路的月薪水涨船高,业绩提成的比例也变多了,他粗算了下,如果再节省点开支,加上兼职,他一个月攒下的也许可以抵得上过去的三个月。这一天,梁路把从实习到现在积累的所有钱都汇去了周嘉的账户,覆顶的阳光很明烈,未来似乎被这日光照亮了一角,让人闻到了一点希望的味道。 当然,生活的催促还在继续,彻底告别校园后,梁路成了大城市中的一个普通打工人。在白天,通大的节奏越来越紧凑,“云腾”与周氏的合作已达成了初步意向,老刘组一直绷紧着弦不敢懈怠,梁路也靠抽烟吊着精神。在晚上,夜场的兼职需要工作到深夜,他会和其他人一样,在八点半左右去附近吃一份便宜的炒饭填饱肚子。今天梁路也是一样,只是摊位上没位子了,就端着盒子站在马路边上吃。也许是命运的巧合,在他站立的斜后方,有一辆黑色轿车正在路口等待红灯,坐在车里的周嘉只瞥了一眼就认出了梁路,他放下车窗,来回扫了遍周围,确认只有梁路一个人。这里离市中心远,也离梁路的家、公司、学校都远,他没道理大晚上出现在这里,可周嘉偏偏就看到了他,看到这个瘦削的身影在汽车尾气中吃着一团没什么佐料的炒饭,端盒子的手里还夹着一包拆开的榨菜。 “钱伯,靠边停。” “是,少爷。” 夜色里,黑色轿车停在了马路的另一侧,周嘉透过车窗静静凝视着梁路。那个人刚吃了半盒炒饭,正巧来了个电话,他点头似乎在说好好知道了,接着把饭囫囵塞了两口,就匆匆忙忙扣好盖子快步离开。梁路似乎熟门熟路,没有迟疑地穿过了两次人行道,最后沿着这条街,走进了转角一家装修前卫的夜店。 手机信息箱还安静躺着一条短信,那是之前梁路汇进来的一笔钱,周嘉现在终于知道,那笔钱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光影绚丽,南州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今晚有人过生日,又碰上毕业季,店里客人很多,到处都是人挤人地忙乱,梁路摇着手臂调酒,发根上亮晶晶地渗着汗珠。 “alex,给我来一杯‘夏夜星空’。” “好,请稍等。” 汽水混一点甜葡萄酒而已,但配上精致的酒杯和花俏的小装饰,这一杯“夏夜星空”就显得格外养眼,以致于价格也高得令人咋舌。 另一个人也靠上吧台:“alex,要一杯‘蓝调’。” “这杯会有点涩,可以吗?” “喝过,没事。” 梁路取出新杯子,正低头铲冰块,忽然听到一道声音说:“也给我一杯。” 他愣了愣,很快抬起眼睛,吧台的冷光下,周嘉插着口袋正面色不豫地看着他。梁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周嘉,毕竟这个区在南州的地段算偏远了,他特意选在这里兼职就是想尽可能回避熟人,哪想到竟然真的这么巧,不光被遇上了,偏偏那个人还是周嘉。 “……请稍等。” 稍等个什么。周嘉一肚子火:“手头事情弄完跟我出来。” 今天人手短缺,店里每个人都很忙,梁路道:“不行,我走不开,会扣钱的。” 对面人听了更来气,眯起眼睛反问道:“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才是你最大的债主,a.l.e.x?” 这句话仿佛一把悬在头顶的剑,提醒了梁路自己没有屡次拒绝周嘉的资格。他不好继续推诿,调好酒向领班说了声去厕所,就跟着周嘉走了出去。钱伯早早停车候在外面,看到他们出来连忙拉开车门,梁路停下脚步,语气放软着:“周嘉,我真的只能出来一会儿,你有什么事?” “什么事?”那人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一遍,“你白天在通大干活还不够过瘾是不是,翻了大半座城晚上跑来夜店工作?我不是已经答应给‘云腾’芯片了吗,这一票够你们组吃喝三年了吧,你还缺钱吗?我什么时候逼你逼到这个份儿上,你是不是还要去卖肾卖血啊!” 梁路被周嘉逮着狠骂,到底没有还口顶嘴,他的心泡成了一团,不敢去细想周嘉说话的深意。芯片选择在通大落地,这应当是周氏董事会的决议,为的是集团效益最大化,就算有其他的因素一定也是微乎其微的,他不能抱有什么痴人说梦的联想。 “你没逼我……是我自己觉得应该早点还你钱,这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 “早点还清就早点不欠我是不是?梁路,你就这么心急吗,恨不得立刻就干干净净地摆脱我?” 梁路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想尽可能感谢你。” 是啊,他的确很心急,急切着抗拒周嘉对他的影响力。可同时,他又发自内心地感激着这个人,感激他施以援手,保全了自己和母亲唯一栖居的地方。 第60章 周嘉单手撑着胯来回踱步:“我周嘉缺了你的四百万难道会破产?你的感谢方式像在侮辱我的赚钱能力,我不需要你这样卖命,现在就回家去,这地方不许再来。” “就算不是为了还你的钱,我也一样要赚钱,我已经毕业了,以后该由我去照顾家里人。” 经过这一次,梁路认命了,他不能断定李秀琴一定能改过自新,他只能让自己变得有能力,好去承受突如其来的意外和打击。 周嘉听懂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梁路的家庭有许多他看不见的疮痍,当他越了解梁路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人就像泥地里长出的一棵树,看上去清清爽爽的,笔直的一杆树身,但是根却陷在一潭污泥里早已盘根错节,若是有一天试图让他移出泥潭,树也会死。 周嘉一直说不出口的话,此刻终于涌出。 “你跟我回去,一个月十万,就当是一笔生意。” 这个条件很低级,这样的交易也很没品,但他终于说了出来,好像在赌桌上推完了赌注,只等着是输是赢。 第38章 一个月十万,差不多三年后就能还清四百万,尤其抛出这个条件的人还是周嘉,相信心动的人不在少数。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地想要爬上周总的床,甚至抛却那人身上附带的资源、财富,单论周嘉这个人本身,他也是个足够有吸引力的光源。这样的天之骄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拥有很多个情人,他不必提出特别的条件,照样有人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而一个已经被淘汰一次的过气情人,根本不值得周嘉这类人去再次考虑。 梁路想,替自己偿还赌债的周嘉也许是出于同情与愧疚,但是重新提出包养条件的周嘉,的确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许,在其他相似的替代品中,梁路真的是特别的那个存在,或许更加厚颜一些,他是除了陈越之外,在周嘉心中最接近喜欢的人。然而偏偏他和周嘉就像两列方向相反的列车,一辆在靠站等候的时候,另一辆在相邻的轨道上已然背道而驰地呼啸而过。 “周嘉,我很感激你借我钱,”梁路抬起头,“但是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 在对上那双清明的眼眸时,周嘉的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他还是固执地要求道:“给我个理由。” “……我只有一个理由,唐昀州。” “只因为唐昀州吗,没有唐昀州,你就会答应这个条件?” 梁路沉默了一会儿:“是,没有唐昀州的话,我想我应该会答应。” 他不是一个自视清高的人,他和周嘉的开始本也是出于一场交易,面对慷慨救助了自己的恩人,如果这是对方想要的方式,梁路会愿意接受。 可是显然周嘉抵触这个答案,他好像被什么利器狠狠捅刺了一刀,冰凉而无声地,发着森冷的痛。他没有输给梁路的自尊,没有输给其他的什么理由,他输给的对象只是唐昀州。 周嘉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后没有点火,又拿了下来:“如果我要你三年之后必须还钱呢,你去哪里挣一个月十万?” 梁路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急需,我会尽我所能在三年内凑出钱,假如真的没有这个能力的话,我会和父母商量,看到时候能不能把老家的房子抵上。三年内我应该可以攒上一些钱了,在南州供不起房子,但是乡下地方还是可以勉强付个首付,老家的房子抵给你之后,新房子就写我爸的名字,以后每个月我慢慢还贷,还是可以还一套房子给他们的。” 一个孝顺体贴的儿子,一个忠诚不二的恋人,周嘉慢慢把烟捏在手心里:“好,梁路,你很好。” “对不起周嘉,如果你有其他的要求,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一定会做到。” 周嘉像是猜到梁路会这么说,很快接道:“那我让你跟唐昀州分手。” 什么。 梁路瞪大了眼睛:“这……” “怎么,这超出你能力范围了吗?”周嘉恶狠狠地盯着他,停顿了十几秒,他突然加重了语气,“我要你跟他分手!” 这种无赖的要求比提出包养条件还荒谬,恐怕周嘉已经气疯了,失去了理智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梁路说道:“周嘉,这个我更做不到。” “哈,现在到底是谁在欠谁钱?这个不行,那个做不到,那你能做什么,梁路,你凭什么挺直腰杆在我面前说‘不’?如果这么不想欠我钱,如果已经打算好三年之后抵给我房子,那可以,用不着那么麻烦,你现在就回老家把房产证给我拿来,我等不及三年了,只要这套房子估价在两百万以上,我周嘉跟你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 归根到底,周嘉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料到梁路之前被逼入绝境都不肯让家里卖掉房子,这背后一定有隐藏的原因。只要他不给他三年的喘息之机去攒出另一套房的首付,等于再一次将梁路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他就是要对方答应他的条件,接受交易或者和唐昀州分手,无论哪个结果,周嘉都乐见其成。 梁路果然被捏住了七寸,老家的那套房是他不能失去的底线,如果梁伟成是他的亲生父亲,也许他不必对失去这个家感到惴惴不安,可是很遗憾,他和梁伟成没有血缘上的联系。 “周嘉……我求你,只要不是这两个条件……” “梁路,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周嘉残酷的声音无比清晰,“是我警告那几个混混不许对外散布这四百万的来历,同样的,我也可以随时解除这个警告,你明白吗?” 第61章 一个富有的男人替他偿还四百万的巨债,恐怕这在老家小村镇里,会是一则爆炸性的桃色丑闻。 梁路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潮湿的汗渗满手心。 “……我不能跟唐昀州分手。” 看来他选了第一个条件。 周嘉的心底感觉不到丝毫快意,只居高临下地朝车子使了个眼色,梁路顺着指示往那边望了一眼,终于迈开步子走进了车里。 重新回到康宁路的别墅,一切似乎都在错位中熟悉着。一进门几声汪汪犬吠,一条中华田园犬扑向周嘉的腿,它摇着尾巴撒娇得欢,看到背后跟进来的梁路,突然呜呜叫了两声。lulu仿佛还认得他,歪着脑袋在认真打量,最后是管家用一个狗罐头把它支走了。 偌大的别墅变得安静,除了梁路和周嘉,不再有其他人,西边餐厅亮着灯,管家在路上就接到了钱伯的消息,所以特意让王姐备好了夜宵和梁路爱吃的甜点。 “先去吃一点东西。”周嘉发了话。 梁路说:“不用了,我去楼上洗澡。” 再温情脉脉的外衣,包裹的内里也不过是一场交易,他们各自心知肚明。 花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冲了个澡,梁路吹干了头发,走出来看到周嘉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拎着红酒,一手拿了个酒杯在喝。这个熟悉的背影仿佛上辈子见过一样久,梁路记得,从前每每看到这样落寞的周嘉,他都很想贪心地从背后抱住他,但梁路又不太敢那么去做,因为周嘉期待回头看到的,一定不会是他这张脸孔。 “洗完了?”周嘉抿了一口红酒。 “……嗯。” 那人放下酒杯转过身来,射灯照得眉目更加深邃,他就静静立在那里,没有其他的动作,或者已经做了唯一一个动作,那就是等。 意识到这一点,梁路紧屏着呼吸,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越来越近的,是周嘉的味道,周嘉的气息,让他被一阵无形的漩涡卷噬,生出溺水般的无力与眩晕。当距离缩短到一个吻就可以消失的时候,梁路停滞了一秒,接着周嘉俯下唇,像猎人缚住瑟瑟战栗的猎物,不容置疑地堵住了梁路的嘴唇。 他们在接吻,从浅浅的舔咬到浓烈的厮缠,这个吻很久很久。有好几次梁路觉得大脑空白,想要逃开呼吸,周嘉压着他贴在落地窗前,勾着他的舌头不让他躲开。梁路被吻得又热又烫,偶尔吞咽的声音听得他分外狼狈,又不可自控地心跳失常,他裸露的心脏似乎不着寸缕,在不知羞耻地剧烈跃动,周嘉的鼻息拂在他的脸上,让那可怜的眼睫颤抖着,却没有睁开眼来的勇气。 “这是你现在的水准吗,离十万可有点远……”周嘉拎过红酒瓶仰头喝了一口,捧过梁路的脸就把液体渡了进去。这突然的袭击让梁路毫无准备,只应激性地不停吞咽红酒,他每一次的动作都把周嘉的舌头吸缠得紧紧的,两片嘴唇被摩擦得红肿,有红色的酒水从他们唇齿相连的地方滴滴答答淌流下来。 “哈……唔……” 梁路在细细地发抖,周嘉抱着他,吻得背脊也一阵一阵地发紧。他很想他,想得好几次做梦就梦到在这扇落地窗前,也是这样肆无忌惮地亲他抱他。周嘉不后悔做一个卑鄙的胁迫者,他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得到一个人必须采取手段,他会毫不介意地去那么做。 梁路被吻得模模糊糊的,所以当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才犹如突然一道惊雷惊醒了他。他喘息着推开周嘉,停顿了片刻,踉跄过去浴室拿出了衣服口袋里的手机。 “喂,”梁路平复了下呼吸,“昀州。” 唐昀州在电话另一头有点拉不下脸的别扭:“今天几点回来啊,我点夜宵你吃不吃?” “我、我可能回来有点晚,昀州,你别等我了。” “……又这样,我在生气你看不出来吗,还加班加班的,就不知道哄哄我啊。” 他主动打电话求和,梁路愧疚难当:“昀州,是我的错,我尽量早点回来,你如果点了夜宵就先吃吧,别等我。” “今天有女生跟我告白诶,”对面人着急地警告,“梁路,你能不能有点紧迫感,我可是很抢手的!” 梁路快坚持不下去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汹涌的情绪,用轻笑的语气说:“你抢手那是我赚了,我得意还来不及呢。” “我服了。”唐昀州无奈地长吐一口气,“好吧好吧,不等你了,记得家里有我这个人就行。” 梁路不吃醋不激动,唐昀州当然是失望于这个反应的,正准备挂电话,梁路忽然道:“昀州!” “嗯?”对面人问,“怎么了?” “……没事,你早点休息。” 唐昀州却以为梁路在劝他少打游戏:“放心,明天还要去分公司上班,我不会打游戏到很晚的。” 一通电话直到最后结束,梁路都紧攥着浴室盥洗台的桌角,几根手指捏得青白。他在镜子前抬起脸,这张面容还残留着方才的绯红,头发凌乱,嘴角微微肿着,提醒着他刚刚进行过什么交易。周嘉给出的两个条件里,梁路选择了不分手,不背叛唐昀州,但他直到这通电话之后才明白,即使是选择了欺骗唐昀州,私下做周嘉的情人,他也是在背叛那个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周嘉站在浴室门口,亲眼看着梁路打完了这通电话,又看到那个人绝望地在镜中审视着自己,像十恶不赦的罪犯祈求不了原谅。 第62章 “后悔了?” 听到这个问句,梁路低声地回答:“是,我后悔了。” “明天拿来房产证?” 那个人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接着他闭了闭眼睛,把手里捏着的手机放下了。 周嘉等着他平复好情绪,看着他艰难地走向自己,但周嘉没有等来想要的结果,梁路在他的面前跪了下去。 “你……!” 周嘉的心口仿佛被沉闷地一击,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割裂的画面,梁路对他下跪,他居然对他下跪! “我求你,周嘉,就宽限我三年的时间吧,三年后,我一定能还你钱。” 他的一字一句仿佛泣血一般惨烈,他所有的忍辱负重、愧疚羞耻都化成无情的利斧挥砍向周嘉。周嘉愤怒地揪紧梁路浴袍的领子,把他从地上狠狠拎了起来。 “你就这么喜欢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他失控地大喊:“你怎么可以为了他对我下跪,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梁路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他不知道在为谁哭,只是不断地、不停地流着眼泪。 “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凭什么啊……!” 周嘉愤怒的表情,可怕,扭曲,可更触目惊心的,却是鲜血淋漓的伤心。梁路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头受了伤的高傲狮子,曾经光鲜亮丽的毛发干枯着,曾经威风凛凛的四肢孱弱着,只有它哀伤的咆哮,一声又一声,试图抵御伤口撕裂时的剧痛,令人不忍细听。 第39章 在繁忙的时段无故旷工,梁路被罚了八百块钱,他把钱转给领班,人家反而揶揄他,小梁,这钱罚得值,能陪那么帅的人过一晚,区区八百块钱又算得了什么。周嘉在夜店门口带走了梁路,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会引人联想,这在夜场是见怪不怪的常事。长得俊俏的服务员,无论男女,总有其他赚外快的方式,只要不影响夜店的正常运转,许多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领班拍了下梁路的肩膀:“下次小心点,在大门口被带走不罚你罚谁啊。” 梁路无心解释,人家也不算误会,如果没有自己后来的出尔反尔,他现在确实已经陪周嘉过了一夜。 那天的回忆他不愿去想,可是周嘉伤痛的声音却像烙下的魔咒,总是时时回荡在他的耳畔。 之后几天从通大下班,钱伯都会在地库等着接梁路。这是周嘉的最后让步,他可以屈服于那一跪,同意宽限三年的时间还钱,不强逼梁路做自己的情人,可他的退让却也仅止步于此。梁路不再有随意出入701的自由,如果他要离开周宅回去过夜,必须先向周嘉请示。梁路不明白周嘉这么强求的意图,对那个人而言,他显然什么都没有得到,但周嘉却苍白地一笑:“为什么不?看你煞费苦心骗他的样子,处心积虑求我的神情,那多有趣啊。” 这是一种报复,报复梁路为了唐昀州下跪,报复他竟敢用轻贱自己来做威胁的筹码。周嘉的心态很扭曲,他的确没办法再对梁路用强,可也不甘心就此败北,去承认做一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梁路之前虽然天天“加班”,但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去701,如果在外留宿,他很难对唐昀州解释。才过了三天他就已经快编不出理由,好在三天后,唐昀州如蒙大难地电话他,唐老爷子的圣旨下来了,命令已经进入分公司历练的唐昀州必须住回家里去。 “这都要把我押回去,说我在公司打游戏,在家也不务正业,我都多大的人了,至于像犯人一样监视我吗。” 梁路问:“你怎么在公司还打游戏?” “我就后台挂个机而已,不知道谁告的密,我又不做唐氏的继承人,混混日子也不行。” 唐昀州抱怨连天,把身边的下属都猜了一遍,觉得个个都有眼线的嫌疑。其实梁路知道唐昀州不是没有能力,他很聪明,成绩也不错,可是因为出身的原因,他不想让自己在唐家太过扎眼,也从未表现出多余的野心。然而唐老爷子却瞧不上他不着调的样子,或许他对这个小儿子是存有一定期望的,所以自唐昀州毕业后,唐家的训束不露声色地渐渐密集起来。 “昀州,那你住回去吧,我这边没关系。”梁路这话说得分外心虚,差点磕绊到舌头。 “你当然没关系,我在你面前就像一团空气。” “……”三天没有回去的梁路哑口无言,过了半晌,他说,“也许你不相信,可是,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出人意料的一句剖白,让唐昀州的胸口突突跳了两下,之前的闷气忽然散掉了大半。他抓抓头发,嘴角上扬着:“其实除了上班那几天盯得牢,周末应该不要紧,小路,我一休息就溜回来啊。” 他们的分别就这么暂时定了下来,梁路松了一口气,一周里他至少可以少骗唐昀州五天,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从通大被接回周宅,梁路也不过是吃一顿晚饭,吃完后又得准备出门兼职。这几天他没有在饭桌上见到过周嘉,倒是钱伯寸步不离,见他用完饭在玄关换鞋,客气地说,小梁要出门啊,那我送你去。 梁路没有拒绝,他知道就算提出异议,也没有人会听从。 灯光闪烁的夜晚,梁路换好侍应生的衣服,正开始拧干毛巾擦拭吧台,而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周嘉在吧台前又要了一杯酒,三两口就喝了个干净。 第63章 “喂喂喂,你差不多得了啊。”唐林凡踢了他一脚,“我待会儿让蒋峥来接的,你别一身酒气地害我,他还以为我跟你喝了多少呢。” 周嘉冷笑一声:“你不秀会死?” “我秀我的,你有本事别酸啊。周少爷,周总,周大老板,我都把我弟给支走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趁早回去把人给我睡了,别一天到晚在外面喝得稀烂,说出去都没人信你这么没手段。” “我没手段?”周嘉吞了一口烈酒,扭过脸看他,“唐总,你花了多少年才睡到的蒋峥,要不要让我帮你回忆回忆?” 唐林凡面不改色:“我小时候又没看上他,那一大段时间不能算。” “是,不能算,你没有中考、高考跟着他填志愿,你没有故意动用关系跟他换到同一间寝室,你也没有逼他一个直男变弯,最后哭哭啼啼地求他跟你在一起,这一切都是巧合。” 唐林凡咬得后槽牙咯吱响:“犯病啊周嘉,你说的什么鬼话!” 从来都长袖善舞,做人潇洒自在的唐林凡,只在蒋峥面前丢过脸犯过怂,这是他的一段可耻往事,然而很不幸被周嘉全程见证。 “是不是鬼话你心里有数,陪我喝酒就喝酒,不能喝就趁早回家。” 周嘉这么不识好歹,唐林凡也来劲了:“你跟我拼酒还差了一百年,行啊,不就想喝醉吗,老子今晚奉陪到底。” 周嘉不置可否,迷蒙着视线转动玻璃杯里的冰块,酒精能麻醉一时片刻的知觉,使皲裂的自尊没那么钻心刺骨的不堪。两个人劈头盖脸喝到半夜,连一向驰骋酒局的唐总都有些眼花,周嘉更是泥一样瘫在沙发上起不来。唐林凡早两个小时前就呼叫蒋峥来接,那个人粗枝大叶惯了一点都没放心上,三催四请地才姗姗来迟。 “你怎么这么晚啊,早点来我还能少喝点。” 他懒洋洋地装醉,可大大咧咧的蒋峥却对此视若无睹:“我刚跟陈越看球呢,就剩个尾巴了那可不得看完再来。” 唐林凡翻了翻眼睛:“你又去渝然他们家做电灯泡了?” “什么叫电灯泡,在看球的时候除了球友,其他人才是电灯泡,是吧陈越?” 这一句让唐林凡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蒋峥背后的人,刚才装醉示弱的样子没防备地被对方尽收眼底,不由有点脸热。好在陈越也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渝然有事还在单位,我在家无聊,正好喊蒋峥一起看球赛。” 唐林凡笑道:“蒋峥也真是的,叫他接下人大晚上的还把你也喊来。” “我反正也没事,听说你们都喝得很醉不能动,我想着一起来帮下忙。” 今晚虽然喝得不少,但烂醉如泥的只有一个人,唐林凡的状态显然和电话里的叙述有点不符。他干咳了一声,正巧服务员过来递酒水单,于是潦草签了个名字:“是有点喝过头了,主要是周嘉不消停,他这个人,要签单了反而给我醉得不省人事,一晚上喝掉三十多万,我看我这趟是被他宰了。” 蒋峥眉宇深锁:“哇靠喝这么多,周氏股价暴跌了吗?” “是,明天就破产了。”唐林凡面无表情地指指沙发,“这醉鬼赶紧背上车吧。” 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是个不小的负担,偏偏周嘉刚才还躺着安安分分的,被蒋峥和陈越架起来的时候反而醒了过来,乱七八糟地开始不配合,嘴里咕囔着说还要再喝,把几个人忙出一头热汗。 “周嘉,喂周嘉,你别东倒西歪的我扶不住了……!” 蒋峥的另一只手还扶着唐林凡,没走出去多远,凌乱的步履三转四扭地就不小心把周嘉给脱了手。随着惯性,周嘉整个人抱在了陈越的身上,这覆上来的重量让陈越连连抵住身侧的墙壁,一阵结实的闷痛后,这才没让两个人胡乱摔得四脚朝天。 黯淡的灯光下,灼热的酒气喷洒在陈越的脸上,周嘉低垂着眼睫迷离地盯着他,鼻尖随着喘动的呼吸几乎就要险险擦过。 “……周嘉,你没事吧?” 陈越眨了眨眼睛,显然有点不自在。 对面人没说话,视线却不肯移开,这两个人的距离暧昧得让唐林凡酒都吓醒了。大晚上把陈越叫出来接醉酒的周嘉,这件事情本身危险系数就不低,现在这幅光景要是被白渝然知道,唐林凡不知道自己和蒋峥会被清蒸还是红烧。 还来不及阻止,周嘉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陈越的脸颊,陈越惊得抖了一下,正要推开他,却听见那个人低喃道:“你对他笑吗,我好久没见你笑了……” 这控诉实在没有头绪,陈越自省平日里对周嘉这些老同学们应当都是热情亲近的,笑容绝对不会少,但是周嘉的表情又不像是无缘无故这么说。难道自己曾无意识地对他冷过脸吗,陈越不由得陷入到深切的自我怀疑中。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周嘉摸不到那脸颊上的笑漩,眼睫微微颤着,“我想不明白,你居然为了他这么对我……” 陈越听得一头雾水,结结巴巴地问他:“周、周嘉,我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不用存心里,记得跟我说。” “你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 周嘉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说……凭什么一直让我低头……” 在场的其他人听不明白,但是跟周嘉喝了一晚上酒的唐林凡怎么会听不懂,他像被水下的暗礁猝不及防地拦了一击,周嘉居然会在有一天把陈越错认成别人,看来梁路的那一跪,真的把那个人的自尊碾得粉碎。 第64章 周嘉靠在陈越的身上,留恋地低声絮语,把蒋峥看得心惊肉跳手忙脚乱,他一边伸手拉人一边直扯唐林凡的袖子,显然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有被清蒸或红烧的危险。唐林凡明白过来后已经放下了悬着的心,只过去扶起周嘉的肩膀,说道:“周嘉,你喝多了,蒋峥和陈越来接你了。” “陈越”两个字被若有似无地加重了语气,周嘉似半醒了过来,视线聚拢了片刻,唐林凡就顺势把他拉开:“走,蒋峥你去开车。” 寂夜沉沉,一辆低调的奔驰轿车驶入康宁路的别墅区,正巧梁路结束工作,正由钱伯载着也行驶在冗长的小路上。这辆奔驰车在前方游刃有余地开过湖上的桥,开过喷泉倾泻的环岛,最后长驱直入,不疾不徐地在周宅的大门前停下。 车门打开,车上下来几个身影,喝醉的男人踉跄地抱着勉强搀扶着他的那个人,其余两个人试图帮忙拉他,却怎么都挣不过醉汉的力气。 “我不让你回去……你是不是很恨我啊……你好好留在我身边……” “周嘉,到家了你站稳些。” “你如果走……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我不走,我们都会送你进去的。” “周嘉你松手先,你想累死陈越啊?” 那个人顿了两秒,突然恶狠狠地吐出一句:“姓唐的……滚开……” 唐林凡不由气结:“行行行,我滚,妈的折腾一路,我以后再跟你喝我就是猪。” 车外嘈杂,车内的梁路避开视线,不敢让余光沾染到太过炽烈的东西,酒后的周嘉像一个直白不惧后果的孩子,把对陈越压抑的依恋毫无遮掩地倾诉。钱伯见势棘手,赶紧下了车去帮忙,管家也被这一番动静喊出来,又是道谢又是搀扶周嘉,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终于把人送进了屋。 替代品应该拥有识趣的自觉,梁路深知要守的分寸,他下了车,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绕路往地下车库走,乘坐电梯直接进了周宅二楼,避开了不该相遇的人。 第40章 遭受了心力交瘁的一夜迫害,第二天唐林凡受邀参加商会活动的时候,还不幸碰上前来视察的白渝然。他振奋精神打了声招呼,那个人回了个笑容,问道,周嘉后来还好吧。 具有强健心理素质的唐林凡稳如泰山:“喝死过去了,那小子不省人事谁都不认识,陈越回头跟你说了吧?” “嗯,他两点多回来的,我就问了下情况。” 这么说白渝然一直等陈越回家到凌晨两点,唐林凡保持住笑容:“打电话的时候蒋峥刚好在你家,知道我跟周嘉喝多了,陈越就一起过来帮忙。” “他向来耳根子软。”白渝然点点头,“不过林凡,你今天看起来精神还可以,到底酒量不错。” 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夸奖背后好像另有深意,唐林凡颤抖了下眉毛,咧咧嘴:“醉得快醒得快,以后不叫陈越了,他今天上班早起要命了吧。” 白渝然笑了笑:“五点多睡的,我看他太累就劝他请假了。” 两点多回家,五点多睡的,唐林凡勉力撑稳微笑,不会愚蠢到去问这三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嘉这段时间被唐林凡拉入社交黑名单,左右找不到人喝酒,终于在周五的晚上回到周宅用晚饭。王姐张罗的一桌菜肴以温养清淡的为主,就怕周少爷前几天灌多了酒伤到肠胃,周嘉不发一言地坐在位子上喝甜汤,梁路距离他隔了两个位子,也默不作声地低头扒饭,两个人死寂般对着一桌美食味同嚼蜡,太过安静的气氛导致lulu在花园啃骨头的声音格外欢快可闻。 面前的虾仁炒芦笋已经被拨弄得所剩无几,梁路从饭碗里抬起头来,斟酌着说道:“周嘉,明天我想去家里拿几件衣服,可以吗?” “是拿几件衣服,还是过夜?” 明天周六,通大科技是单休的,梁路依旧得上班,差别只在于,唐昀州这个唐氏二少爷有双休。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在那儿住两天。” 周嘉把喝汤的小碗放到桌子上,勺子和碗口碰撞的动静有点响。 “我不允许的话你就回来睡吗?” 梁路捏着筷子没有接话,又把头低了回去,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正搜肠刮肚地找一些必须回去过夜的理由。周嘉顿时没有了胃口,皱眉道:“衣服记得多理几件,省得没两天又要去拿。” 意外于竟得到允许,梁路很快点头,接着像是生怕对方反悔变卦似的的,又马上补充说周一就回来。周嘉没吭气,只是把汤碗又拿了起来,梁路绷紧的心弦终于得以放松,神色一软,脸颊上不自知地浅浅漾出一个印记。 周嘉有点微怔,这涡许久不见的笑漩仿佛一阵多情的风,卷亮了雪后初霁般的脸庞。他一时之间心血微乱,好像无意间心脏被缠了一根发丝,有点痒,又有点疼。 “至于这么高兴吗,让你回去就像刑满释放一样。” 周嘉一句话,让梁路意识到自己刚才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难怪对方此刻的眼神格外柔软,又分外伤感,恐怕他想起了谁的笑容,又陷进了回忆里吧。 梁路的情绪慢慢收了回来,但怕周嘉扫兴,轻轻扬了下嘴角。 这流于表面的敷衍让周嘉手里的汤一丝甜味都尝不出来了,他瞥了眼那盘零星的虾仁炒芦笋,生硬地说道:“……转转桌子,还有别的菜。” 第65章 周六一大早梁路离开了周宅,比平时出门要早半个小时,晚上下班的时候也莫名忐忑,唯恐收到钱伯临时来接他的消息。好在一直等到他搭上地铁,一切仍旧是风平浪静,周嘉信守承诺,真的放梁路回去701了。 那熟悉的屋门打开,唐昀州宽阔的拥抱迎面而来,毫不客气地用两条胳膊牢牢绑住了他,梁路笑着想说话,刚把脑袋抬起来,一个个想念的吻就如饥似渴地将他覆没。隔着冰冷的手机屏幕交流,当然没有鲜活的实体来得满足,唐昀州边亲边把梁路托抱起来,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三两步就往卧室里走去。 小别是最热烈的催化剂,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透了,窗玻璃上挂着水珠,正缠缠绵绵下着夜雨。唐昀州洗完澡赤着上身,头发湿漉漉地扎立着,半靠在枕头上玩着手机,看到梁路醒了,俯下身来亲了他一口,问道:“饿吗,晚饭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梁路靠浅眠恢复了点精神:“随便吃点就好,你点你爱吃的。” “我爱吃的?那已经吃过了。”唐昀州贼笑着又扑到梁路身上,两条结实的手臂撑起来,就这么俯视着他,“你今天不加班了?” 梁路笑着摇摇头。 “那明天呢,也休息?” 这不依不饶的撒娇让梁路无奈地拖长声音:“是啊是啊——” “耶!老婆真好!” 因为背负欺骗的负罪感,梁路放弃了周末的兼职,这样就有两个晚上和周日白天的休息时间可以陪伴唐昀州。一个开心的贴脸亲响亮地撞在梁路的笑漩上,唐昀州滴水的头发蹭得他一阵痒,梁路笑着推开他:“还吹不吹头发了,你打算给我洗脸吗?” “吹吹吹,保证每根头发都干燥丝滑!” 那人一个打挺就从床上跳起来,手机往枕头边一扔直冲向隔壁的浴室,门外很快响起了吹风机的声音。 耳边突然呜呜地发出连续急促的震动,梁路往附近一摸很快抓到了手机,屏幕一亮才发现不是自己的。 界面上接连好几条消息提醒,是一个备注叫“上线催命狂”的人发来的。 「唐昀猪怎么还不上线?」 「昀猪昀猪昀猪昀猪」 「昀猪不会在陪女朋友吧?」 「emmm……那我退下了」 这个“上线催命狂”不知道是男是女,但语句间的亲昵显而易见。梁路把手机放了回去,抱过了唐昀州的枕头,枕在胳膊上发了会儿呆。 唐昀州说自己抢手,这显然不是句假话。 天气炎热,周日两个人去水上世界玩了一圈,唐昀州高大健美,梁路雪白俊秀,他们游在水里像两条气质迥异的人鱼,一路吸引各式各样的目光。晚上又跑到好久未光顾的电影院,看了一场腻腻歪歪的电影,梁路记得很久之前,自己也在这里和周嘉看过电影,当时的局促、心动,似乎已经折叠成了久远的回忆。 电影散场,他们并肩走出电影院,唐昀州耍宝般玩着车钥匙,朝着远处的跑车biubiu得不停按,让车灯有规律地闪啊闪,他一本正经地说爱车在欢迎主人回归,逗得梁路失笑摇头。他玩得起劲,突然背后响起一道喊声:“唐昀猪!” 梁路愣了一下,唐昀州也回过头,只见几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正大包小包地站在商场门口,其中一个大幅度挥着手的,正是之前陪唐昀州答辩的长发女孩。 “哇昀猪你买车啦?保时捷诶!” “老爹赏的。”车是属于男人的奢侈品,唐昀州骄傲地扬了扬眉,“你呢,和小姐妹出来玩?” “你又不上线,我无聊就出来逛街呗。” “怪不得你今天画得跟个妖怪似的。” “找打啊猪!” 明明很精致,雾粉的眼影搭配猫一样上扬的眼线,头发也烫得卷卷的,虽然五官不算出众,但依旧显得洋气又妩媚。女孩嗔怪的脸上浮着薄薄的红晕,她问道:“我以为你陪女朋友呢,周末跟消失了一样,原来也是只单身狗啊。” 唐昀州闻言看了一眼梁路,痞痞地勾起嘴角:“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陪女朋友,你神仙啊?” “那不然干吗跟兄弟出来咯?”她朝梁路摆摆手,“你是梁路吧,我叫张梦婷,球场上见过你,他们说你是昀猪的好哥们。” 梁路点了点头:“你好。” 张梦婷笑嘻嘻地转向唐昀州:“你们要回去了吗?” “是啊,”唐昀州摸摸下巴,“不过你这什么表情?” “想蹭蹭保时捷呀!”她哈哈大笑,“送送我送送我,我家不远,就在前面马弄里。” “什么鬼,见过抢钱的,见过劫色的,没见过还当街硬蹭车的,我可要收费的。” “小气什么,你不会还不会开吧?” “瞧不起谁啊,上车上车,开给你看。” 唐昀州虽然和她对损,但明显两人关系很好,张梦婷说想看看保时捷的方向盘,于是自然而然坐在了副驾驶位上。她放下车窗和朋友们摆摆手,几个女孩子都露出艳羡的表情,有一个高富帅的男性朋友送自己回家,当然既有面子又开心,张梦婷大大方方地喊了声别太嫉妒哦,就乘着跑车离开了。 这是个外向开朗的女孩,性格直接,说话就像一个男版的唐昀州,这一路上就从未有冷场的时刻。她主动加了梁路的微信,还各个角度拍跑车的内饰,直呼这些照片可以留作炫耀的资本,这些本来会被认为是虚荣的行径,从张梦婷的嘴里大方地说出来,反而觉得直白得有趣。这样的性格是不多见的,尤其唐昀州的身边多的是柳盼盼那样的淑女型美女,男孩子气的张梦婷对他来说无疑很新奇特别。 第66章 张梦婷的家的确不远,下一个街区转弯就是,只是马弄太窄,路面也不平整,跑车底盘低开不进去。张梦婷说自己走惯了夜路不要紧,唐昀州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路上黑漆漆的没有人,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就回头问后排的梁路:“我送她进去吧?” 梁路应了声:“嗯行,我等一会儿就好。” “不用了,我常走的,里面有路灯。” 唐昀州已经下车了:“走走走,欠你的。” 张梦婷瞪了他一眼,又对梁路说:“那我先走了,拜拜梁路,下次跟我们一起打游戏。” 梁路不会打游戏,不过这本身也只是一句礼貌的客套,他还没有表态什么,女孩子已经下了车,跟唐昀州一起吵吵闹闹地向马弄走去。 路灯下,唐昀州用手肘捅了下张梦婷的肩膀:“喂,你刚发的什么朋友圈,拍车就拍车把我拍进去干吗?” “咦我这条没屏蔽你吗,难道选错人了?” “你发我照片还打算屏蔽我?” “呃……丑照屏蔽本人是基本礼貌嘛。” “……” 他们一高一矮的背影很和谐,就像街上常见到的年轻男女,大多都是洋溢着这般快乐自然的气氛。梁路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看,会觉得这是一双十分登对的小情侣,但是他偏偏没有置身事外的心理素质。他打开微信朋友圈,新加的张梦婷果然发了条状态,是唐昀州握着方向盘的侧脸,高糊的女友视角,配文是“蹭个豪车鸭”。 今晚的一系列操作,心思细密的梁路在心里都明白,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唐昀州也值得别人去喜欢,只是犹如被一根意想不到的竹刺扎到的异样感,竟久久萦绕在胸口挥散不去。 第41章 九月底,通大和华强正式签约,“云腾”搭载了周氏的芯片,终于可以振翅而飞。经过数月的鏖战,这个尘埃落定的结果依旧让老刘有种如在云端的不真实感,他不断地问齐晓霞和梁路,我新车稳了吧,我新车真的稳了吧。齐晓霞大翻白眼,甩出一沓数据分析推了推眼镜:“师父,马上要推新一波渠道了,你还是开足马力索性一次性攒套房吧。” 老刘竖起大拇指:“醍醐灌顶,真知灼见。” 在通大摸爬滚打多年,老刘也算经历过许多大场面,但是这次没费太大的周折就从开南嘴里抢下了芯片,这成就还是让他十分兴奋的。毕竟开南不光有成熟的技术,也和华强有过合作的先例,是通大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显然开南对这个结果也很意外,本以为周氏不断试水“云腾”是为了打压他们的分成条件,没想到事情真的会走到尘埃落定的地步。 齐晓霞和老刘商量着晚上下趟馆子权当开庆功宴,梁路说自己还有事只能缺席,老刘一脸过来人的洞悉:“你搞对象了啊?” “不是。”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这回答与事实不符,又犹豫着点了点头,“嗯……” 齐晓霞一脸悲戚:“小梁你速度也太快了,什么时候找好的?” “……有一段时间了。”梁路硬着头皮解释,“晚上我去不了,师父、小齐姐,你们好好庆祝。” 老刘点了一根烟,感叹道:“要我说女人啊就不能惯着,男人有社交活动很正常的嘛,你太听话小心妻管严啊。” “呿,你有这种粗俗观念活该现在还找不到老婆,小梁,你回去吧,我非常支持你!” 虽然梁路只是为了马不停蹄地赶去兼职,但他打工的场所不适合让其他人知道,所以即使是个误会,他也只是应承下来,模糊地笑了一笑。 下了班照例要回周宅先吃个晚饭,梁路很感激周嘉允诺他回701的事,今天又碰上“云腾”成功签约,他心底那片结冰的湖面不由自主地软化,面对来接送的钱伯也多了交谈。钱伯熟练地给他打开车门:“小梁,少爷叫王姐做了花雕甜虾,这虾是刚刚空运到的,口感难得的鲜嫩,今天可有口福喽。” “王姐费心了。” “看你上次吃得开胃,有人记在心里的。” 钱伯说话只漏一嘴,恰到好处地刚好把车门关上,就返回驾驶位发动车子。 这辆不起眼的大众驶出停车场,在柱子后面的老刘和齐晓霞面面相觑。刚才下班遇见梁路不搭地铁改往旁边的地库走,两人一时心领神会萌生吃瓜之心,没想到这个瓜切开来居然让他们直接傻眼。给梁路开车门的司机,和载着“云腾”财神爷的那位司机,不能说十分相似,也只能说是一模一样了。没想到开宾利时威风凛凛的人,开起大众来倒颇为亲民,以致于齐晓霞不太确信地问道:“会不会是小梁的亲戚?” “哪个长辈亲戚给你这么殷勤地开车门?”老刘斜了她一眼,太阳穴也是突突跳,“发财树种在我身边,我居然做了回瞎子……” “不过咱们小梁确实长得好哈,周总有眼光。” “你还先夸上了。”特意换辆大众来接人,这待遇是花了心思的,老刘不知该是喜是忧。 “师父,你说‘云腾’会不会是周总他……” “打住打住,别祸从口出的。这件事不管真的假的,咱们两个今天通通当没看见,这传出去要让开南的人知道了,妥妥扣我们一个不正当竞争的帽子。再说了,你当周氏董事会是摆设啊,他周嘉想怎样就怎样吗?” 第67章 齐晓霞点点头:“有道理,可是听说他爸占股比例碾压其他董事的啊。” “……齐女士,你闭闭嘴好吗。” 有这一层关系,对于项目接下来的推进当然是有利的,但恰恰又因为这种特殊的关系,“云腾”的底色始终不够纯净。一番考量后,他们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决定为了“云腾”在今后继续扮演好瞎子。老刘和齐晓霞滋味复杂地去吃庆功宴了,梁路却毫无察觉,一切如常地由钱伯载着驶入了周宅。 周嘉正在沙发上接听电话,唐林凡在电话那头跟说书一样,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唐氏那位小唐总如何硬塞了一个年轻女秘书的新闻。 “我以为是个大美女,结果是个小丫头片子,说是昀州打游戏的朋友,刚毕业找不好工作,无可奈何投奔小唐总来了。” 周嘉对唐昀州在唐氏的消息毫无兴趣,他招几个秘书在他们眼里都像过家家一样:“你安排那么多线人干什么,这分公司又不值钱。” “冤枉,我真的冤枉,我一个线人都没安,架不住想拍马屁的人实在太多,我这弟弟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起码有八九个人连着给我打电话。” 这不是假话,唐林凡是长子,母亲又有威势,他是唐氏不可撼动的继承者,底下人心明眼亮早就站好队了,监视唐昀州也是表忠心的一种形式。 “周嘉,我也纳了闷了,你说我这弟弟到底是什么路数,这小丫头专业不对口,面试也没过,他非让下面人签下来招人话柄做什么。” “能是什么路数,你忘了蒋峥怎么进唐氏的?” 即使是谨慎小心不愿落人口实的唐林凡,当年为了留下蒋峥也向下面打过招呼大开绿灯,不见得比唐昀州高明多少。 “那不一样,怎么着他要塞也是塞梁路啊,我等好久没等到他向我开口。” 周嘉道:“梁路不会来唐氏的。” “为什么?” 为了不让唐昀州为难,也为了能有一条自己的出路,梁路身上有一股从泥地里往外爬,心高气傲的韧劲。 “不为什么。” 唐林凡切了一声:“就你最没私心,你最好是真的看好‘云腾’。” “我当然看好‘云腾’。” “就嘴硬吧你。” 说话间,汪汪的犬吠声响起,是梁路回来了。这些日子下来lulu又同梁路亲得不得了,每到那人下班回家的点,小狗就早早等在门口盼他的人影,现在只要狗叫声一响,没过两分钟梁路就会抱着lulu进门来。 “不说了,我吃饭去了。” 唐林凡正说在兴头上:“才几点就吃饭啊,梁路回来了?” 周嘉言简意赅:“他吃完要去兼职。” “你可真是个黄世仁。” 刚评价完,周嘉就把电话给掐了,不给唐林凡继续耍嘴皮子的机会。 今天的花雕甜虾很入味,汁水甜津津的,撇去了酒的涩,虾肉饱满晶莹。梁路果然很爱吃,满满盛了一碗饭,胃口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他比一开始消瘦的样子健康了许多,身上开始长肉,不再是一副骨头清晰可见地刻印在t恤上,王姐见他喜欢吃,又拿了一壶花雕酒出来,配上小酒盅倒了喝。梁路做了销售以后开始习惯喝酒,他想到今天“云腾”签约,是个应该好好庆祝的日子,于是就着下酒小菜,不知不觉渐渐喝完了这一壶。 酒足饭饱之后到了继续工作的时间,梁路跟着钱伯出了门,周嘉牵了lulu到外面遛狗,一人一狗沿着小径刚走了半圈,大众车又去而复返地开了回来。 “怎么回事?”周嘉在车灯光线里问下车来的钱伯。 “少爷,小梁他……好像睡着了。” 不怪钱伯掩不住的笑意,周嘉打开车门,看到那个睡熟着,脸上浮着浅浅红晕的人,头陷在后座沙发和窗玻璃的夹角里,像是睡得很舒服似的,还在不自知地轻轻发出着鼾声。 一壶花雕醉熟了一个兢兢业业打工的还债人,梁路醒来肯定会心疼今晚无故旷工的罚款。周嘉对钱伯说:“过会儿应该就醒了,等他醒了我送他去吧。” 钱伯牵过狗绳:“好,那少爷,我先牵lulu回去了。” “嗯。” 甜甜的酒气漂浮在逼仄的空气中,周嘉把梁路摆放别扭的脑袋揽到肩上,打开手机开始浏览一些无聊的娱乐新闻。时间在点滴中流逝,有绵长的呼吸不断拂落在周嘉敞开的领口里,他从一个页面切换到另一个页面,仿佛这些新闻都格外无趣与烦躁,激不起哪怕一分钟停留阅览的耐心。周嘉正不知道翻到第几个标题,肩膀上的脑袋动了一下,他听到有一个模糊的名字在安谧中泄露。 “周嘉……” 那一瞬间,他以为梁路醒了,周嘉侧过脸,近距离下是那人不设防的睡颜,清俊的面孔好像熟烂了一样软,嘴唇微微开启着,萦绕着甜腻醉人的酒香。 梁路在睡梦中叫出的名字,让周嘉的心血在瞬间点燃。 他想克制,可是理智输给了突袭的情绪,不知何时开始他吻住了梁路的嘴唇,而对方随着动作半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接纳了熟悉的气息。 这个吻意乱情迷,昏暗的车后座里,周嘉劫掠着梁路嘴里的呼吸,他们好像都醉了,醉得不需要伪装,不需要面具。周嘉把他欺压到身下,从耳朵一路吻向脖子,梁路迷蒙着眼睛,颤抖着说着胡话。 第68章 “周嘉……周嘉……” 这也许是个梦,梦里他又遇见以前的那个自己,是偷偷爱着周嘉的那个梁路,是心存幻想,以为可以取代正主的替身。但是那个梦是很短暂的,他很快就会被一盆当头的冷水浇醒,犹如固定的梦魇来袭,促使他满身冷汗地清醒。 梁路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被缠绵的唇舌吻化,他好像身处一个未知的漩涌中,危险蛰伏,却身不由己地放纵自己。 直到周嘉抱起他,在筛进来的月光下,看到他脖子下面的一个痕迹。 梁路每周都会回去701,这是他每周都会带回来的记号。 周嘉喘息着盯着那个痕迹,像要盯出血来似的一动不动。 漩涌停止了,海面逐渐平息,梁路靠到一处温暖的地方,又被醉意压黑了意识。 第42章 半醉兼职,犯困的梁路一直集中不了精神,不知是不是错觉,换衣服的时候感觉脖子上的痕迹颜色变深了,似乎还破了皮,被汗蹭到会一阵刺疼。梁路不记得唐昀州是否有过这么失控的举动,这直接导致他明天得穿有领子的衣服才能去上班。 嘶……被领子蹭到也很疼。梁路在拆领结的时候这么想着。 “云腾”进展顺利,公司里一派欣欣向荣。尝到合作的甜头,通大对周氏集团这块肥肉愈发热络,很快就野心勃勃地邀请周嘉游览东南海岛的科创基地,中心思想是想让财大气粗的周氏投钱。科创是门烧钱的艺术,周嘉对此态度暧昧,只说先看一眼再考虑。当天下午总部就下命令让“云腾”组也出一个人陪同,老刘很快报了梁路的名字上去。 公费海岛旅游,没有业绩压力,又能见世面混脸熟,实在是个美差。可梁路这边却没有想象中的受用,在一群人精似的高管面前和周嘉装不熟,他的演技还没到这样炉火纯青的地步。 “师父,还是你去更合适吧,我一个新人什么都不懂。” 老刘老神在在地把烟在耳后塞了塞,心想这意思无外乎是为了避嫌,要低调嘛。他摊了摊手:“‘云腾’这边我一步都离不了,天天忙成狗了。小齐么是年轻女同志,她去不方便,数据分析方面也正是需要她的时候。小梁,你趁这趟出去练练胆量,好好磨炼提高下自己。” 这波解释四两拨千斤,毫无拒绝余地,齐晓霞在背后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晚上梁路只好向夜场的领班请了十天的假,回去后就忙着订机票,准备出行的东西。周嘉应酬完回到家,路过梁路房间时见他房门敞开着,床边的行李箱里堆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杂物,一旁的手机消息叮咚叮咚地响。 “在干什么呢。”周嘉扯散领带,迈步走了进去。 梁路正抱着笔记本电脑浏览订票网页,听到动静后在屏幕前抬起头来:“周嘉。” “钱伯说你后面几天不去兼职了。” “嗯,公司派我出差,去东南海岛的科创基地。” 周嘉抱臂靠到衣柜门上:“后天,和我一起?” “是……还有我们分公司的王总。” 话尾刚落地,梁路的电话就响了,他忙腾出手按下通话键,电话对面的王江海对他一通数落。 “给你发消息你没看见啊?我这级别出去就是坐头等舱的,我不管你什么方法,总之不是头等舱你不用来跟我废话。还有让你给我备的维生素你买了没?什么,不是告诉你牌子了吗,国产的和进口的能一样吗,这么点事都搞不清,赶紧重新去买!” 梁路头疼地等对面挂下电话,他的表情让周嘉蹙了蹙眉:“王江海让你买什么破玩意儿?” “维生素,我订好票再出门去买。” “行了都几点了,什么牌子我让钱伯去跑一趟,你订你的票。” 梁路说了个品牌名字,周嘉笑了笑:“他倒高级,难怪你买不到。我有两瓶别人送的,你等下问管家去拿。” 跑遍各大药店都没买到那稀缺的进口维生素,梁路感激地道谢:“谢谢你,周嘉,这两瓶需要多少钱。” “别人送的,我怎么知道多少钱?” 周氏集团的周总不可能在乎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东西,那个人也讨厌泾渭分明地划清界限。梁路没再继续说下去:“也是。” “还有什么问题,飞机票?” “……王总想订跟你同一航班的头等舱机票,可是因为时间紧,暂时买不到。” 难为王江海费这个心思,在无聊的万米高空上正是增进私交的好机会。要论周嘉的脾气,他十分厌烦浪费精力去应付这类人,就算王江海买到了头等舱机票,周嘉也不打算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可是梁路拿着手机好言好语地回复对面盛气凌人的语音消息,周嘉又看不过眼,如果不去管他,谁知道这个票要订到何年何月。 “就回复说买到了,让他别再烦了,你收拾你自己的东西,飞机票我会让秘书给你们买好。” 梁路这回再也顺应不下去,上级提出的要求属于他应该做好的本职工作,自己没有道理一再麻烦别人去解决,即使周嘉只需要动一动嘴就可以办到,那也不是他可以心安理得去消受的。 “这……我还是自己再买买试试吧。” 停顿了数秒,周嘉拎着领带往外走了,只撂下两个字:“随你。” 周总的脸色不好看,但没有发作,宽宏地任梁路自生自灭。最后果然蹲不到那一航班的头等舱机票,梁路顶着批评买了后面的班次,候机期间就没收到王江海一句好话。然而意外的是,上了飞机的王江海居然与本不应该出现的周嘉偶遇了。 第69章 “周总,真巧啊!您怎么也是这一班飞机?” 对方的回应不咸不淡:“临时有点事要处理,改签了。” 王江海原本的烦躁一扫而空,心想还好被梁路歪打正着。他喜上眉梢,见对方几句话之后面露倦意,还特意向周嘉推荐,说自己吃的一种维生素很助睡眠,下飞机后正好送周总一瓶。 周嘉拉下眼罩:“那可真是谢谢王总了。” 东南海岛的科创基地尚在局部开发阶段,目前初具雏形,通大的高管们只用两天工夫就把基地里外都介绍完了。对于这样一个需要斥巨资投入的项目,周嘉没有即刻拍板,但让手下的人抓紧做一份评估报告出来,毕竟科创是一个一旦成功就能赚得盆满钵满的领域,对于喜欢赌运气也擅长赌运气的周嘉来说,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有打动他的价值。 海岛上景色宜人,难得周嘉赏脸,几位高管使出浑身解数把这趟行程安排得张弛有度。白天出海,晚上搞点余兴节目,几天下来作为跟班的梁路也晒红了一层皮。他们下榻的酒店是一个奢华度假村,玩累了睡前就去做个消解疲乏的spa,40分钟的spa服务标价6800元,梁路一看价目表就知道自己只配在门口喝茶。清心宁神的禅乐在夜里流淌,精纯的淡香漂浮在空气中,衬得白月安谧,星河迢迢。他正闲散放空着思绪,竹铃一响,周嘉先从房间里出来了。 向来注意形象的那个人此刻却半裸上身,干净的皮肤浸润着一层油亮的光泽,头发向后凌乱抓梳了两把,扑面而来的是随意的野性之美。周嘉在梁路面前套上了件简单黑t,梁路站起来,说道:“我去看看王总。” “王江海约了两小时,早着呢。”他边说边开了瓶水,“脸红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是啊,看过很多次,梁路知道这个男人的肩头有颗小痣,腰上有两个腰窝,他也知道周嘉清楚只有自己在门外,所以才会无所顾忌地赤身走出来。周嘉说他脸红,梁路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是被点破后皮肉确实腾得烧热了起来,这份局促突如其来不受掌控,于是昭然若揭地暴露在了对方眼前,让梁路无可辩驳。 周嘉把手上的毛巾盖到他头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还剩一小时,不想按了,你进去躺会儿。” “我不用……” “你们公司结账,不算你欠我。” 梁路略微诧异地在毛巾下望住他,对方反问道:“你没有这样记账吗?” 是啊,每逢那人随手的施与,梁路都在计算如何回馈,或者索性直接拒绝以免偿还不起,但他没有想到,周嘉居然对他的心态了如指掌,并且还十分在意。 “周嘉,我……”他斟酌不好词句,稀里糊涂地就和盘托出,“我欠你四百万,已经足够多了,不能再厚脸皮地没有自知之明。” 金钱足够沉重,但梁路愿意为之奋斗,而金钱之外的东西,他已没有可供支配的富余。梁路了解周嘉,他知道只要周嘉想,大可以开一间单独的房间给自己,但那人并没有那么做。他是如此别扭、迂回地,以另一种方式想让梁路去安心接受,这份隐秘的柔软,梁路不敢、不能、不舍得去触碰。 “真厉害。你大学上的哪门课,为什么每句话都能把人气死?”周嘉涩声问着,继而推开他,连对着人发火的劲头都提不起来。 “可能是我表达得不对,我只是……” “白捡的便宜都不要,只因为这便宜是我给的,是不是这样?” 是,却又不是。 沉默就像是委婉的默认,周嘉摆了摆手:“算了,我抽根烟去,你等王江海吧。” 如果他大声喝骂一顿,斥责梁路不识好歹,梁路尚且还能习惯,但是他没有。从那天的那一跪之后,周嘉就似折碎了最骄矜的傲气,浓夜里,那个人慢慢踱步到远处的栈桥上,打火机的火光划闪了一下,仿佛一颗光芒微弱的流星蓦地跌落入湖水中。他无声的背影很远很远,在黑幕里格外孤冽。周嘉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他一直在试图帮助自己,梁路后悔那些未经雕琢的语句被刺耳地脱口而出,他把对方的好意打烂一地,这不是自己的本意,可他却屡屡犯错。 难受的情绪快冲破喉咙,梁路不知哪里升腾起来一股莽撞,也不等王江海了,转出回廊就往栈桥那边追。 他步履急切,转弯就撞到了人,对方的高跟鞋崴了一下,但好在只踉跄了一步,没有将人撞倒。 “对不起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梁路一问完就僵住了,眼前人虽然穿着高跟鞋和网状丝袜,带着美艳的妆容,但那有棱角的面貌和健壮的体型都在昭示着,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梁路的汗毛竖了起来,下唇忽然神经质的轻颤,这个人,他曾经见到过。 “呀,哪里来的迷路小猫?”对方眯了眯眼睛,察觉到梁路的表情很怪异,他就着昏黄的光线打量了片刻,忽然笑了,“原来是你。” 惊觉对方也许认出了自己,按不下头的恐惧瞬间横冲直撞。 “你认错人了。”梁路僵硬地埋下脸,手忙脚乱地试图掉头走,另一道声音却从背脊后方响起。 “丽丽,你熟人?” 万籁俱寂,地狱里恶魔的声音,也不过如此。 冰冷,残忍,没有丝毫人性。即使梁路费尽心机去擦除记忆,他也不可能忘掉这道声音。 第70章 “大少,我遇见一只小猫,它好像害怕得不得了。” 第43章 “哦,小猫?在哪里。”背后的声音明明语调平淡,但莫名地透着森寒,“喜欢的话抓回去玩一玩。” 玩,恶魔口中的这个字眼,只有血腥与暴力。梁路逼迫自己不能慌乱,不许胆怯,他要把他们视作擦肩而过的路人,然后快步走到人多的地方去。理智拼命地朝他喊叫,可双腿却懦弱地细细发抖,以致于他不得不攥紧拳头,让指甲啃咬掌心的皮肉,好让痛楚压抑住身体深处翻腾的畏惧。 “对不起,借过。” 梁路将背脊直起,试图绕过面前的人,但那个叫“丽丽”的男人却将手臂一拦,轻笑着突然扭转过他的肩膀:“瞧,大少,这只可爱吗?” 近距离下猝不及防地直面那张噩梦中的脸,梁路像被滚油溅到一样迅速闭上眼睛,但他很快又睁开来,神色扭曲,却又不容许自己退缩地与对方对视。 秦大在夜色里背着光,他眯了眯端详的视线,很快从那对漆色的眼眸里想起来了点什么。 “啧……有意思。” 他如此评价,丽丽就抿唇笑道:“原来大少也记得。” 身边来去的人太多,很多人只是奉献了感官刺激,大多时候是面目模糊的一团,不值得去特别记忆。但是秦大却对梁路有印象,不止是因为那一双有点独特的黑眼睛,还因为为了这个人,有人兴师动众地在南州大打出手,丝毫没把秦家放在眼里,实在傲慢过了头。 “你跟着谁来的,周嘉?” 他说“周嘉”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在咀嚼一块口感不佳的韧肉,渗透着恶意的不悦。梁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并且打消了要往栈桥那边走的意图。 “对不起,借过。” 他再一次重复,当精力集中在不让秦大发现周嘉这一点上之后,梁路的腿居然不再发抖。他快速侧身越过对方,用略快一些但还不至于刻意的速度逐渐逃离身后的地方。庆幸的是,背后的人没有追上来,但他仍然不敢放松,梁路紧攥着拳头一路疾走,直到用房卡刷开房门,接着“砰”得一声,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充满安全感地闭合,他才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冷汗涔涔。 这一晚辗转不能入眠,隐隐绰绰的记忆似鬼魅般纠缠,神经的高度紧张让梁路洗漱的时候一度干呕恶心。是的,他承认自己内心的恐惧,而恐惧的尽头更有对周嘉的担忧。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没有让秦大穷追不舍的价值,遇上了,又跑了,根本不痛不痒。但是周嘉不同,他是秦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在分析周氏集团的时候早就被老刘作为细节提点过了,周嘉把秦家的小儿子秦业辉打成重伤,秦大这样睚眦必报的小人不可能忍得下这份侮辱,要是在远离南州的小岛上碰上…… 梁路越深想越不安,几次三番地拿起手机又放下,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去找周嘉住的独栋,刚刚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吴秘从庭院里出来了。 “咦,小梁,王总有事找?” “……打扰了吴秘,请问周总醒了吗?” “六点就晨跑去了,这不刚刚在健身房冲了个澡,我替他来放东西。你要找周总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过去。” 梁路犹豫了,情绪慢慢冷却下来,他在做什么蠢事,如果不去说多余的话,兴许周嘉直到踏上飞机的那一刻,都不会知道秦大也住在这里。相反如果他冒失地说出口,按那人的性格根本不会选择躲避,说不定还会暴脾气地直接找上门去。 被昨晚突如其来的恐惧支配,他差点就做了不经大脑的蠢事。梁路定住心神,忙说没什么要紧事,面对吴秘疑惑的目光,又补充说是来询问周总用餐的餐厅,好去汇报王总。吴秘哦了一声,度假村里有三个餐厅,难为王江海有这个心,就把餐厅名字说了,梁路很快道谢离开。 然而等她陪着老板走进餐厅,王江海的人影没见着,倒是正倚湖畔而坐的一道身影让吴秘的头皮瞬间发麻,脑中警铃大作。果然身旁的周嘉顿了顿,甩下结了冰的四个字:“怎么回事?” “周总,入住之前我绝对是再三确认过的,不可能会有让您不快的住客!” “那前面那个人是鬼吗?” 这位优秀的女秘书哑口无言,她的确每晚都会确认一遍住客情况,但是昨天晚上的spa实在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过两天也要返程了,于是偷了个小懒,没想到竟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她做梦都不会想到秦大也会来这个岛,还和他们住同一个度假村,这对周嘉来说肯定像踩到坨狗屎一样恶心。 “周总,我马上去安排另外的餐厅……” 话尾还没掉地上,就有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保镖径直朝他们走过来:“周总,秦总邀请您一道用餐。” 吴秘暗自腹诽对方火上浇油,还嫌老大脸色不够臭,果然听到周嘉冷笑道:“我不想一大早对着不干净的东西吃饭,胃会不舒服。” “周总说笑了,秦总说您若避讳的话,也不作勉强,西面餐厅人少,僻静,周总去那里正好。” “避讳、僻静?”周嘉点点头,“行,这意思好像是我周嘉夹着尾巴躲他这尊阎王,真可笑。好啊,他敢请,我怎么会不敢吃?” 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栏杆上本来闲适停着的几只鸟腾得一下惊吓得散开。秦大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周嘉穿着长条纹衬衫兼拖地长裤,慵懒前卫的仿睡衣款式,头发刚刚洗过正清爽干净地蓬松着,一张脸冷冽胜过严霜。 第71章 秦大在许多场合都曾见过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周嘉,他咧了下嘴角:“世界真小不是吗,竟然在这里偶遇周总,您这是……刚起床?” 周嘉睨了眼对方的领带,讽刺回敬道:“来这里度假当然是放松的,怎么,难道秦总还要去开会?” “开会不至于,倒确实有点工作在身上。”秦大喝了一口咖啡,“今天要去趟通大的科创基地,当地政府也有几个人过来,不免穿得讲究些。” 周嘉的表情瞬间挂了下去:“你说什么?” 秦大擦了擦嘴,身体靠上椅背,仿若无意地说道:“其实我这趟本来是和这边谈个开发项目,刚好碰上通大那个王江海了,聊了会儿之后发现还是科创更有赚头。” 从昨晚偶遇梁路之后,秦大就让手下人着手调查,这个度假村里住了哪些人,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全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那王江海虽然是条滑手的泥鳅不愿意得罪周嘉,但却也胆小不经吓,很快就答应带他们上基地,半个字都不再提周氏集团。 “秦大,你这算是给秦业辉报仇吗,他那样的也能值这么大的价码!你当我周嘉没有跟你较量的底气?” “别这么大火气啊,我又不是钱多的没处花跟你对着干,项目好不好肯定要评估过才知道。当然,我对周总的眼光很有信心,毕竟周大老板这么挑剔的人,无论是项目还是人,看上的还能差到哪里去……” 对方话里话外的戏谑让周嘉的腹中怒火径直烧向头顶,秦大居然嚣张到当着他的面调侃梁路!那人和秦业辉曾经做过的猪狗不如的烂事,要不是白渝然生生压下来,另一边又有周父身体上的顾忌,周嘉根本没那么容易就作罢。 “秦大,你别以为那件事情就他妈这么翻篇了,你们兄弟的两条命始终记在我的账上!想好好斗是吗?行啊,我周嘉一定奉陪到底!” 他暴怒的样子很危险,使得秦大身畔立着的保镖警惕地挪上来半步,被周嘉冷不防地一杯水泼了上去。 “让你的狗滚远点!” 周嘉的神色像铁一样冷硬,太阳穴处青筋突起,偏生一张脸孔又是逼人的俊美。秦大打量了他两三秒,继而摆摆手示意保镖退下:“传闻都说周总有个性,果然不是假话。手下人不懂规矩,你跟他们生什么气,要不先叫点吃的吧,英式早餐如何?” 对方拿梁路的事情取笑,让周嘉本就乏善可陈的虚伪耐心倒得干干净净,只丢下一句:“不必,喂你的狗就行。” 推开椅子就要走,秦大在背后叫住他:“周总,既然你对项目有兴趣,那不如待会儿一起过去?” “什么?”周嘉扭过头,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秦大笑出声:“周总的嘴很幽默……是这样,其实渝然跟我一起来的,人住在接待办安排的酒店,这个项目我早上跟他提起他也挺看好,就约了十点在通大的基地汇合。” 话到这里静滞了几拍。 “……你的意思是,白渝然和你,要一起插手这个项目?” “我的意思是,周总和渝然是朋友,既然这么巧都在岛上,不如见面打个招呼。” 白渝然和周嘉有交情,这不假,但因为陈越的关系,他们之间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芥蒂。而秦大和白渝然在这几年里却走得很近,朋友二字从秦大的嘴里说出来,充斥着讽刺和嘲弄。 “你这是故意恶心我。” “周总多心了。” “哈,你怎么就认定白渝然一定会出手?他那个人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周氏拿钱砸的话未必会输,他能把赌注下那么早?秦老板别做梦做的太美了。” “周总这么在意,不惜下血本砸钱,倒让我对这个项目更感兴趣了……”秦大装模作样地故作思索,“我想想,最好先让王江海派个人过来我身边,24小时随叫随到,这样我才能全面了解项目的巨大潜力,好好给咱们南州经济做贡献。科创容易出政|绩,渝然不至于不支持。” 周嘉的脸一瞬间僵住了,派个人过去……他这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秦大难道知道梁路在通大,在王江海的手下,或者,知道他就在这个度假村里?周秦两家斗法,为了利益,为了恩怨,梁路被设定成欺辱周氏的一个符号,沦为备受虐待的祭品。周嘉每每在思绪里触及到这件事的边角,就像剜心剐肉一样痛苦,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有我在,你休想!” 秦大微笑着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西服的袖子:“这顿吃的不错,周总真的不一起过去” 周嘉回了个笑容:“不了,请秦总快点滚吧。” 第44章 一大早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吴秘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差点要吞速效救心丸了。老板真是狂得仿佛这座岛是周氏开的一样,居然敢在没带保镖的前提下,几次三番对仇人出言不逊,这个仇人可是南州臭名昭著的毒蛇,以狠戾变态闻名的秦大啊,吴秘真怕出了这个餐厅就会和老板的名字一起登上寻人启事。 还好秦大没有捆了他们,茶足饭饱就悠闲出发去基地了。吴秘空瘪着肚子,暗骂王江海这个墙头草出卖消息,就听周嘉火冒三丈地喊道:“王江海呢!” 吴秘忙答:“他早上还差人来问您哪个餐厅用餐,也许过会儿就到,我问问。” 第72章 “恐怕他躲我都来不及,还会敢跟我一起吃饭?”周嘉皱眉,“他让谁来问的?” “是小梁特意跑来别墅这边问的,我还以为王江海多么会办事,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拎不清的。兴许……他以为事情没那么快败露,先来讨好讨好?”吴秘也有点奇怪,边说边拨号码,对面却一直忙线中,周嘉冷笑一声,教她拨基地联络人员的电话,果然那边回答王总十点会到。 见过掉头转向的,没见过转得这么不要脸的,这还给人带上路了。吴秘熟知周嘉的脾气,他哪里还可能在这里心平气和地住到返程那天,便请示老板要不要订今晚回南州的机票。 没想到那人却一反常态:“先不用,我有点事,不必跟着。” 在他脸色这么臭的时候,不会有人还想站在跟前触霉头的。吴秘当然求之不得,询问了下要不要给周嘉送餐,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忙如获大赦地退了。 吴秘没有触霉头,但倒霉的总另有其人。梁路从猫眼里看到来客,犹豫了数秒拉开门,两个人近距离间四目相接,周嘉绷紧的脸有了一丝松动,继而又恼火地绞紧了眉。他一把抓过梁路的肩头往屋里推,梁路被趔趄地带了一段路,还没站稳就被提溜在墙角。 “你早上来做什么的?” 梁路吃不准周嘉兴师问罪的原因:“早上什么?” “你不是来过别墅区找我么,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问周总用餐的餐厅。” 周嘉道:“是你自己想问,还是替王江海问?如果是替王江海问,在餐厅我怎么没碰上他?如果是替你自己问的,我怎么也没看到你?” “……”编一个胡诌的假话不难,但是梁路知道那不是对方想听的,也许是王江海那边穿了帮,又或许是吴秘识破了自己拙劣的演技,总之,周嘉是来教训他的。 “你到底替谁问的?” 梁路很难蒙混过关,只好说:“是我自己想问,想搜集点信息去讨好王总,后来又觉得打扰你不太好,怕弄巧成拙,就没跟王总汇报……” 他刻意镇定地把话说完,但效果不理想,这的确不是周嘉想听到的。那人长吁一口气,眼底弥漫的是显而易见的失望。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你还不肯说实话!” 在来这里之前,周嘉还无法确定梁路是否知道秦大在岛上的事实,但此时此刻他已经确定了,梁路知道,并且并不打算告诉自己。 “周嘉……”梁路也从对面人的眼神里,读懂了他怒火的源头,没想到周嘉会知道的这么快,“我不想给你惹麻烦,所以没告诉你。” “麻烦?你认为你告诉了我,我会把这当成一个麻烦?” “周嘉,我知道你不怕他,可是那种人是没有底线的,当你计算他一桩生意、一家公司的时候,也许他计算的是你的手、你的脚,把精力放在这样的人身上,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的。梁路,你为什么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是觉得我不会护着你,还是觉得我根本斗不过秦大?” 这不是高中生打架斗殴,周嘉应该清楚,和秦大争斗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计较也没有意义,就当是被狗咬了,白跑了趟医院。是,我是在昨晚碰到秦大了,但是他一开始根本没记起我,也没有跟上来,我觉得根本不需要告诉你,那样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了啊。” “你认定不会就不会吗!”周嘉粗暴地打断他,“要是再有第二次呢,你怎么忍受,我怎么忍受你想过吗?凭你一直推开我,凭你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唐昀州,秦大要收拾你第二次有多容易你清楚吗!” 梁路反驳道:“你想得太过了,秦大为什么要盯着我这样的小角色不放,甚至也许他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你,要是一直跟那种人针锋相对,为了秦家的面子他也不会让你好过的。现在在岛上陪在你身边的只有吴秘,真正危险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只想让你一无所知地平安回到南州,只想悄无声息的过完这最后两天,至于有没有偶遇谁这根本不重要。” 周嘉的质问太逼迫,使梁路回答得急躁,他以为自己在和周嘉据理力争,却没意识到袒露的真心藏得不够好。 在面对昔日恶毒的施暴者的时候,梁路的反应不是求助或者复仇,而是保护周嘉,这甚至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没细想过的本能。周嘉的心里塌陷了一块,脸上却强撑着:“现在收拾东西跟我走,今天晚上就回南州。” “不行,我怎么能今天走,而且怎么能跟你一起走,王总会起疑的。” “谁管他那么多!王江海那混账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管得到我?” 梁路听得奇怪:“王总怎么了?” 周嘉顿了顿:“没事!” “周嘉,真的不行,我这趟是跟着王总出来的,没有他还在我却提前走的道理,还是你和吴秘先回去吧,我再待两天跟王总一起走。” 对待工作梁路素来勤恳慎重,尤其欠债之后更是丝毫不敢懈怠,无论周嘉怎么让他编理由,他都不肯丢下顶头上司自己走人。梁路这边油盐不进,把周嘉憋得内伤,他竟还闪过一丝把王江海也勉强捎带上的念头,但是即使他周嘉有这个肚量,但是姓王的现在被秦大控制,恐怕不是他自己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第73章 “王总他……是有什么事吗?”梁路有点迟疑,“为什么一提到他,你脸色那么难看?” “他……”周嘉咬了咬牙,“单纯看他不顺眼!” 王江海干的好事让他恨不得把“云腾”都叫停了,可是周嘉却不想把个中曲直告诉梁路。“秦大”这两个字已经足够恶心人,秦家还试图把手伸向通大科技,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无论秦大的目的是什么,梁路都是一个现成的活靶子,在他自以为无人注意毫不起眼的时候,其实面临着随时会被打穿的危险。 “好,我让一步,返程时间不变,该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可是你这间房间不能再住了,搬到我那边去,这个没得商量。” “这怎么能行?” “这怎么不行?”周嘉反问,“这么多人里只有你住在这破房间,离独栋那边十万八千里,还有两天我怎么放心?” 梁路的级别只能报销这个价位的住宿费,这在公司都有明文规定,小职员可没有住独栋别墅的资格。况且他搬过去也太明目张胆了,王江海隔三差五会找他跑腿,要是来这里找不着他马上就会穿帮。梁路不吭声,周嘉猜到他在顾忌什么,在肺腑里打了三四个来回,终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口浊气:“行,我住过来。” 啊?梁路思考的齿轮卡了两下,周嘉已经一锤定音,立马给吴秘拨了个电话出去。二十分钟后,生活用品被送到了门口,作为一名专业素养极佳的贴身秘书,吴秘没有多出任何一个不适宜的眼神,条理清晰地汇报完,就贴心地为老总关上了门。 走到楼下,她才忍不住抚着胸口连连咋舌——这年头,狐狸成精的概率可真高啊,总共才认识几天,厉害厉害。 比起平白多一个吴秘知道了他和周嘉的关系,更令梁路头疼的是,这个小房间怎么藏得住周嘉这个大活人,这太乱来也完全没必要。梁路想游说对方,可还没整理好语言,就被那人一连串的电话打乱节奏。上午是周嘉最忙的时段,要听下属汇报,要签批线上文件,甚至还在房间角落那张一米宽的桌子前,用笔电开起了视频会议。那人蹙眉靠在椅背上,显然对会议内容很不满意,梁路插不上嘴,也开不了口,只能妥协地打开柜子,把自己的衣服推到边角,将周嘉熨烫妥帖的高档衬衣挂在中间。 说来也奇怪,一整天惴惴不安下来,平日里善献殷勤的王江海居然一反常态,既没安排节目,也没出来露面。其他几位高管倒是想约周嘉打高尔夫,吴秘答复周总有点感冒,最后两天打算静养休息,把人都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王江海忽然不折腾了,梁路暗松一口气,这一天居然安全过关,睡前唐昀州惯例打来了视频电话,梁路忙按掉改用了语音。 “怎么了小路,我想看看你嘛。”另一头的声音撒娇道。 “我那个……”梁路瞥了一眼浴室,周嘉正在里面洗澡,水流哗哗地响着。他转回过头来,下意识压低了点声音,“出海的时候摄像头进水了。” “那你回来我给你买个新手机。” “不用不用,拿去店里修一修就能用。”唯恐唐昀州真的破费买一只新手机,梁路马上岔开话题,“昀州,你想要什么纪念品,我给你买点回来。” “我想想啊……嘿嘿嘿……”那边好像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嘿嘿嘿什么意思?” 唐昀州咳了一声,色色地说:“买件比基尼,回来你穿好不好?” 梁路的脸腾一下热了:“唐昀州你想什么呢,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不喜欢这样。” 梁路不答应,唐昀州反而越来越想要实践,软磨硬泡地开始胡搅蛮缠起来,从独守空房的控诉到自己想要的生日愿望,把能使的招数都拿出来了。梁路握着电话推拉了老半天,手机都被打得温热,甚至都没注意到浴室的水声早就停了。 “昀州,你真的别闹了……” 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夺走了梁路耳边的手机,听筒那边刚好传来唐昀州的声音:“买个什么颜色,鲜艳点的红色怎么样?” 结束通话键瞬间就把后面的语音掐灭了,手机被摔丢到地毯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周嘉的头发还在断续滴着水,嘴唇绷着冷硬的线条,那双被水汽熏染过的眼睛更加清亮直白,把喧嚣卷涌的情绪映射得透彻分明。 第45章 房间里一片寂静,梁路仿佛误入了危险的雷区,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埋在草丛中的机关,他动弹不得,浑身僵硬,只怕挪动一寸就会将地雷引爆。在这冻结的气氛中,地毯上的手机又响起了铃声,梁路急促地瞥了一眼,这肯定是断线之后唐昀州又打回来的。他这焦虑的一眼让周嘉误会了意图,那人低沉地问道:“想接?” 梁路摇摇头。 “接啊,我帮你捡回来?” 梁路再一次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接,不是还没定吗,买什么颜色?”周嘉一步步逼近,梁路小心地往后一退再退,直到背脊贴上冰冷的墙壁,刚好手机铃声也将将停歇。 这么直接撞在枪口上属实有点倒霉,但是梁路又无力解释自己根本没想玩这个,说了又怎么样,周嘉不会想听到他和唐昀州之间的任何细节。 “挺晚了,你先休息,我去铺被子。” 第74章 梁路试图跳过这一段尴尬,走开几步开始整理床铺。这是大床房,通共只有一张床,也没有沙发可以缩,他在傍晚额外要了一床薄被和毯子,预备这么打地铺过掉两晚。梁路埋着头正铺东西,也不敢马上去捡地上的手机,周嘉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就把人拉了起来。 “你想让我忍你到什么地步?” 他的力道很重,把手腕捏得吃痛。 “周嘉……” 那人自嘲地牵起一个笑:“不碰你不动你,答应你回去过夜,在你带着吻痕回来的时候装瞎子,你不肯去独栋我就搬过来住,你打电话要被子毯子的时候我装听不见……梁路,是我退得还不够多吗,你为什么还要当着我的面接他的电话,你当我聋当我瞎当我没有知觉感觉不到痛吗?” 他说话的时候,额发上的水滴随着动作落到了脸颊上,一条水渍像泪痕似的仓促垂下。梁路的心剧烈地抽了一记,刺辣辣的疼在胸腔皮肤下攀结。他知道周嘉在忍,但他从没有想过那些具体忍受的细节,周嘉没有落泪,可那种长久消磨之下的眼神却黯淡而冷清。梁路酸痛得控制不了心绪:“对不起……我本来以为电话时间不会长。” “你可以忍着不接,你甚至可以躲出去接,可你没有,你直接当我不存在,把我当空气一样无视,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你以为的这样……”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想,说啊,在你眼里究竟当我周嘉是什么?” “我……” 只说了寥寥一个字,又哽住再说不下去。周嘉看着他,像是无奈又可恨:“这算什么表情,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在听到梁路和唐昀州打电话的时候,周嘉轻易就能拼凑出两个人交谈的内容,他痛恨自己的想象力,那些刺眼的画面如碎片一样割伤他的尊严。可为什么,梁路反倒像是那个被欺负到委屈的人,湿润着眼眶,拿着匕首,无辜地朝他捅去一刀又一刀。 平静了一会儿的手机转而响起了微信消息,叮咚叮咚连着数条不知疲倦。此时此刻的周嘉再也忍受不了,手掌按住梁路的后脑,禁锢着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 “周嘉、别这样……唔……” 阻止的反抗太单薄,很快被急促的喘息覆盖过,梁路的后悔、歉疚,致使他根本没办法狠绝地推开周嘉。 那个人问在梁路的眼里他是什么,梁路说不出口,他不敢回答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有颗高悬的、璀璨耀眼的星星,曾经他很想很想要得到它,可夜空实在太高了,梁路摔得很重很疼,也终于醒悟到星星是摘不下来的。他懂得去躲了,去避了,尽一切力量去视而不见了,可是那光亮却不曾熄灭半分,顽固地常驻在心头,成为越来越羞愧万分的隐秘。 他是这世间最卑劣不堪的人,欠了周嘉偿还不清的巨额债务,却矫情清高,想尽力做好唐昀州的恋人,又满口谎言。他既没有感恩的觉悟,又没有忠诚的底线,无论如何伪装,如何用责任的枷锁死死约束自己,都不能改变一个病入膏肓的事实——他爱周嘉,为什么他还在爱着周嘉。 凌乱的吻挤压了空气、理智,让梁路沉沦到海的深处,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他被水草缠住手脚,遥远的海面有依稀的微光,成群的小鱼飘游而过,啄他的嘴唇,亲他的皮肤。痛痒让他张开嘴,海水倒灌进来,咸涩地占满口腔,继而冲动得流向四肢百骸。梁路溺水了,会在这片海里腐化、糜烂、骨肉蚀溃,可他却没有自救。 在东南海岛,最终留下了两天闷热、潮湿,又昏暗的记忆。浮动的海风吹拂着纱帘,小雨下得突兀,又很快即将停歇,周嘉抚弄着梁路湿漉漉的黑发,说道:“今天飞南州了。” “嗯。” “你不会再回那里了,对不对。” 周嘉指的是什么,梁路清楚。他顿了片刻,仿佛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腐朽味:“让我再想想……” 他太烂了,烂得回不去701,可他又多么想,把这幻梦般的一切丢弃在这座岛上。事情的发展已经越轨失控,过程荒唐而混乱,他对周嘉的妥协在接受四百万的时候没有发生,在周宅的时候没有发生,却偏偏发生在这里,一个与南州无关的世外小岛上,就这么轻易地溃败了。梁路抗拒得太久了,太累了,一次又一次,他装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被唐昀州那束明媚阳光照耀着,会露出背上恶心到令人作呕的虱子。 “和他分手,梁路。”周嘉扭过梁路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梁路用手掌无力地盖住眼睛:“别逼我了周嘉,求你。” 对话戛然而止,余下的只有占有又纠缠的吻。 雨后的天空是一片擦亮的蔚蓝,飞机起飞,向着沉重的现实驶去。十天不见的南州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一样的繁华,一样的熙熙攘攘,梁路一路堵车送王江海到了家,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扛上顶楼的复式。王江海拍拍他的肩,表示对他这趟的辛苦看在眼里,回头会安排重要的项目让他跟。梁路公式化地笑了笑,道,谢谢王总,我先回去了。 他很累,想回家躺到床上,什么都不用思考地沉沉睡一觉。可是他该回的家在哪里,或者说,他现在有资格拿着行李去哪里。 梁路拖着自己的箱子,茫然地走出王江海家小区。郁郁葱葱的行道树下,红色跑车停在拐角,没有司机,也没有吴秘,只有周嘉靠着车门一口一口在抽烟。 第75章 “回家。”皮鞋踩灭了烟头的火星。 梁路想,不会有神会赦免自己的吧,因为他正朝着心中的罪恶走去。 两天后,唐昀州的保时捷停在了通大科技的楼下。他知道那人不喜欢被影响工作,也知道冲动的自己太莽撞,可是他等不了了。那天之后联系不上梁路,也没有等到人回家,唐昀州隐隐觉得不对劲,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索性跑来公司直接找人。 其实梁路已经翻来覆去地预想过很多次这样的画面,但是直到他真的面对唐昀州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无论多久都不可能准备好。 “小路,出差回来怎么不回家,你生气了吗?” 两个人为了说话方便,坐在私密的车内,唐昀州汗津津的手扒了扒头发:“是我错,那天我就是嘴坏才那么说的,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逼你穿的,对不起啊。” 这句“对不起”让梁路无地自容,唐昀州干净得澄澈,自己怎么舍得去伤害一个这么好的人。可他已经一路犯错了,错到再继续下去的话,无异于在侮辱唐昀州。梁路平复了很久情绪,才让眼里的热意悄然退了下去,在长久的静默之后,他艰难地说:“昀州,我们分手,好不好?” 唐昀州被震得一痛,没想到那天的一时兴起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梁路:“你在说什么,这是随便能说的吗?” 梁路不敢直视这双眼睛,他捏紧了拳头:“我觉得……我不配让你喜欢。”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没头没脑说这种话?” “……” “如果不开心,你可以打我骂我朝我发脾气,但是怎么能随便说分手这两个字?” 梁路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他一直在欺骗唐昀州,已经到了骗不下去的地步。 “昀州,你有没有想过……”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也许……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唐昀州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他心底的肿块被猝不及防地挑破,正向外流出不堪的脓血。 “哈哈,瞎说什么呢,不许这么威胁我啊,你亲口答应做我老婆的,怎么会不喜欢我?” 他嘻嘻哈哈地笑着,两只手局促地摸着方向盘,留下许多汗湿的手印。 “小路,你在生我气吧,所以才说气话。” “昀州,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是我……” “小两口哪有不吵架的,我几个兄弟三天两头和老婆闹别扭咧,没几天又腻腻歪歪了。”唐昀州打断他,“就那个老菜头,隔壁系的,天天要跪搓衣板的,你记得他不?” “……”梁路道,“我记得。” “对嘛!大家都是这么回事。” 唐昀州又说了好几个人名,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细数他们向女朋友求饶的窘事,说得哈哈大笑的。 “瞧这些人,你说逗不逗?” “……挺好玩的……” “心情好点了吧,你之前都没跟我闹过别扭,刚才真把我吓一跳。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的,等你气消了就回家来,今天……就当我没来过,我们都失忆好不好?” 梁路别转过头,车窗上倒映的自己的脸已经满是泪水。 唐昀州也拼命地眨了两下眼睛,把酸涩的痛意死死压抑:“……老婆,要不你去上班吧,我现在要回公司啦,老爹可能会来查岗。” 梁路牢牢咬着下唇,怕一张口就哽咽,只剩下无声的点头。 “说好了,我等你回家哦。” 他是笑着说的,目送着梁路下车,朝窗外摆手。可他离去的车子却开得飞快,像是多留一刻就怕再听到什么,只能自欺欺人地落荒而逃。 第46章 脚边滚满啤酒罐,屏幕里刀光剑影,血条告罄,装备被炸光,本来苟延残喘的角色再一次匍匐在地做起了“尸体”,右下角的对话框弹起。 [谁啊玩这么垃圾] [不认识随手组的] [踢了] 进度条卡了一下,屏幕上显示【你已被踢出队伍】,唐昀州骂了声操,手里的鼠标狠狠往前一砸,眼前瞬间亮起了花屏。 连打游戏都被人厌弃,这世上还有待见他的人吗?唐昀州满眼血丝地盯着屏幕,这下游戏也打不成了,老婆也跑了,他留在这里干什么,他等待的意义是什么。唐昀州懊恼地仰头喝着啤酒,气愤之下也想一走了之,但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了,自己和梁路好好的,凭什么说散就散连个理由都没有。 等,偏要等!唐昀州不相信梁路会这么心狠真的不回来了,他打开手机按了个电话:“喂,给我买个电脑屏幕过来,钱我转你。” “要死啊唐昀猪!”电话那头的声音差点把耳朵震聋,只听张梦婷在对面激动地喊,“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差点卷铺盖走人!” 唐昀州揉了揉耳朵:“你至于吗,我休假几天又不关你事,谁要辞你啊。” “老大,不,祖宗!你这么多天连个影子都没有,不来公司不回大别野,都惊动上边来问情况了,我这个贴身秘书一问三不知,太子不辞我圣祖爷也要罢免我了好不好?” 张梦婷做唐昀州的秘书有一段时间了,把与唐家有关的一切都取了代号,唐宅是大别野,唐林凡是太子,唐昀州他爸是圣祖爷。 “我爸又骂我什么了?算了不想知道,心烦,你赶紧给我买屏幕去,型号我现在发你。” 第76章 “没事买什么屏幕啊?” “因为面前这块刚被我打烂。” “……”张梦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地、址、给、我!” 两小时过去,外面响起门铃声,拎着全新包装盒的张梦婷踏进门来,脑袋好奇地四处伸着。 “你干吗啊?”唐昀州满头黑线。 “我看你媳妇在哪啊?” 这一句正戳中痛处,他没好气地道:“哪有什么媳妇不媳妇的。” 张梦婷夸张地耸了耸肩:“跟我还装,你平白无故在外面租房,不是金屋藏娇是什么?好家伙嘴够严的,这地方我第一次知道,还以为你一直乖乖住大别野呢。” “我就不能为了图清净,休息天自己在外面租个房?” “行行行您怎么说都成,老板娘在哪?我请个安去。” 有些人的爱好也许是在老板的雷区蹦迪。唐昀州一把抢过张梦婷手里的新屏幕,面无表情地走进书房,只丢下两个字,跑了。 张梦婷愣了愣,忙狗腿地跟进屋去,扑面而来的酒精味烧烤味泡面味混合在一起,熏得她差点恶心到吐出来。她捏着鼻子用手掌扇风:“你屋好颓废,真失恋了啊?” 唐昀州只顾着拆盒子,装电源线,不说话不吭气,用后脑勺怼人。张梦婷瞧出他是真的不开心,也收起了嬉皮笑脸,赶紧上前开窗通风,把桌上乱丢的泡面盒收拾进垃圾桶里。垃圾袋被泡面的汤水打湿了,张梦婷也没顾忌,直接给又脏又湿的塑料袋打结,唐昀州用余光瞥见她身上是件新衣服,不由得硬邦邦出声:“你别管了,屏幕送到就回去。” “老板,请给我个机会拍马屁。” “晚上我自己收拾。” “跟我客气什么,你玩着吧,我稍微打扫打扫就走。” 书房里的啤酒罐、过夜垃圾都被快速收走,室内经过通风也终于能够舒畅呼吸。张梦婷速度飞快地把书房料理干净,转而拿了拖把出去拖地,外面热热闹闹地响动了好一会儿,唐昀州却只是对着发亮的电脑屏幕沉默。 过了一段时间,外面安静了,又过了好几分钟,女孩重新回到了书房门口。 “那个人……是梁路啊?” “嗯。” “你怎么会……” 她没有说下去,唐昀州想,那句话大概率是你怎么会是同性恋。 “既然你知道想知道的了,可以回去了吧。” 张梦婷面色微窘,她的确是借着打扫的名义在屋子里寻找蛛丝马迹,因为她好奇唐昀州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直到看到桌上的书籍和笔记本,扉页是梁路的名字,衣柜里的衣服清一色都是男性服饰,只不过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梁路会等唐昀州打球,而唐昀州只喝梁路递的水,她也偶遇过他们在周末的约会,奇怪过这两个看起来毫无共同爱好的人居然会是朋友。原来,他们真的不是朋友,答案居然如此意外又合理。 也许是震惊冷却之后尴尬开始占据上风,张梦婷没话找话似的,贴着门开始找补:“别赶我嘛,我还不是担心你来着……其实想想,梁路是长得蛮好看嘛,比柳盼盼好看,听说学校里还有挺多人想要联系方式呢。” 一再提起的梁路就像根针似的时不时把唐昀州扎上几下,他又气又无语:“不会说话就别说了,我烦得很,你该干嘛干嘛去,走走走!” “喂喂,什么态度嘛……你光会冲我发脾气啊?” 唐昀州卡壳了一下:“是,我现在浑得很,谁理我谁倒霉,你别往枪口上撞了。” “至于吗,谁还没有过失恋了?都像你这样颓废只会让别人觉得离开你很正确!” “我还没同意分手呢,谁跟你说我他妈就失恋了?” 女孩闻言愣了愣,但这个停顿是一闪而过的,张梦婷很快恢复表情,继续说:“那你在家里种什么蘑菇,走走走,跟我出去疯一顿!” 郁结苦闷了好几天的唐昀州怎么都没想到,原本只是让人送块电脑屏幕过来,一通弯绕以后,他现在居然在六十多米高的跳楼机上高声尖叫。也许是脑细胞没能跟上狂坠的速度,唐昀州思考不了太多东西,他疯了,喊了,又叫又骂的,像个不断膨胀各色情绪的气球。高强度释放精力显然卓有成效,张梦婷拉他在游乐园疯玩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闭园,两个人才精疲力尽地蹒跚到停车场,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力气去想。 唐昀州沙哑着嗓子掏出车钥匙:“没劲了,要不你开?” 张梦婷同样沙哑地问道:“撞了,算工伤吗?” “不算。” “那不干。” 最后在疏星寥落的夜空下,他们坐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唐昀州这段有头没尾的爱情故事。张梦婷说,原来你是英雄主义作祟啊,想做拯救别人的超人吗。唐昀州笑笑,不行吗,喜欢一个人就要理所当然保护他啊。张梦婷摇摇头,不对,你搞错了顺序,是你想保护他,所以以为自己喜欢他。唐昀州满脸不信服,喜不喜欢难道我还分不清吗,你知不知道我谈过多少恋爱啊。 “行行行,你是万花丛中过。”她眯着眼睛看星星,“可是当局者迷,还是旁观者看得清啊,我问你,如果这次真的分手了,你会喜欢除梁路以外的男人吗?” 光是想象一下,唐昀州就打了个哆嗦;“当然不会。” 第77章 张梦婷继续望着星星:“那你会喜欢别的女人吗?” “……”唐昀州来回捏了捏两只手的手掌,“我这不是还没分手呢么。” 女孩笑了:“诚实一点,你可以是一个英雄,但不可能是一个圣人。” 他真的是想做梁路的英雄吗? 唐昀州有点恍惚,还记得初遇梁路的那天,他拉着行李箱走进敞开着门的新生寝室,有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在收拾床铺,地上堆着大包小包扎着固定绳的编织袋,里面有新脸盆、新衣架、买一送一的洗衣液、整袋装的卫生纸……唐昀州心想,这也太土了吧,把什么想买的都从家里扛过来,不知道学校里面有超市吗。土,是唐昀州对梁路的第一印象。开学以后,唐二少爷手头的零花钱正多得没处挥霍,常常组局请几个寝室的人唱k吃夜宵,他也会有意无意地邀请没有朋友的梁路,想让这位土土的学霸领略领略什么叫繁华都市的生活。可是,那个人却总是来一句不了,我要去自习教室,丝毫不给人面子,更不懂得人情世故,清高得好像除他以外其他人都是在虚度光阴混日子。傲什么,唐昀州觉得不爽,梁路那张冷冰冰的脸也很招人烦。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梁路也会笑,颊上有一颗笑漩,凛冽中偶尔掠过的生动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冷傲的黑眼睛在阳光映射下会亮亮的,落着晨辉,居然比别人好看那么一分半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到那个人受伤、痛苦,会为他感到不甘、不平,恨自己的无能弱小,恼对方的执迷不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沉迷于守护梁路,沉迷于焐热那颗冰封的心,握紧那双犹豫的手…… “我承认,我不是圣人,也许以后会对别的女人动心,但我现在还是想和梁路在一起。” 张梦婷看向他:“那如果当初是我被渣男狠狠伤害,又被人那样狠揍一顿呢?” 唐昀州没有把梁路受过的罪一五一十地告诉张梦婷,只编了个模糊的事件,遂含糊其辞道:“有你这样上赶着找倒霉的吗?” “那不是想让你分清情爱和仁爱嘛,你啊,把自己绕进去了。” “哟,这都什么一套套的理论,怎么,情感大师,你又分得清了?” 她笑:“我当然分得清啊。情爱,是你需要他,他也需要你,是双向需求的关系,仁爱,是你需要他,享受拯救者的成就感,而他却并不必需,是一种单向施与的关系。” 并不必需……唐昀州想起,那天车里的梁路对他说,昀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没有那么喜欢你。对于梁路来说,他真的不需要他们之间的感情吗,还是说连这个所谓的感情,都是唐昀州臆想出来的,好让自己一直做英雄梦的美好错觉。 他觉得很多事情似乎通了,又似乎更加进入了死胡同,乱得他不想再去深究。 “是不是觉得有道理?”张梦婷盯着他变化的脸色。 唐昀州避开视线:“有什么道理,回家回家,困得要死。” 说罢就站起来,正要迈步走,却被张梦婷在下面一把拽住了衣服下摆:“快承认我的理论。” 唐昀州鸵鸟似地只顾往前使力:“走不走,不走把你丢这里了。” “那谁开车?” “我开总行了吧!” “不早说。” 她跳起来,拍了一把唐昀州就往前跑:“先到车前的人赢十块钱!” “神经病啊!” “耶我到了!” “……” 第47章 消沉几天之后,唐昀州就被提溜回了公司上班。据说唐氏近期要启动的项目很多,他大哥忙得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半用,差遣了一个司机就来押送“游手好闲”的小唐总。意外于唐林凡对他的动向居然掌握得如此详细,唐昀州无奈地撇了下嘴,没对外表现出什么,只顺从地领命上车。 唐林凡一边挂完属下的汇报电话,一边看向沙发上的周嘉和随行的秘书:“谁有我做人累,老父亲每天八百遍暗示要抓抓‘亲’弟弟,不能任他太散了,老母亲又整天想开疆辟土把我当老黄牛使唤。现在还来个你周大少爷,一边抢我弟的人还一边给我派活。” “别那么多废话,”周嘉言简意赅,“跟不跟我一起投?” “你这人功利心怎么这么强,开口就管我要真金白银,当我是印钱的啊。” “评估报告也看了,赚多少唐总心里还能没数?” 唐林凡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不谈风险的利润属于自我幻想。” “没有风险的项目是没有利润的项目,想都不用去想。” “诶你这人,就吃定我了是吧?你也知道林女士最近多折腾,项目同时开好几个,也不问我顾不顾得过来,资金全排得紧巴巴的。科创是个无底洞,我要是闲着还能跟你一块儿热闹热闹,可现在忙得嘴都起泡,不信问问蒋峥我现在每天都几点睡的,真是……” 周嘉被突如其来的蒋峥秀到,忍不住闭眼睛才把白眼压回去:“唐总这么有能耐的人,唐董林董两边都是贴心人,再给你十件事都能应付。别在我跟前装可怜了,唐林凡,你给句准话吧。” 看对方态度坚决,唐林凡瞧了瞧手里的评估报告:“周嘉,这项目你非得做吗,就让给秦大又能怎么样?” “我再给你两个点。” 第78章 “……”他为难地沉吟片刻,接着一口气吐出靠到椅背上,“你这不是害我吗,渝然那里我怎么说。” “终于露点真心话了。”周嘉冷笑道,“白渝然现在和秦家关系越来越近,而我们和秦家注定是竞争对手。这次是秦大挑衅,是他要来跟我抢,你忌惮白渝然想避开这次,那下次呢,一退再退,等到退路所剩无几的时候,南州还有你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我要不,先跟渝然打声招呼吧。” “你跟他说了,然后他让你不投,你就有理由拒绝我了对不对?” “别过度解读我的用心。” “放心,我从来都是解读得还不够多。”周嘉的声音十分冷肃,“清醒点唐林凡,南边是我们的战场,躲没有意义,有一天,白渝然也会是我们的敌人。” 听到这句话,唐林凡的脸色瞬间一变,他略坐直身子,给了周嘉一个眼神,周嘉烦躁地轻吐一口气,对身边的秘书说:“老孙,你去外面等会儿。” 孙秘书恭敬地起身退出,知道这是两位老总要说些连贴身秘书都不方便知道的话了。他关上厚重的门,也不敢离开太远,就在边上的小会客室等着,公文包里装着成册准备好的材料。自家老板的风格雷厉风行,素来步步紧逼,讲求结果和效率,而唐氏的唐总却十分油滑,绕半天弯子愣是不说到正题,还容易一不小心落入他的逻辑陷阱,这两个人各有各的能耐,要说谁能说服对方,孙秘书也没办法吃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过去多久,手机终于响了,周嘉的电话昭示了他的胜利——“把材料拿进来。” 唐氏与周氏决定结盟,和秦家竞争通大的科创项目,这马上成为了一则火爆新闻。以往在暗地里的角力,这回终于被摆上了台面,立刻在商界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众人纷纷好奇项目会鹿死谁手,这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南州的风向,究竟谁才是这个南方中心最大的体量,经此一役或许就能见分晓。 在通大工作的梁路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十分担心周嘉选择与秦大正面冲突的后果,一整天心神不宁地跑吸烟室抽烟。他反复打开手机通讯录,并不知道按下号码后以什么样的身份、心态、立场去问询,别因为我而冒险?这简直是滑稽至极的天方夜谭。周嘉一定是有必须同秦大宣战的理由,他没有去干涉的能力,更没有去阻止的份量。 梁路满身烟味地回到工位,齐晓霞好心给了他一杯咖啡:“小梁,少抽点啦,快下班了,来杯咖啡提提神。” “还有一小时叫快下班啊?”老刘的声音出现在齐晓霞背后,“我们组就你下班跟飞似的。” “嘿嘿,我这不是要去面基嘛。” “好歹也面面男的啊,面一群小姑娘。”老刘边说边把手上的一份通知递给梁路,“喏,你的。” 梁路接过来,通知不长,几行字很快便扫完了,他惊讶地抬起头:“师父,怎么会让我去华强?” “啥啥啥,给我也看看!”齐晓霞忙伸了个脑袋过来,白纸黑字写着的,真的是把梁路派驻去华强。 “到那边全权负责‘云腾’的对接。” 梁路不解:“可……从没有项目是这样跟的,这不是相当于半脱产了吗?” “那边指定的,你以为我想啊。”老刘平白少了个手下,换了以前肯定要去跟上面力争一下的,可现在他知道梁路和周嘉的关系,周总一时兴起向他们要个人去,还是以“云腾”的名义,属于合作方的要求,他哪能做那颗不识相的绊脚石。 “到那边跟紧点项目,每周回来汇报。” 通知来的匆忙,第二天就要求得去华强到岗,老刘让梁路赶紧去王江海那边尽个礼数,感谢领导栽培必然不负使命之类的套话,说完才算走完流程。梁路按照吩咐刚上了楼,不出十分钟,人力的经理又急吼吼地进来了。 “人呢,老刘,你们组梁路呢?” “在王总那儿呢,他明天不是走吗,我让他去辞一辞领导。” “哎呀,这可给我出难题了,你自己看。” 老刘一看人手里的东西,眉毛也拧起来:“什么玩意儿,秦氏怎么也来凑热闹?” “你这徒弟是哪里来的高人啊,我刚发出的通知让他去华强跟‘云腾’,oa都流转下去了,现在秦氏又要他去跟海岛科创项目,我又不能把他分成两半,现在事情怎么弄?” “人都去王总那边离别汇报了,还能怎么办,肯定只能去华强了,你另外再挑个人呗。” 把梁路撤回来难度系数太高,光这会子工夫oa流转得应该人尽皆知了,又要汇报上级又要去同华强解释,确实划不来。而且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华强比秦氏要求提得早,又有已经合作的“云腾”在推进,应该倾向于谁其实不难判断。 “好吧,也没其他办法了。”经理抹了把脸,“这一前一后的阵仗,他什么背景啊,你给我透露透露。” 老刘给对方递一根烟:“你派给我的人,我还想向你打听呢。” “嗐,我要知道就好了。” 晚上梁路等周嘉回家,饭桌上说了自己被派去华强的事情,周嘉的反应很官方,表示应该是研发那边提出的要求,这点小事华强自己就能决定。梁路被堵了回去,这话不假,一个子公司的项目想要个合作方的小新人驻点对接,的确不至于劳驾集团公司的老总决策,周嘉的解释非常合理。面对并不诚实的回答,梁路更加无法说出口内心的担忧,周秦两家之间的激烈竞争,周嘉一丝一毫都不可能告诉自己。 第79章 他心不在焉,对面反而发问。“今天还去吗?”周嘉补充了一句,“钱伯来问要不要出车。” 梁路转回思绪,知道这是在问自己晚上去不去酒吧兼职:“……去的吧。” 周嘉夹了几筷子菜,过了会儿说:“早点回。” 不似以前顽固的锋利,周嘉的脾气变了许多,明明仍然有棱角,触手却是柔软的。梁路垂下眼睛,点点头:“嗯,知道了。” 这几天夜店的收入不错,前天有位老顾客提走一箱价值不菲的葡萄酒,今晚又有一个新客同样出手阔绰,其他人都羡慕梁路的好运气,让他请客吃夜宵,梁路笑着不应,又被大家连嘘小气。来这里上班的人都明白赚钱不易,梁路这么年轻却那么拼命,十有八九背着债务,请客这类花销是不太舍得的,可还是有很多人忍不住眼红这个小年轻来钱来得容易,尤其是每晚都有车接车送,这谁能分得清他是来赚钱的还是来消遣的。 眼见这群人不见铜臭誓不罢休,梁路只得发了个群红包,果然抢完后大家才心满意足地散去,相约着去路边烧烤摊吃点什么。梁路从不参加这些活动,这次也依然格格不入地拒绝,一方面是想省点钱,另一方面,他不希望回去的时间太晚。 深秋的凌晨寒意侵袭,梁路拉上外套帽子走出店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即使这么冷的天,还是有零星的醉鬼在路边又吐又睡,有些可能在等朋友接,有些可能就这么睡一整晚。梁路边走边不经意地看着,一辆出租车急匆匆地在路口驶停,年轻的女孩焦急地从车上跑下来,不断地问耳边的手机:“我到了啊,你在哪边,哪个位置?” 女孩的脸和声音都不陌生,梁路慌乱地拉低帽子,往巷子里面躲了躲。 “我在这里……”一个蜷缩在长椅上的身影半举着手。 “你这只猪!”女孩又气又急,大步跑上去,好不容易把人从椅子上扶坐了起来,“你毛病啊你,干吗来这么远的地方喝酒,我找你多久你知道吗!” 那人皱着脸:“我这不是……不想让大哥的眼线知道嘛……” “怂不怂啊你,躲这里喝就很光荣吗!” “别这么大嗓门……我胃疼得厉害……” “活该!我今天开开心心下个班聚个会,舒舒服服地洗完澡看着剧,我是倒什么霉要翻半座城来找你,你存心不让我好过,想方设法剥削我是不是!天气多冷你知道吗,躺在大马路上,你索性胃疼死算了!” “……哭什么啊,”他看着她眼泪簌簌,“别哭了……我给你发加班费……” 女孩不由气结:“你最好有命给我发钱,唐昀州你混蛋!” “行行行姑奶奶……我错了,求别骂了……” 出租车还在等着,女孩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平复了下情绪弯腰搀起他:“胃疼要不要去急诊?” “去什么啊……把我送回去就行……” 汽车倒车的声音,转弯的声音,然后,是驶去的声音。夜幕中,梁路打开手机,亮起的屏幕上砸下一滴温热的液体,正好落在那熟悉的名字上。 一个小时前的对话框,唐昀州的信息。 「我好想你。」 第48章 前一天喝到吐,第二天却被告知要代替唐林凡去参加商业晚宴,免不了又得喝上一些,唐昀州内心叫苦不迭。平日里这种抛头露面的机会是轮不到自己的,看来他大哥最近真是忙得分身乏术。太子爷顾不上,圣祖爷倒还比较有心,安排了一个资历颇深的高管晚上陪同唐昀州去会场,张梦婷帮唐昀州搭配着装,检查完配饰,好奇地说道:“圣祖爷对你挺重视的啊,这是要栽培你的节奏?” 唐昀州摊了摊手:“怎么可能,就是怕我不认识人,出洋相给唐氏丢脸。” “怎么不可能,你也是他亲儿子啊,手心手背都是肉。” “想太多了,你忘了皇后娘娘多厉害了?等我大哥结婚生子,估计唐氏就会慢慢交给他了吧。” 张梦婷夸张地叹了口气:“哎,看来我没前途啊,只能做闲散王爷的跟班。咦那你哥什么时候结婚啊,都没见他有女朋友。” “不知道,可能太忙了没时间谈恋爱吧。”唐昀州想了想,“不过唐氏的继承人,肯定是要接受联姻安排的,也许哪天忽然就空降大嫂了也说不定。” 张梦婷皱眉:“好奇怪哦,太子爷这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不早点结婚早点掌权,太不符合人设了。” “皇帝不急宫女急,你到底哪边的?” “当然您这边的——”她拉长声音,拣起袖扣往唐昀州手腕上比了比,低头说着,“那您呢,您也会联姻吗?” 联姻,结婚,这实在太遥远了,唐昀州想都没想过,而且跟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只为利益缔结婚姻,他宁可孤独终老。“拜托,我才二十出头,花季少年好不好。再说了,皇后娘娘会眼睁睁看我联姻吗,万一我势力太大谋朝篡位怎么办。” “不得不说,您自信得让我害怕。” “我谢谢你。” 正所谓人靠衣装,本来就身材高大,又被精心打扮过的唐昀州难掩贵公子气质,在晚宴上一出现,便频频吸引探寻的目光。虽然在早前,唐家已经通过生日会向外界正式宣布了唐昀州二少爷的身份,但是代表唐家参加正式场合却还是头一次,这样一张年轻帅气的新面孔,又有唐氏的光环加身,很快就成为了晚宴亮点。唐昀州被手下人指引着,陆续与许多行业翘楚握手交谈,这样的场面讲究说话的艺术,大部分人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他内心颇有些紧张,表面上看去落落大方,实则像上了副镣铐一样束手束脚。 第80章 随着接触的人逐渐趋向中心,唐昀州端着酒杯往前的脚步忽然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在那一瞬间冻结。 “小唐总,这位是周氏的周总周嘉,我们刚刚和周氏签署了战略合作。”高管照例低声对唐昀州介绍基本信息,快速表达了唐氏与周氏亲厚而紧密的伙伴关系。 可惜,亲厚而紧密的是唐林凡,水火不容的才是他唐昀州,他们之间是多看一眼都嫌晦气的关系。周嘉也在抬眼之际看到了他,两个人目光一对接,空气中仿佛爆破了一个无声的炸弹。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周嘉身边的孙秘书感受到老板的停顿,也往前瞥了一眼,提醒道:“周总,这是唐氏的二公子。” 他以为周嘉不熟悉一个初出茅庐的私生子,哪怕参加过当时官宣身份的生日会,可这位傲慢的老总绝对没有闲情去记住不掌权的小鱼小虾。 然而,周嘉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是昀州吧,你哥说了今天你替他来。” 唐昀州跟吞了只蛤蟆般,瞪大眼睛的同时,后背上起了一层惊悚的鸡皮疙瘩。这是周嘉吗?不会正被哪个恶鬼附身着,眼错不见就要来把他脖子咬断吧?唐昀州足足滞了五六秒,才从对方眼瞳深处的冰寒里确认这是本人没错。 周嘉腹中的恶心比唐昀州只多不少,然而碍于周唐两家刚刚宣布结盟,在这样的场合,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看,即使内心再厌恶,也必须给予唐氏足够的颜面,并且无论是谁来赴宴,他们之间的关系必须呈现得无坚不摧。 希望唐昀州不至于因过于愚钝而丢人现眼。 好在缘于多次针锋相对,唐昀州对周嘉的脾性并不陌生,这个傲慢到眼高于顶的男人今朝一反常态,背后一定有非常迫切的理由。他想到刚才高管提醒的“战略合作”,以及现在身处的场合,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周嘉……哥,”唐昀州恨不得捶自己一拳,“我大哥这几天忙,抽不开身。” 对面空了一拍,应该也有被那声称呼反胃到。“有机会多历练历练,挺好。” “哪里,我就是空着,来学习才是。” 周嘉喝了口手中的酒,很不容易地咽下:“我带你认识认识人?” “这……”唐昀州简直想吐血,“求之不得哈。” 两个人假惺惺地并肩,瞧去一派兄友弟恭。南州最为瞩目的集团之二,拥有年少有为的继承人和初露锋芒的后起之秀,并且同心合力,这种潜意识的渗透是悄无声息的。周唐的联手气势如虹,毫不逊于地头蛇秦氏,甚至还有隐隐赶超的苗头。 周嘉带着唐昀州认识了几位有商业往来的合作伙伴,正寒暄着,开南的副总也过来敬了一杯。 “周总,有段时间没聚,有点生疏了啊。” 周嘉饮毕,道:“听出来了,李总这是在怪我的意思。” “不敢不敢,”对方连连摆手,“是手下人没对接好,导致两边有信息差,我们的诚意没及时传达到周总这边。” “一次不成还有下次,以后还多的是合作的机会。” 用不咸不淡的一张空头支票就想结束对话,开南哪会轻松放过。“其实通大不像我们开南,它的理念呢比较陈旧,三四年前那一套嘛,‘云腾’说说是王牌项目,到底还是换汤不换药,华强的芯片用在‘云腾’上面,多少有点……啊哈哈哈,总之还是我们轻敌了啊,任谁都不会想到最后周总真会把芯片给‘云腾’,对吧?” 云腾……唐昀州的呼吸凉了一记,有寒气似乎由咽喉顺着食管而下,悄悄钻入肺腑中。梁路不就是“云腾”项目组的吗,他在通大没日没夜地加班,为了这个项目好几个月的时间都在忙碌,忙到没时间回家睡觉,没时间来陪他毕业答辩,甚至没时间回复一条微信消息,然而就是这个堂而皇之侵占走梁路的“云腾”,居然和周嘉有关系? 周嘉蹙了蹙眉,冷道:“李总应该知道,芯片是华强的技术。况且华强和开南也合作多次,你们之前合作的时候我也不多过问,要是事事都来问我意思,那底下人干什么吃的?” “唉哟唉哟,周总言重了,我没别的意思,千万别误会。华强是周氏的亲儿子,儿子听老子话天经地义,这个结果开南没有异议。正如周总说的,一次不成还有下次,我想通大总不至于每次都有好运气。” 任谁都明白,周嘉当然能够直接掌控华强,但他不想被人挑明的意图也很显而易见。之所以开南敢当着周嘉的面暗示不满,也是因为他尚且年轻,掌权时间并不长,周氏集团也是近些年才开始积极扩张,还需要靠和唐氏捆绑来稳固地位。 开南想在这里找回场子,周嘉并不给这个机会:“通大的理念我认为不是陈旧,而是稳健,很契合周氏想要发展的路线,而且他们也同时拥有科技创新项目。运不运气不好说,合作愉快倒是真的,我想‘云腾’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的日子还长着,我很期待未来跟通大的新合作。” “这个嘛……周总这么看好,我倒不知道怎么说了。” 本是硬梆梆的一句阴阳怪气,然而周嘉比对方还要刻薄:“其实不懂怎么说话的时候,还是不说最好。” 南州商界周嘉的脸是闻名的,一是因为好看,二是因为足够臭脸,果然惹了他开南并没有争到口舌便宜,还被怼了一肚子不痛快。暗流涌动的对话不甚愉快地结束,在一旁听着的唐昀州都有些浑浑噩噩,心思飘忽,晚宴持续到九点多才结束,人群陆续散场,他机械地走出大厅,被引着坐上自家的车,张梦婷已经在车上等着了。 第81章 “怎么了小唐总,”她打量了下唐昀州的脸色,“你看上去很紧张啊,场面这么吓人吗?” 唐昀州心乱如麻,只勉强应付:“……没什么,有点累。” “哦……”给他开了瓶水递过去,张梦婷凑近的时候鼻翼动了动,“咦,今天出发的时候没喷东西的啊,你后来自己有喷吗?” “什么?” “香水啊,就是你之前用的那款,味道很淡,有点冷的那个。” 他惊了一瞬:“我身上……有这个味道?” “是啊,你没闻出来吗?” 香水,唐昀州一直是不爱用的,他只用过梁路送他的香水。今天的场合出于社交礼仪,唐昀州并没有携带个人特质较为明显的元素,有味道的东西更是被排除在外,他身上的气味是怎么来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但是他还是想再做一次挣扎。 “我闻不出来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张梦婷摆摆手:“你习惯了当然闻不出,俗称嗅觉的惰性,而且这味道很淡的,不是很近距离接触,也没人察觉啦。” 一沉再沉的绝望,像在不断挑衅他的底线。今天是个不吉祥的日子,老天爷看他不顺眼,抑或是,实在看不惯他愚蠢无知,所以忍不住伸手给了两耳光,好叫人从后知后觉的梦里醒来。 “怎么了……”张梦婷谨慎地问道,“你脸色好难看,出什么事了?” 隐忍不是唐昀州的风格,他好想大喊一通,吼出无章法的质问,朝谁揭露毒药般蚀心啮肺的怀疑,只是现在……唐昀州朝前看了一眼司机,慢慢攥紧了拳头,最终说道:“没事,回去再说。” 第49章 这是极其难熬的一晚。 唐昀州蜷缩在701的客厅沙发里,身上高档考究的行头皱巴巴地粘满酒味,他毫无章法地,前言不搭后语地,断断续续地讲完了他和梁路之间真实的故事。他第一次提起周嘉,也是第一次承认自己不是那个救美的英雄,而是在梁路遭受暴力与抛弃之后,趁虚而入的可怜备胎。张梦婷轻轻拍着他的背,好想告诉对方,他不是什么谁谁的备胎,他是耀眼的、独一无二的唐昀州,但她知道那不合适宜,唐昀州要的不是告白,而是无条件的包容与安慰。 张梦婷说道:“你是不是该找梁路问个清楚,都没求证过的事情,就单方面宣判死刑了?” 唐昀州苦涩地自嘲:“可我们、分手了啊。” “你忘记上次大言不惭对我说什么了,你又没同意,算什么分手,找他问问清楚。” “……我联系不上他。” 张梦婷翻了个白眼:“你这是逃避,去公司找他,不信他连班都不上了。” 她的评价一针见血,唐昀州就是在逃避,自从上次去公司找梁路,而对方却提出分手,自那以后他再没有主动上门的勇气。即使此刻唐昀州积聚了快井喷的怀疑,但这一切并未被证实过,他潜意识里畏惧去打开潘多拉的盒子。 “别怂,唐昀州,别叫我看不起你。” 张梦婷最后这样说,而唐昀州心底被压抑着的声音,也在同样呐喊。 初入华强,比起在通大科技,梁路的工作不算空闲,可也称不上忙碌,毕竟此刻他只肩负“云腾”一个项目,不像原先在组时多项任务同时推进,还时不时要处理一些临时冒出来的杂事。梁路刚来两天,基本上到下班前半小时就已经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他有点想念老刘和齐晓霞,当然这念头只能在脑海短暂逗留片刻,说出来一定会被老刘骂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紧不慢的一天很快过去,下班的梁路照例被钱伯接回康宁路。今天周嘉没有应酬,早早回家后已经在花园里面逗狗,他穿着件绒毛软密的宽大毛衣,一看那衣服的品质就知道很难清洗,然而lulu却用它在花园里撒欢过的狗爪子,在那件价值不菲的柔软毛衣上亲亲热热地扒蹭,一扒就掉下来几缕绒毛。 不可惜衣物价值的天生少爷,和不知价值为何物的中华田园犬,两者肉眼可见地不搭,但是周嘉却把lulu拎抱到腿上,双手温柔揉弄着它的颈背。 “回来了。” “嗯。” “今天还去吗?”他依旧问。 “去的吧。”他也仍回答。 “那早点回。” “好。” 深秋的风闻起来冷冷的,似裹挟着秋叶的清灵,说不明是风的味道,还是周嘉身上的味道。 夜幕来临,梁路照例在酒吧街的拐角路口下车,工作群里有一堆积攒的消息,他低头慢慢滑动浏览手机屏幕,正迈着步子,手臂却突兀地被一股力量用力向后扯去。 错愕地回头,看清来人的梁路惊愣得还未作出反应,对方却斩钉截铁地掷下三个字:“跟我走!” 入夜的马路上飙车的声音并不少见,所以这辆疾驰的跑车也不甚出奇。红色的保时捷像一颗擦燃的火星,在月光和路灯光的交织中,蹿跃出极致的速度和心惊肉跳的轰鸣。 这简直太危险了!梁路的手心都是汗,呼吸也分外拘谨:“昀州、昀州!你带我去哪?” “送你回家啊。”唐昀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家?” “是啊,你不记得家在哪里吗?” 梁路的心脏被猝不及防地抓了一下,冷汗若有似无地从背脊渗出。他不敢再说什么话,唐昀州的状态不对,这种感觉就像他们一开始在宿舍针锋相对时那般尖锐,充斥着冰冷和陌生。被危险的速度绑架,沉默是梁路唯一能做的抵抗,他抓紧身上的安全带,只祈求着这一路的终点能平安且尽快地到达。 第82章 经历无数分秒的煎熬,车子终于在漫长的祷告下驶停。梁路推开车门,胃里难受得本想蹲一会儿,眼前正落下唐昀州的鞋:“坐不习惯吗?毕竟我没有专职司机的技术。” 梁路知道,唐昀州应该是看见钱伯的车了,他前两天就在那片区域偶遇过喝醉酒的唐昀州,那么钱伯接送被撞见,也不会是小概率事件。 “你为这个发火吗?”梁路用深呼吸压下反胃感,直起身来。 唐昀州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哦对,我被分手了,你坐谁的车我好像没资格发火。” 一路粗暴的驾驶和无法沟通的语气,已经让梁路眉心紧皱:“你把我带来,是准备在这里吵架?” “我说了,是送你回家。”唐昀州伸手牢牢握住梁路的手腕,“上楼。” 701的灯在梁路被拉进门之后打开,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光线让他眯了下眼睛。客厅这盏灯一直白得有些刺眼,唐昀州好几次想换,转头又给忘记。其实梁路也是可以换的,他比唐昀州记性好,只要上点心,这盏灯早就能摆脱被嫌弃刺眼的命运,可是他总是因为忙,因为种种拖延的理由,没有去做这件微小的维护工作。说到底,终究是他没有对701好好用心。 “昀州。” “梁路。” 他们在同一时间开口,称呼已迥然,梁路顿了顿,说道:“对不起,昀州。” 唐昀州的心刺了一记:“对不起?你为什么事情对不起?” “我……对不起。” “到底是说不出口什么事情,还是实在太多了,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不起……” 他期待梁路能对他说点什么,是狡辩亦或是坦白,可是对面除了“对不起”三个字,仿佛对他再无可以启齿的字眼。梁路一直很聪明,唐昀州不由得阴暗地猜测,他是不是摸不准自己到底了解到哪一步,所以才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 “梁路,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三个字是遮羞布吗?你还想糊弄我隐瞒我,把我当傻子一样一直耍到什么时候!”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本意从来不是想要伤害你。”梁路觉得此刻的语言分外苍白,他知道自己罪无可恕,无论承受什么样的指责和谩骂都是应该的,只是,比起揭露事实后带给唐昀州的羞辱,也许欺瞒是一种情节较轻的伤害,他从前一直这么自欺欺人地想着。 “……是,送我下车的是周嘉的司机,我现在被周嘉包养,住在他那里。” 唐昀州哈了一声:“我真该高兴你没有编造什么偶遇、顺路送人的谎话。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找到你的?因为我这个蠢货今天先到通大找你,听说你被调去华强,又去等在华强的停车场,直到亲眼看到你上了这辆车,进了康宁路的别墅,又坐专车熟门熟路地来夜店,这才抓到的你!梁路,你告诉我,你是分手后和周嘉在一起的,还是之前就和他牵扯不清了?” 原来唐昀州这一天都在忍耐怒火,难怪他的情绪分外暴戾。 也许这一刻总会到来,要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去维护美好的假象,本就艰难万分。梁路高估了自己,也小看了唐昀州。 “……在分手前。”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他才和我分手的,是不是?” “……是。” “为什么?” “……” “为什么你又去爬他的床?不要告诉我你还喜欢他,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我知道的,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喜欢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又决心把自己卖给周嘉了?” 唐昀州接连发狠地逼问,在森白刺目的光线下,犹如进行着一场不容逃脱的审讯。梁路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就是这么卑鄙下贱的一个人,从前就是这样,我为了钱卖给周嘉,现在也是。” “以前是为了钱,现在是为了替‘云腾’拿到芯片吧!” “没有。”梁路否认,“‘云腾’没有用这样的交易手段,它是通大很多人的心血,这真的只是巧合,我没有骗你。” “有这么巧的事情吗?你刚好在通大,刚好在‘云腾’项目组,而开南比通大明明更有竞争力,周嘉却偏偏把芯片给了你们,说出去谁会相信!” 梁路一时语塞:“……我真的没有为了‘云腾’去和周嘉交易,真的没有。” “好,就当你没有说谎,那不是为了芯片是为了什么,钱?我好歹也是唐氏的一个‘总’了,卡里也有钱让你去花,你倒好,光明正大可以用的钱一分不动,转头倒偷偷摸摸去拿他姓周的钱,这么舍近求远,我不相信你梁路会这么蠢啊?” 唐昀州越说越激越,没错,这不合理,如果真的不是因为“云腾”,按梁路的个性没道理再去和周嘉纠缠,这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许,梁路的确不是要欺骗他,很有可能是被周嘉要挟了什么,甚至于提出分手,也许也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一缕希冀在谷底逐渐滋生,唐昀州的心又陆续热了起来,但他不知道,梁路已经放弃了谎言。屡次三番欺瞒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梁路不想在这次泡沫破灭以后,又造给唐昀州一个破破烂烂的梦。 那道诚实的声音终于响起:“我是为了钱,周嘉替我出了我妈的赌债,总共四百万,所以我又把自己卖给了他。” “赌债?”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唐昀州瞬间清醒。四百万……这么大金额的赌债,这对于梁路来说应该就像天塌了一样,而自己却浑然不觉,可想而知在梁路心中,他们之间的界限是多么泾渭分明。 第83章 “什么时候的事情?” “毕业前吧。” “这么长时间过去,你从来都没对我提起过……梁路,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你是觉得我不会帮你,还是觉得我没有能力帮你?” “不是,我是不想给你造成负担……而且我的家人,是我自己的责任。” “我是你男朋友你不告诉我,周嘉那边怎么就愿意告诉他了,他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愿意对他剖心掏肺!” “不是,他是无意间撞见的,是巧合……” “又是巧合!”唐昀州愤怒地打断他,起伏的心在不受控制地塌方。原来这么久以来,周嘉在梁路的心里始终是不可撼动的特殊存在,所有忙碌的梁路,加班的梁路,见不到面的梁路,来不及回信息的梁路,真的都和周嘉有关。也许那些满是借口的时刻里,他们正在拥抱,正在接吻,正在做一些你情我愿的事情,而另一边的自己一无所知,还在傻呵呵地老婆长老婆短,呆蠢得引人发笑。 “你到底还有多少个巧合啊!‘云腾’是巧合,收钱是巧合,你喜欢他是巧合,你送我这破玩意儿也是巧合是不是!” “哐啷”一声脆响,被砸碎在地上的香水瓶分崩离析,逃逸的清冽香味升腾蔓延,霎时充盈满整个空间。 望着地上反光的碎片,梁路怔了,惨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今年的情人节,就在这个客厅里,你记得的对不对,就用这个香水……”唐昀州红着眼眶,不断流下眼泪,“你真贱,梁路,你真贱……我比你更贱……我真他妈恨你,既然要骗为什么不骗全套,就骗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骗你也很爱我,不行吗?” “对不起,唐昀州。”梁路攥紧拳头,“真的对不起。” 唐昀州。 模糊中,仿佛看到了许久之前的梁路,那个淡漠的、冷硬的、没有人情味的梁路,漆黑的眼睛像漩涌一样神秘,颊边的笑漩又似偶尔盛了酒,会闻了醉。 这样的梁路,正是他最初喜欢的,叫他唐昀州的那个梁路。 眼前彻底浸透了温热的朦胧,唐昀州揪住梁路的领子,像失去理智疯了般,将他狠狠往沙发上摔去。 第50章 上一次他们打架,两个人都没有赢,保证书公示在学校网站上,手写的文字承诺着,从此以后不红脸不动手,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誓做相亲相爱的好室友。但是写过保证书的都知道,这份东西做不得准,不想相亲相爱了,该动手的时候还是会动手。就像此刻,唐昀州用左手手掌死死按住梁路的脸,右手试图撕扯他穿着的长裤,梁路抬起手肘回击,用力一顶正敲在对方脆弱的锁骨上,疼得唐昀州应激地痛叫了一声。 “现在你连装都不想装了是不是!” 梁路不回答,抬腿就要踢开对方,唐昀州反应迅速地马上抓住他的脚,松开的手一从梁路的脸上移开,就被他一仰头,张嘴狠狠咬到了肩膀上。 “梁路!” 梁路打架是很狠的,即使唐昀州体格健硕,身材高大,可是他们唯二两次动手,唐昀州都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他想做的事,只要梁路不愿意,就一定不会让他得逞,那个人就是这样心硬如铁。因为分手了,所以不再需要履行某项义务,梁路可以光明正大地拒绝,用行动表达他不愿意的决心。 “怎么了!不是用了这瓶香水吗,这满屋子都他妈是这个味道,这回怎么就不行了!” 梁路冷蹙着眉,喊道:“唐昀州!你现在做的事跟秦家兄弟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正映着唐昀州错愕的表情。 他居然拿自己跟那两个畜生相提并论……唐昀州被彻底撕碎了,他没想到有一天,梁路会把他和秦家兄弟划上等号,在那个人心里,自己竟然从未被爱过。和他在一起时的梁路每分每秒都在装,都在骗,他可以卖给周嘉,也可以卖给他唐昀州,总有人得支付点什么,才能获得他表演的“真心”。周嘉支付钱,唐昀州支付感情,而一旦这种“买卖”关系终结了,梁路就恢复了漠然,冷血地抽身而去。唐昀州想象中的,需要自己去倾力拯救的梁路,终于如烟雾一般散去。 眼前的人,根本不值得。 当爱褪色,成为风干了的碎泥块,暴虐的火种被点燃,在梁路用膝盖顶开唐昀州的同时,唐昀州愤怒的拳头也挥了下去。 这一夜煎熬而漫长,当周嘉找到梁路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死而复苏的安心。风声,雨声,敲打着凌晨空荡荡的公交车站,这个时间早已经没有班次了,坐在这里的人只是因为无处可去。周嘉已经过了焦急得发疯的时候,此时的心境因为如释重负而意外的平顺,他从车上下来,也没顾得上撑伞,只边走边喊道:“你要回这里你说一声就好,我会不让你回吗?不声不响地消失,钱伯没接到人还以为你被谁绑了!” “知不知道秦大还盯着你,他那个神经病万一又……”随着脚步的走近,周嘉看清了梁路躲在帽子下的脸,他的魂灵被抽了一下,快速上前把那顶兜帽扯开。一张紫红斑驳的脸在车站广告牌灯光下被无所遁形地展露,周嘉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令他畏惧的猜测,他颤抖而克制地问道:“怎么回事?” 第84章 “没什么。”因为牵扯到伤口,梁路说话有点含混,“不是秦大,没有被绑。” 得到这个回答并没有让周嘉好受到哪里去,他又问:“是谁?” 梁路沉默了片刻,道:“我也揍了他,他现在跟我差不了多少。” 一肚子恶气正无处发泄,周嘉喝骂道:“那小子不是很喜欢你吗,喜欢一个人会下这样的狠手吗!” 喜欢……?对面人惨淡地笑了一下:“……现在他厌憎我都来不及。” 想要伤害一个人,利用爱就可以,所以唐昀州才能被梁路的欺骗所伤,才会痛彻心扉地流泪。而想要终止伤害,结束爱就可以,当一个人没有了爱,只余下恨……不,连恨都不需要存在,只仅存轻视的话,痛的感觉就会消失了。梁路擅长用这种手段,当足够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有办法摧垮对方,让那个人从心底里厌恶他。故意抗拒唐昀州,然后说出那些满是恶意的句子,用最脏污低劣的两个人去贬低他,毫无意外地,梁路成功了,从此以后,那个会说爱的唐昀州彻底消失了,骗了他那么久,唯有这最后一次的欺骗,梁路没有后悔。 梁路看了看这个公交车站,又看了看周嘉,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相似的场景,不同的人,一切好像绕回去了,又好像再也回不去。 他站起来,是的,这次他可以站起来,没有被打得要去医院:“谢谢你找我,我们回去吧。” 他看起来一切如常,什么事都没有,周嘉拉住梁路的手,阻止了那道正欲走进雨中的身影。 “这次,真的结束了是吗。” “是啊。” “以后晚上的兼职,都不去了对吗?” “嗯,不去了。” 一个月十万,待在周嘉身边三年,这个条件梁路终于答应了,因为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唐昀州。 本该是畅意的,周嘉成为胜利者,他不用再费心安排不同的人去买那些难喝的酒,也不用担心夜场复杂的环境会让秦家有可乘之机,一切如他所愿,可周嘉却没有一丝赢的滋味。甚至,他被梁路麻木的神情所刺痛,为唐昀州在梁路心里的地位而挫败,谁都没有赢,在这场较量里,所有人都是输家。 他郁郁而不甘,却还是说道:“想哭就哭,忍什么。” 梁路摇了摇头。 眼泪是给真正委屈的人流的,他并不配。 虽然没有去医院,周嘉还是叫医生来家里帮梁路检查了一遍,配了点伤药,等处理好伤口,天色业已渐白。他这副样子去公司只会成为大新闻,周嘉也没让他请假,只教着去汇报上级,说回通大处理一些工作,这样华强的人以为梁路在通大,通大的人以为他在华强,蒙混一段时间,等伤不明显了再去上班。 “这能行吗,会不会不太好……”梁路吃了药,药物反应很快卷涌来困意,他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不由自主地慢慢阖上眼睛,身上的伤不安分地发着痛,让他即使睡着了,眉心却依然紧紧揪在一起。 “少爷,您也去睡会儿吧。” “一早还有会议,不睡了,没多少时间。” “眯一会儿也好啊,找了小梁一晚上,又淋雨又熬夜,身体哪里受得了。” “没事,你下去吧,让钱伯也去睡,我会叫秘书再安排个司机送我去公司。” “这……好吧,少爷您有事叫我。” 房门轻轻关上了,屋子里静了下来,只剩下梁路偶尔刺痛的吸气声,和周嘉几不可闻的叹息。 后面几天,依照周嘉的授意,梁路靠着钻漏洞连续旷工,本来对这方法将信将疑,但是几天下来居然真的风平浪静,不知道是华强太松散还是有人在背后打过招呼了。 “这居然也行,那一直这样的话可以一直吃空饷了。” 梁路的玩笑一点都不高明,周嘉脸上阴云密布,手上涂着消毒药水的棉签用力按到了伤口边沿:“你最好别再惹我生气。” “嘶……” “现在知道痛了,打架的时候知道会痛吗?” 他似乎很介意这件事情,梁路只得不声不响地被上好药,安安静静地穿上衣服,等药箱都放好了,周嘉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以前的默契正是如此,照着习惯梁路凑上去亲了他一下,但这次反而被周嘉推开:“你不用这样。” 几天前刚用极端的方式和前任分道扬镳,几天后又愿意主动去吻另一个人,这个吻里有几分真心可想而知。梁路的举动只是出于他答应的条件,他是周嘉“买”来的,用三年的时间来偿还母亲的赌债,作为一件商品,他必须付出价值,比如用一些蹩脚的玩笑取悦债主,比如时时揣摩债主的情绪和意图。周嘉感到烦躁,他不喜欢这样的梁路,明明以前包养他时,这样合格的情人,这样一个听话的替代品,周嘉是满意的,但他现在却很厌烦,他恼梁路,也恼自己。 周嘉站起身,梁路以为他要走,但他朝门口走了几步,复又折返回来,将梁路压倒在床上。 “说你喜欢我。” 他命令着,梁路望着他:“我……” 刚开口了一个字,落下的吻就将这句话给吞没。 唇齿交缠的拥吻能把一切覆盖,皮肤传导来的温度只有热的实感,没有冷的距离。这是感情里胆小怯懦的周嘉,他总用抗拒和回避来抵御可能失望的答案,即使梁路说出“我喜欢你”,也不过是因为债主的指令,何必自欺欺人。 第85章 这种情绪感染着梁路,他抱住周嘉,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不断回吻着。 动情的触碰使得伤口被撕扯开,周嘉摸到掉落的一点旧痂和新渗出的红色的血,他下意识地停下动作。 “不疼。” 梁路环抱住周嘉的脖子,闭眼吻了上去。 若你不是我的罪,我又何必屡屡忏悔。 第51章 为了推进科创项目,周嘉这个月大会小会开了不少,和唐林凡两个人面对面得都快烦了,周六又一起参加完高峰论坛,走出会场两人皆神色倦怠。唐林凡揉了揉太阳穴,偏头痛发作只想赶紧上车闭闭眼,却听到一个恬不知耻的声音在身畔指示:“蒋峥开车的吧,顺路送我回公司。” “少爷喂,不顺路的好吗,你司机呢?” “我让他去接人了。” 唐林凡了然,周嘉就是这么别别扭扭一个人,梁路回华强上班,他不放心又派心腹去接了。 “你就把钱伯配给梁路,自己再雇个新司机得了,这样,我给你打车软件叫个车……” 话音刚落,蒋峥的车开上了平台,周嘉先一步顾自坐进去了,他身后跟着的孙秘书不好意思地帮唐林凡扶着车门:“唐总,您请。” 唐林凡的头更痛了。 车上放起舒缓的轻音乐,蒋峥在前头把着方向盘,见唐林凡恹恹的,问他要不要喝水,唐总摇头说不要,又问要不要含点参片,唐总懒懒地说那行吧。他们两个黏黏糊糊让周嘉很看不过眼,拆台道:“这么累你还准备了发言稿?” “秦大发言了我能不发言啊?”本来闭目养神的唐林凡又把眼睛气睁开,“都被你带进坑的,结果凡事还得靠我冲锋陷阵。” 周嘉不理他的牢骚:“今天这个论坛你怎么看。” “啧,区域协同,科创一体化,多亏了周少爷你,我们和秦家斗来斗去,反而把那个海岛项目抬到了不属于它的高度,现在省市都很重视了,如今不是我们投还是秦氏投的问题,是愿意带谁玩的问题。” 周嘉不屑道:“照你意思,秦氏比我们胜算大了?” 唐林凡不置可否:“反正据我所知,渝然的老领导很关心这件事,什么科创湾区科创城的,现在的风就是这么吹,不然你以为渝然怎么会支持秦大。” 周嘉沉默了一会儿,道:“就算白渝然硬推秦氏,也不是他一个人能促成的事情,我们换一个门路也能走。” “不是渝然要硬推,是他只能这么做。显然背后的人现在想带的是秦大,用惯了,不想换,渝然只是顺势而为,除非我们比秦氏更有价值更好用……没办法,我回头跟林女士卖卖脸吧,看能要到多少母爱出来。” 这正中周嘉下怀:“行啊,林董要是肯资金支持,还不把姓秦的压死。” “少提前开香槟,我妈的钱要是那么好哄,我至于每天跟快累死的狗一样,要不是上了你这条贼船……”唐林凡看了眼前面开车的蒋峥,“……反正我尽量试试。” 周嘉摸摸鼻子:“那等你好消息。” “妈的,这轻巧一句话我怎么那么不爱听呢,你光动动嘴我倒跑断腿。” “谁叫你能者多劳。” 惯于发号施令的周总又是蹭车又是蹭钱,着实惹人嫌恶,到地方就被殚精竭虑的唐总连人带秘书地丢下车了。周嘉骂了他一串,奈何人家跑得飞快,两三个弯拐去就不见了踪影。 孙秘书朝着那车远去的方向道:“这唐总真是……” 五个字尽显首席秘书的智慧,既要帮老板吐吐恶气,又不说具体内容,“真是”什么,尽情理解。 “老孙,你把人叫叫齐,马上开个会,按照唐林凡刚才说的,方案要重新来过。” 拉入新资本,利益自然会重新瓜分,周嘉得尽可能确保自己的话语权。 “周总,瞧唐总的意思也不是很有把握得到林董的资金,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要不还是等他那边敲定了再……” 周嘉摆摆手:“唐狐狸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快,要么不入局,否则一旦真金白银撒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听见钱响,胃口大着呢。他说说尽量,实际上志在必得,只不过,可能要做出点牺牲罢了。” “牺牲……?” 对面人笑了笑:“就像你说的,林董的资金不是那么好拿的,等着瞧吧。” 要么说唐林凡这个人效率高呢,一周时间不到,省委办公厅主任的千金与唐家大公子来往的消息已经在圈子里面传开了。据说两人相识于林胜君女士举办的私宴,宴后唐林凡亲自送女方回家,还相约周末共进晚餐,俨然有发展之意。不怪消息发散得快,实在是因为多年来唐家大少一直爱惜羽毛,没有出现过花边新闻,也不曾听闻有过男女朋友,只一门心思扑在经营唐氏上。然而三十好几还不考虑婚姻,这可不是父母乐见其成的,唐林凡也承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压力,之所以没有被强势的父母用铁腕逼到就范,也是得益于他年纪轻轻就能肩挑大梁,在长辈面前挺得直腰杆。但现在为了撬开母亲的金库,唐总的腰杆不那么挺了,人也“孝顺”了些许,他终于妥协接受林胜君的安排,也知道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当我是什么东西啊唐林凡!”暴怒的蒋峥甩给他一拳头,直接辞职不干了,顺便也把唐林凡“最亲近的人”一职给辞了。 第86章 快三十年的连体婴儿忽然拆伙,连身边人都不习惯。为他俩闹翻的事情,陈越还特意组了个局试图缓和关系,然而两个人反而在陈越家里又大吵一架,蒋峥顺道还把周嘉也指着鼻子骂了一通,末了宣布和这两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江湖不见。 “唐林凡,你就这么让蒋峥走了?”陈越十分不解,在他眼里,明明唐林凡和蒋峥的感情已经不能用某一种类型简单概括,他们之间是友情、爱情、亲情互相浸染的、浓度极高的感情,陈越没想过有一天,连唐林凡都会变。 “要不,我去跟他谈谈?”作为“罪魁祸首”的周嘉,难得表露出罕见的良心。 唐林凡皱着眉,表情十分痛苦,但他仍坚持道:“还是算了,再忍一两个月就好了。” “林凡,你要掌握好分寸,”白渝然提醒道,“对方可是委办赵主任的女儿。” 那不是可以随意利用完就舍弃的对象。唐林凡点点头:“我知道,她刚好在基层锻炼,没什么机会经常见面的,一两个月培养不出什么。” “但蒋峥不会这么认为。”陈越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唐林凡目的不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唐林凡,你不能这样,你对蒋峥太过分了。” 蒋峥是直男,喜欢各式各样的美女,追星也是纯纯直男审美。但因为唐林凡犯了病地爱他,蒋峥被硬生生掰弯,不愿意失去唐林凡的执念远胜过对那些美好女孩子们的渴望,唐林凡曾流着眼泪逼他做选择,蒋峥只有低头。 面对陈越的指责,唐林凡和周嘉都沉默,得不到回应的陈越转而面向白渝然:“渝然,你也说两句啊,这对蒋峥不公平。” 白渝然语调温和:“这次我和林凡他们走不同的路,大家分开走,都有自己的道理。” “可是蒋峥……” 他揉揉陈越的后颈:“你别管他们,去看看水好了没。” 知道这是支走自己,可是白渝然开口,陈越也无法拒绝,他听话地去厨房倒水了。唐林凡靠到沙发上,吐出一口气:“天真。” 这里的三个人都见惯了弱肉强食,心不硬不能忍,又怎么在战场上厮杀。但是白渝然牵起一个笑:“他这样就好。” 陈越很天真,天真得对白渝然近乎迷信,反正有白渝然在,他的身边也不会有豺狼虎豹。 “……”唐林凡更堵心了,“别让我羡慕,我现在受不了刺激。” 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可言,周嘉很清楚这个道理,但是晚上回家还是被一缕负罪感压迫,导致哪哪都不对劲。他带着满身寒气走进房门,梁路刚洗完澡,浑身正热气腾腾的,迎面被一个冰凉的怀抱拥住,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怎么了?”梁路摸了摸周嘉的脸。 “没什么。”还好有人在家里等着自己,“外面太冷,你比较暖和。” “要不要洗个热水澡?” “嗯。” 热水哗哗地放着,浴缸里洒上浴盐,梁路点了盏盛夏气味的香薰,又在边上放了一杯红酒。周嘉已经缓了过来,身体没那么冷了,他搂过梁路的腰,嘴唇轻轻磨着他的,喃喃道:“你跟我一起洗。” “……” 大汗淋漓地又洗了一遍,中途还碰洒了红酒,粉色的水波似乎把梁路的皮肤也浸透了,让他泛出绯红的颜色来,在氤氲的水汽中格外好看。周嘉托着他结束了一个湿热的长吻,梁路喘息着伏到周嘉的肩膀上,身体里似乎还有微弱的电流四窜。 “元旦我们去苏梅岛怎么样?” “元旦……”梁路蹭了蹭周嘉的脖子,“我得回家,好久没回去了。” 周嘉意犹未尽地又衔住他的嘴:“那我也去……” “唔……” ……周嘉说了句什么?他要跟着自己回家? 梁路觉得应该是听错了,想要求证,但这个进行中的吻实在太舒服,让他忍不住沉溺其中。 不知这样酥酥麻麻地吻了多久,吻到绵软的身体只能跟从本能地追逐周嘉,梁路听到潮湿的声音在低语:“喜欢吗?” 他点点头。 “喜欢什么?” “你……喜欢你……” “那你陪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走,做得到吗。” 梁路又点头,接着又贪心去找周嘉的嘴唇。 周嘉不禁失笑,他好像犯了一个错误,不该在某些意乱情迷的时刻去问认真的问题,因为得到的不一定是清醒的答案。 他吻住梁路,把这个晕晕乎乎的人牢牢压进怀里。 第52章 当确定周嘉真的要跟着一起回老家之后,梁路整个人就陷入了坐卧不宁的焦虑中。他费尽心思地想了许多理由,比如交通的不便利、住宿条件的简陋、假期时间的短暂等等,都无法成为影响周嘉决定的有效阻碍。他甚至都想着,早知道答应去苏梅岛就好了,梁路把这个提议再说出来,周嘉反而反问,为什么不想让他一起回老家。 梁路就哑火了,他还想问周嘉呢,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去,老家小村镇和其他旅游乡镇可不一样,它不存在任何观光的观赏性。 不管梁路如何惴惴不安,假期还是如约而至。这次钱伯开车,先把周嘉送到一处带小院的两层楼屋,地点就在邻村,外观瞧去颇整洁。梁路还奇怪这里难道也开起民宿了,钱伯偷偷告诉他,少爷租了一整年呢,前几天刚叫人把屋子里外都收拾好。 第87章 “在干什么呢,冷不死你们。” 怕冷的周少爷已经进屋了,钱伯忙把行李从车上搬下来,这次开的车是辆很普通的suv,不扎眼,正合适。梁路帮忙一起拎东西,进了门四处打量,果真干干净净,总算松了口气。已经快晚上九点了,因为要赶回家去,他没办法留下太久,只帮周嘉整理了下个人物品,就匆匆忙忙地又被钱伯载走了。 人在跟前的时候还好,这一走反倒开始不放心起来。周嘉住惯了好地方,习惯了别人周到的照顾,虽然屋子收拾过了,但还是和周宅有着天差地别,天气这么冷,方才卧室的旧空调好像也不怎么灵光……梁路到了路口就跳下车,催促钱伯赶紧回去。 “钱伯,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我熟悉些,知道哪里能买到。” 钱伯不由得腹诽,那边那位叫他把人送到家门口,这边这位又急吼吼叫他回去照顾人,可这车程也不过就十来分钟啊。 “那小梁,明天我几点来接你?” “我走过来就好。” 钱伯黑线:“……行。” 他们少爷虽然娇贵,好歹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基本的自理能力还是有的,哪至于身边少人就会活不下去。这不他一回到住处,他们少爷正好好地在往柜子里面挂衣服呢。 “来回挺快啊。” 钱伯道:“小梁不放心您呢。” 周嘉笑出声:“小孩倒挺操心。” “是啊,还说您睡着了的话让我跟他说一声。” 周嘉嘴边的笑意更深,晚上洗漱完,躺靠在硬梆梆的床上给梁路发了一条消息。 「我睡着了。」 另一边的梁路正等钱伯的报信,猝不及防看到这条信息,在手机屏幕前的脸旋即红透。他忙把手机反扣到枕头上,好像一不小心自己窘迫的表情会透过屏幕被另一端的人看到,如同钱伯一样,把他真实的心情出卖。 很长时间没回家,这次梁路回来李秀琴颇高兴,殷勤地做了一桌子早餐。妹妹梁小云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离家里不远,但假期反而没回家,梁路问起她,梁伟成说,因为上次把梁路公司的地址写给了高利贷的人,她还别扭着,回头会说说她。 “爸,云云大了,别说她,过段时间就好了。” “哎,小路,你是当哥哥的,多担待。” 那次事情过去,梁伟成又回头继续开出租,这次父子两难得聊天,他特意推迟了出车时间,就这样捱到十点多,等梁伟成出了门,梁路和母亲说了声去找同学,这才有机会溜出去邻村看周嘉。 周嘉已经跑完步,吃过饭,正等梁路呢,人来了眯起眼睛:“怎么穿这么少。” 梁路出门随便套了件夹棉的外套,心急走路过来也没察觉出冷,周嘉把自己的羊绒围巾解下来,往梁路的脖子上缠了两圈系好。被柔软的温度包裹,梁路的脸又微微热,他听到周嘉说:“你带我四处走走。” 小地方人多眼杂,又没什么特别优美的风景,带周嘉去哪这个问题着实让梁路头疼,最后还是周嘉说的,带我看看你上学的地方吧。 梁路的小学、中学在镇里读,两所学校面对面,巴掌大的地方很快就看完了,倒是高中他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周嘉没让钱伯跟着,自己开车和梁路去了县城。到了县上就比较自由了,不至于提心吊胆唯恐迎面碰上街坊邻居,尤其这几天学校都放了假,在空旷的高中校园里走着,周嘉自然而然牵起了梁路的手。 走过熟悉的操场,走过曾经繁忙的食堂,长长的走廊里,贴着各类荣誉榜单,梁路隔着玻璃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道,这是我们班主任。 “看着很凶啊,经常骂人吧。” “还行,没怎么骂过我。” 周嘉挑了挑眉,用手捏他的脸:“行啊,学霸。” 不像往常着装考究、精心修饰的周总,今天的周嘉穿着件白色羽绒服,头发也没什么条件可以打理,只洗过简单吹了吹,冬季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令他的脸孔如清泉一般干净澄亮,睫毛下的眼珠也呈现出好看的琥珀颜色。梁路不自然地转开脸,他的掌心发烫,似乎都出汗了。 “怎么了。” 那语气里仿佛有笑意。 “……我带你去看看教室。” 无人的教室关着门,只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景象,拥挤的课桌椅上堆叠着各式各样的书,熟悉的讲台后面是一大块黑板,窗玻璃倒映出梁路和周嘉的脸。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梁路不可遏制地联想到曾经在南州大学的某间教室,他和周嘉一起做过大胆的荒唐事,他心虚地抬眼瞥向周嘉,对方也正望着他,从那直白的眼神中可以知道,显然他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好像进不去,我们还是走吧……” 着急忙慌地就想把人拉走,梁路的心在七上八下地跳,周嘉任由他头也不回地拉着自己,脸上实在是忍不住笑。 “有鬼在追你吗,你好像怕得要命。” 有没有鬼不知道,怕得要命是真的,怕他一次次的心动太过明显,怕周嘉取笑他经不起撩拨的没出息。 “你难得来,我请你去吃晚饭!” 县城中心的百货大楼,顶楼的餐厅口味还不错,周嘉大约吃的还行,没见他没胃口。梁路一边放心,一边给李秀琴回了个电话。 “嗯对,我和同学在外面吃呢,好久没聚了……我晚点回来……几点?还说不上来。嗯好,我会注意安全的……” 第88章 跟家里报备完,梁路的“同学”在对面开口:“明天是新年呢。” “嗯,是啊。” “你不和我一起跨年吗。” “……啊?” “说笑的,紧张什么。” “哦……” 究竟是不是说笑,只有周嘉自己知道。他们从县城开回到了村镇,周嘉把车子停好,和梁路一起沿着田埂走着。天已经黑透了,农村人睡得早,大冬天的晚上也没什么人,周嘉把梁路的手牵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像是怕他穿得单薄会冷,一直用手掌焐着他。梁路想,周嘉应该是希望自己陪他跨年的,不然他怎么会不去苏梅岛,要特意长租个房子来这边过假期呢,这里既没有风景也没有娱乐,几乎可以称得上极其无聊了。然而周嘉却没有提要求,因为他知道,梁路很久没回家了,跨年应该和家人在一起。 不知不觉,心就变得热热的。 “周嘉……” 梁路刚开口,就看到前面的路灯下,慢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惊了一瞬,连忙把手从周嘉的口袋里抽出来,和他分开了点距离。 这时候躲是躲不开了,身上的血液似乎放慢了流动的速度,梁路僵硬在原地,像是被迫直面绝望,无声地等待着前面的人认出自己。 人影逐渐走近,月光下,他终于看清了梁路,弯起眼睛挥手打招呼:“小路!这么巧,你也回家来啊。” 梁路机械地答复:“是啊,哥。” 没错,来人正是表哥陈越。曾经梁路头昏脑涨地沉浸在与周嘉的恋爱中,是陈越的出现打破了那个虚妄的梦,原来周嘉的喜欢和爱之间,横亘着太过遥远的鸿沟,当正品出现时,替身瞬间变得生锈无光。多么巧合啊,此刻竟又再次情景重演,梁路为这一天的悸动而哂谑,太丢脸了,自己居然还敢贪心妄想,属实是没有自知之明。 “咦,你……”没有意外地,陈越很快看到了梁路身边的人,虽然一开始因为着装没有辨认出来,但是距离一近还是能马上发觉这是谁。 “陈越。”周嘉打了声招呼,“你也假期回家了?” “啊……是啊,跟我爸妈一起。” “白渝然呢,还在南州?” “他啊,假期比平时还忙,这几天要去好几个地方检查工作。” 跟着周嘉的话头走,陈越讷讷地找不到机会问问题。本以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可以早点结束尴尬的场面,也许回头梁路再想点什么合适的理由,还能骗骗他这位单纯的表哥。然而周嘉却忽然自如地握住了梁路的手,这始料未及的举动,让梁路和陈越都同时震惊地看向了他。 “挺晚了,我先把他送回家。”周嘉把梁路的手重新放回到口袋里,“回头再聊。” “哦、哦好。” 陈越的大脑一片混乱,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突然炸裂的信息量,只乱七八糟地应完话,在懵然的余震中,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弟弟跟周嘉一起走了。 “这都怎么回事啊……” 墨黑的夜幕中,悬着一轮淡淡的月亮,寒风迎面吹来,直把心头燎燎的火星愈吹越烈。梁路的喉头堵着,周嘉一直没放开他,他也没有挣开周嘉,两个人没有说什么,却像是什么都说了。远处的田埂上,不断传来烟花的爆破声,天空中绚丽的花朵时绽时谢,像是在交替等待新年趋近的脚步。 “真的不和我一起跨年吗。”周嘉问道。 梁路被强烈的情绪堵着,说不了话。 慢慢停下步子,周嘉把低着头的人往前一拉,轻轻地拥住了他。这样,就看不到梁路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了,于是,那颤抖的声音终于贴在他的胸膛前,像是穿过皮肤,绕过骨骼,艰难地抵达至周嘉的心脏深处。 “为什么……让我这么喜欢你……” 他真没用,总是被一触即溃,爱一个人无法掩藏,即使嘴巴不说,眼睛会替你告白,闭上眼睛,眼泪也会背叛,流出无法守口如瓶的隐衷。梁路只能梦呓般悲哀地自首,周嘉的手指擦过他的眼睫,把那些温热的液体温柔地拭去。 因为我也喜欢你啊,傻瓜。 第53章 在陌生又有点冷寒的房间里,新年的指针终于跳过了12的数字,梁路和周嘉一下一下地啄着吻,浸在冬夜中的躯体正细细地发抖。黑暗中,雪一样的梁路好似镀着瓷白的光,他轻声说新年快乐,瑟缩地贴进周嘉温暖的怀里。 “在同学家过夜……”周嘉摩挲着他的黑发,“……说谎不打草稿。” 梁路几乎没有朋友,同学也大多泛泛之交,和母亲打电话的时候对方的确不怎么相信。 “那我应该怎么说?” “就说……你谈恋爱了,晚上要去做大人才做的事情……” 一双手臂揽住周嘉的脖子,梁路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凉凉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廓,轻柔地吐息:“……我才不。” 周嘉被撩得心痒,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好啊,学坏了。” 梁路笑着躲他:“不来了,好硬的床。” 一连串的吻落下来。“你的床软,就看你敢不敢把我带回家。” “不敢不敢。” 梁路被亲了一阵,气息逐渐不稳,连忙制止道:“周嘉。” 钱伯还在隔壁呢,新年第一天,都过零点了,总该让人家有睡觉的权利。 第89章 “小点声。”周嘉捏了捏梁路的下巴,就像一个躲在被窝里带他做坏事的恶劣兄长,“别被妈妈听到了,乖小路。” 即使在夜色里,梁路的脸还是不受控制地快速洇出血色。在他眼前的,是蛊惑人心、让自己无数次受诱惑的周嘉,他被对方笑着咬住嘴唇,万籁俱寂,只剩下梁路心如擂鼓,缴械投降。 只会干坏事的“兄长”拐了梁路夜不归宿,另一个真正的兄长却在忧心忡忡。陈越怀着庄重的责任感在家里翻来覆去地失眠,周嘉和梁路是怎么会在一起的,任由他打破脑袋都想不出个所以然。陈越用尽所有的脑细胞费力思考,都没注意到手机里的消息一条又一条,直到电话铃声在静夜中响起,他才后知后觉地把手机从床头摸过来,贴到了自己耳朵上。 “咦渝然?你怎么打电话给我,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仿佛松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声音笑道:“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看来是我想多了。” 陈越把手机拿下来看,这才留意到白渝然给他发的新年快乐,还问他怎么不回复,顿时十分愧疚:“啊我真傻了,新年快乐渝然,我没注意看手机。” “没事,本来猜你会不会已经睡了,想想有点担心,还是打电话给你。” 分开的日子里,又正值跨年,按陈越的个性一定会掐着点给白渝然发新年快乐,今夜居然杳无音讯,因而对方的担心不是没有缘由。陈越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这个他最信任的人:“我今天……看到周嘉和小路了。” 怕白渝然没印象,他又补充道:“小路就是我的表弟,之前来过我们家里的。” “哦,他们一起,在你面前?”白渝然显然也有点意外。 “是啊,我正巧撞见的,周嘉也没避嫌,就……反正挺……亲密的。” 陈越的声音慢慢变得像蚊子一样弱,仿佛怕被父母听见,又仿佛像是还在消化这个震惊的事实。 “怎么了,听上去你不是很开心?” 白渝然语气如常,陈越没听出什么,兀自惴惴不安:“也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担心,毕竟小路的长相……哎,我不知道怎么表述才好。” “我知道,他跟你长得很像。”白渝然停顿片刻,“所以,你到现在还睡不着,是因为在意这件事么。” “是啊。”陈越被说中心事,对着空气点头,“渝然,你说,我要不要找周嘉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陈越。” “嗯?” 对面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别想那么多,回来再说。” “哎,就是不知道周嘉会不会说实话,你知道的,他这个人嘴硬要面子,我得想想怎么问会比较好……” 对信赖的人就是这样,把心事一股脑地倒出来,反正对方永远不会嫌烦,陈越像往常一样开闸了就喋喋不休。 “陈越。”白渝然加重了语气,“听话。” 迟钝的人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察出来对面的一丝不悦,陈越暗暗打了下自己的额头,赶紧讨饶:“我知道了,听你的,回来再说。” 他这样飞快滑跪,让对方的口气软了下来:“睡吧,别胡思乱想。” “嗯嗯。” “回来我来高铁站接你。” “不用啦,这几天你工作这么忙,都没好好休息,我打车回家就好。” “几点到站。” 陈越果然没办法叛逆:“下午三点。” 白渝然的声音终于又有了笑意:“好。” 元旦假期很短,三天时间眨眼就过去,南州的空气里又开始飘散起班味儿。人们为了生计忙忙碌碌,无论是有钱的、没钱的、有权的、没权的,通通逃不过生活的鞭策,时间在往前滚动着,日复一日,隆冬的城市飘起晶莹的雪,绵绵撒在每一个奔波的人的肩头。 依凭唐林凡牺牲自我的不懈努力,林胜君的资金支持终于落实,如此大体量的项目是一个非凡的政绩,一旦尘埃落定,足以写进年末的政府工作报告,还能作为今年第一季度考核的开门红。在南州,逐渐取代秦氏的地位,让周唐两家走上舞台中央,这次投资无疑将是一个气势昂扬的开端。 然而,就在一切顺利进行,即将开始商议合作细节的时候,南州经济评论公众号突然发布了一篇文章。 ——腾云驾雾能飞多久?疑似不正当交易,“美男计”攻破集团总裁 文章全用的化写,细致讲述了某科技公司有意招录清俊员工,对某集团公司总裁进行美色贿赂,最终以不正当手段夺得重要技术的故事,最后一段用百来字描写该总裁的性取向,文字露骨,颇夺人眼球。关注这个公众号的都是对南州经济有一定了解的人,评论的究竟是谁,简直一目了然。文章发酵两小时,社交平台上就出现多张梁路的照片,有他出入周宅的,有在地库被周氏司机接送的,梁路的个人信息也被扒了个干净,包括一夕之间还清四百万赌债的特别事迹。 “怎么回事!查到没!”偌大一间办公室,暴怒的声音震得两个秘书魂都抖了一抖。 吴秘硬着头皮回答:“周总,公众号背后是秦氏的资本,已经被我们投诉撤稿了。” 周嘉瞪视着他们:“网上照片删了没,那些账号全他妈给我告了!” 孙秘书忙说:“在联系通大那边发律师函了,梁路是通大的员工,那边发声明比较合适些。” 第90章 “照片谁拍的,也是秦大弄的?”想到有人一直在跟踪梁路,周嘉就感到阵阵后怕。 吴秘道:“照片是开南那边流出来的,有人寄匿名信给他们,因为芯片的事情,开南本来就有一口恶气,这次和秦氏那边串联一气搞我们。” 匿名信…… “你马上去查这个匿名信,老孙你去跟着通大那边,发声明要快,记住了,给我往死里狠狠地告!” 两个秘书领了命令正要退出去,拉开厚重的大门,唐氏的唐总气势汹汹地直接冲了进来。 “你搞什么飞机这么不小心!有人在查梁路你他妈都不知道,这次舆论会有多大的负面影响你到底清不清楚!” 周嘉的脸色也极差:“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现在处理有什么用?你怎么这么不注意,临门一脚都能出差错!” “有空来教训我你倒是去干正事啊!” “我干的还不够多吗,周嘉,你摸着良心说,我他妈的还牺牲得不够多吗!” 激烈的争吵随着关门的动作被阻隔,两位老总针锋相对的失态绝对不适合被下属看到。周嘉和唐林凡平日里也吵架,但大多都是小打小闹地骂骂嘴,如今这回,周氏这边的失误恐怕真要把唐林凡气得发疯。 有秦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乱局当然没办法仅靠删帖告人就能偃旗息鼓。舆论发酵得诡异,新闻记者居然都敢来周氏集团堵周嘉,梁路老家那边也杀去了一拨拨好事之徒,这是个赚取流量的大好时机,背后的人只需稍稍指派几个前锋去做出头鸟,自有其他散兵会为了利益前赴后继地自发行动。 四百万的秘密一经戳破,梁伟成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梁路。 “回家!你要还当我是你爸,绝不许再继续做那种事情!” 那种事情,这是梁伟成能想到的最遮羞的措辞。他们这样的人家,平平凡凡,过着最普通简单的生活,除了李秀琴赌钱让这个家偶有裂痕,但是经历差点离婚之后,她也在慢慢改好了。作为男人,作为父亲,梁伟成愿意起早贪黑地工作去守护妻子儿女,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他愿意原谅犯错的李秀琴。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为了偿还母亲的赌债,居然向一个男人出卖身体和前程,梁伟成不能接受这个自甘堕落的儿子,更不能接受自己这个懦弱无能的父亲。 颤抖地接完这通电话,梁路祈求周嘉:“我担心家里人,我必须回去看看。” 对方的回答是冷硬的:“不行!” 事情发生之后,周嘉就断绝了梁路外出的一切可能,他的行动范围只有周宅,甚至连花园都不能去。 “求你了,周嘉!” “没有商量的余地!” 周嘉决绝地把房门锁掉,再一次叮嘱管家必须牢牢盯住梁路。外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梁路怎么会有概念,那是一群群张着血盆大口、饥肠辘辘的野兽,只候着猎物无知探头,再将他疯狂地撕碎。 第54章 丑闻刹不住车,周氏集团在股市的表现每天都很颓废,唐氏虽然不算丑闻的主角,但因为是周氏的战略合作伙伴,被迫也受到冲击,唐林凡甚至都不需要烦恼相不相亲的问题了,人家主任千金以基层工作繁忙为由,正式对他敬而远之。唐氏、周氏,包括林胜君背后的资本,都不是随便可以开玩笑过家家的,周氏集团紧急召开董事会,在会议上,周嘉做出了一个震惊南州商界的决定——辞去周氏集团总裁一职。 秦大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跟几位领导一道剪彩,金色的碎纸散落在身上,他眯起眼睛,十分好奇周嘉那张傲慢又漂亮的脸此时该是何种表情,是否状如丧家之犬,他只消在脑海中稍想一下,嘴角的笑容就畅快地放不下来。 剪彩结束,秦大邀请白渝然去他的私园坐一坐,白渝然推辞了下,秦大便道你的老领导过会儿也来呢。白渝然的老领导已经坐稳南州头几把交椅,南州是省会城市,又是南方地区的经济中心,这位昔日领导的能量不小,白渝然不可能不给这个面子,故而从善如流,答允道,好吧,反正午休时间。 园林内,雪絮零落。 “渝然,周嘉卸任周氏总裁,消息你知道了吧?”秦大递过来一盏茶,茶香与空气中的沉香味相得益彰。 白渝然笑笑:“正好你告诉我,现在知道了。” “他居然还心存幻想,以为自己主动退出,唐氏和周氏还能继续拿项目,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们资金充裕,的确很有优势,不过你给他这么大一个教训,我想周嘉应该很后悔轻敌了。” 秦大抿了一口茶:“我确实没料到林胜君也肯来投,毕竟她和唐老头之间一直算得挺清楚的。周嘉和唐林凡……呵呵,他们搞的这一手差点让那位改变主意,叫我费了不少力气……” 为防监听,即使是在自己的私园里交谈,秦大也不会直呼重要人物的名字或职务。 他继续说道:“不过,即使他们想合力打我,但凭秦氏的家底还是能够喘得上气的,不过就是当下吃力些,未来的回报率毕竟摆在那里。好在有你和你老领导支持,反正让谁上不是上,投资到位了就行,那位不会反对。” “看来你这回是铁了心。” “不然呢,他们挑战的是秦氏,我不可能放过。” 第91章 秦家在南州的地位不是随便谁就能轻易撼动的,有这个想法的人,秦大必定会让他悔不当初,跪地求饶。 白渝然淡淡地笑:“周嘉这个人,眼光不错,就是性子急躁,他才接手周氏几年啊,步子迈得比谁都大。我早劝他沉沉心,他不甘愿听,总以为我跟你一个鼻孔出气在害他。” “哈哈哈哈,他确实是这样!”秦大发出森寒而有点尖锐的笑声,乐得肩膀乱颤,“渝然,你这个老同学是真心在帮他啊,周嘉要是能听得进去你的劝告,别妄图跟我斗,现在起码还能好好做着他的周总,养养小情人什么的……南州这么大,这口饭我还是舍得给他吃的。” 也许是让对手狼狈惨败实在过瘾,秦大的言语间愈发狂妄,于是白渝然反问道:“哦,你有这容人之量?” 这话不是那么好听。白渝然常居上位,前途亦是肉眼可见的光明,虽然个性不怎么显山露水,但偶尔也会溢出一丝高位者薄冷的锐利。果然秦大有所察觉,略收了收骄矜,拿手指点了点他:“你啊,非戳破我不可。” 闲语断断续续,一直到有人姗姗来迟,秦大和白渝然才结束话题,起身去外面迎候。 即使周氏集团壮士断腕,由周嘉的叔叔兼任总裁,但颓势已无力挽回,最终还是在残酷的商业斗争中败下阵来。秦氏顺利夺得科创项目,投资的金额却十分微妙,仅仅比周唐两家多出百分之一而已。对竞争对手的商业机密了如指掌,南州究竟是谁的天下,似乎众目昭彰。 这段时间梁路虽然行动上与世隔绝,但是能正常上网,所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能在新闻或者社交平台上刷到。之前的他担心家人,而现在的他两边都顾不及,更甚者,他舍不下周嘉多一些。曾经一度焦虑过秦大会对周嘉怎样打压报复,可无知的梁路怎么猜得到,恶魔阴毒的手段只会远远超出他贫瘠的想象。 周嘉不去公司了,整日待在家里,他本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该怎么去接受失败的苦果,梁路不敢去深想。 “看你晚上睡不好,要喝点牛奶吗?”梁路已经不再提回老家的事情了,只小心翼翼地照顾周嘉,担心他的睡眠。 那个人揉揉梁路的头发:“不用了……对了,吴优说,你老家那边的喽啰们这两天也散得差不多了,网上的那些东西她跟老孙也处理得挺干净,等风头过去,你跟父母报个平安吧。” “……嗯。” 恶魔的目标只是摧垮周嘉,如今目的达到,梁路这把刀已经没什么用处,自然懒得再搓磨。 “周嘉,我担心你。”梁路抬起眼睛,认真地望着他,“我能为你做什么。” 对面人噗嗤笑出声:“怎么了,还怕我失业没饭吃啊。” 一脸的无所谓,仿若不痛不痒,这根本不是周嘉的本性,这只是他伪装出来的假面。 “我不知道能帮点什么忙,你如果想到的话,就告诉我。” 周嘉爱惜地摸了摸他的脸:“是我把你连累了,明明知道秦大那个畜生有可能盯上你,但我太自以为是,以为把你放在华强,出入有钱伯跟着保护,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我已经把你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梁路,我不需要你做什么,真的。” 梁路还想开口,周嘉抱住他,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像是累了。 就这样静静过了许久。“……周嘉,我会陪着你的,无论发生任何事。” 窗外白雪纷纷,低低的笑声从肩头传来:“傻话。” 没过几天,康宁路里来了数位熟悉的人,陈越带着梁路的父母终于寻到了周宅。梁伟成原是一早就想来南州找梁路的,奈何家外面被一群好事之徒没日没夜地蹲守,只能像坐牢一样躲在屋里出不了门,他既气恼梁路不回来,又怕梁路真的这时候回来,会被这群人凶神恶煞地生吞活剥。好在过了这么些天,那帮乌合之众终于觉得没意思,三三两两地陆续撤离了,梁伟成这才带着李秀琴急匆匆赶到陈越这里,让这位外甥务必带他们两去找周嘉——那个曾经作为陈越的同学,短暂住过老宅的男人,也是胁迫他们儿子走上歪路的恶心变态。 一见到周嘉,梁伟成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揍他,结果一大帮子人上来拦,其中包括他的儿子梁路。他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又有农村人的老观念,儿子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是他这个父亲管教失职,梁伟成伸手就要去扇梁路,巴掌落下去的瞬间已经后悔了,梁路是自己的继子,曾经打过一次伤过感情,他怎么能再对他动手。 然而梁路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五指很快在偏白的皮肤上印出红痕。周嘉看得眼皮直跳,忙把他拉到身后,怒喝道:“动什么手!陈越你带人来不跟我说一声!” 见梁路被打,陈越也急了:“叔你有话好好说,打小路干什么!” 梁伟成既心疼又下不去面子,脸憋得通红。李秀琴也不停抹眼泪,她想帮儿子说话,又觉得儿子有错,然而这个错误的源头是她嗜赌借债,最终祸害到亲生骨肉,顿时羞愧难当,哭得更加止不住。 见李秀琴这样,梁伟成眼眶也发酸,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黑色塑料袋缠得严实的包裹,对周嘉说:“这是我们家的房本,还有宅建地的审批本,大约值个二百来万,里面还有一张卡,有53万,总共三百万不到先给你,剩下的我们会再还。” 第92章 “爸!”梁路的声音都发抖了,这些是梁伟成的命根子,是这个家存在的依仗,把这些都给了,家人们该怎么生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和你妈来前都商量好了,就这么办!”梁伟成粗鲁地斥退梁路,又转向周嘉,“虽然不能马上还清钱,但是我们目前全部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存到多少就会还你多少,想你是个大老板,也不在乎三百万还是四百万。这些你收下之后,我要带儿子走,他不能继续做这样的事情,你收了钱也不能再来纠缠小路,成不成,你现在就给一句痛快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梁伟成把梁路当亲生孩子一样倾力挽救,即使掏空家底也在所不惜。梁路早已满脸是泪,他的父母不辞辛苦从小村镇一路跑到南州来,只为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让他们颜面尽失的儿子,他很想听父母的话,很想顺从他们的心愿,然而,在梁路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受控制的强烈意志——他放不下周嘉,自己答应过的,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陪在那个人身边。 “好,我收下。” 泪眼朦胧中,一道声音疲惫地响起,梁路听到周嘉说。 “你们带他走吧。” 作者有话说: 架空背景,宅建地(私设)可以交易,具有一定高价值。 第55章 不成想债主还算爽快,没怎么横加刁难就愿意放人,梁伟成和李秀琴在意外之余,总算暗暗松了口气。管家带引他们夫妻二人到会客厅的沙发上就坐,王姐准备了些茶点端来,不过没人有心思去品鉴。陈越则陪着梁路去房间收拾东西,他和周嘉是老熟识,出入周宅也相对自如,所以他上楼的时候没有人阻拦。 到了房间门口,周嘉停下脚步。 “陈越,待会东西都理好之后司机会送你们,具体到哪里你跟钱伯说,我就不出来送了。” 他只对着陈越说话。 “嗯好,我会把他们都送到的,你别担心。” “那我上楼了。” 陈越点头:“好。” 没有一丝挽留,周嘉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梁路,他转身往楼上走去,即使这盘旋的阶梯繁复华美,状似有许多台阶,然而那道清癯的背影却很快消失在尽头。 梁路没办法留下,因为周嘉不要他。 二楼的房间最近没怎么住,也许不熟悉了,所以梁路仿佛一台卡了壳的破机器,一边机械地东翻西找,一边冒着齿轮摩擦的火星,把房间规整得乱七八糟。他失魂落魄地不知道往行李箱里塞了些什么,导致盖子死活盖不上,拉链头被粗暴地用力扯拉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脱离轨道飞了出去,它在地板上任性滑行,直到撞到冰冷的墙壁,才最终无计可施地停下来,彻底动弹不得。 “小路……”陈越蹲下身来,“你没事吧?” 梁路坐在行李箱前,摇了摇头。 “小路,我……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其实假期在老家遇到的时候,我就很担心你……”陈越向来不擅长拐弯抹角,他只能尽可能搜刮较为合适的字眼来组成善意的措辞,“你真的……很喜欢周嘉吗……?” 梁路的喜欢太明显,无需特意表明,他对周嘉的感情已经昭然若揭,就连迟钝如陈越都可以窥见。 “是啊。”梁路苦笑了下,“我喜欢他。” 得到这个答案,陈越如负千斤,他的内心天人交战,在反复挣扎后终于说道:“其实……这里的房间……我也住过,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梁路愣怔了一下,但很快知晓了对方的意思。 “嗯……” 他本可以守口如瓶,若是抛却身为兄长的责任感,他本可以做一个置身事外的,安全无辜的旁观者。然而,在陈越的心中却埋有一个充满负罪感的猜测,这猜测屡屡煎心灼肺,横生的愧疚在得知梁路为赌债做周嘉的情人时达到了顶峰。这是自己的弟弟啊,他们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联系,如果因为他毁了梁路的人生,那自己怎么对得起这一声“哥哥”的称呼,怎么心安理得地去面对受到伤害的亲人。 何况,梁路竟然喜欢周嘉,这不是仅靠还清四百万的债务就能了结的,他必须告诉他的弟弟,事实的真相有可能是什么。 兄长真诚的坦白让梁路从快溺毙的死水中醒了过来,他的表情褪去了些痛苦:“哥,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其实,我有时候很羡慕你,也可能是嫉妒你……居然这么多年都能对他不为所动,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毕竟他长这么帅,还这么有钱。” 梁路的话有点轻浮,把周嘉定义成“长得帅的有钱人”这样简单的符号,陈越不是很认同,但心下却放心了些许。年轻的孩子果然涉世未深,他对一个人的喜欢是建立在这些表象的基础上,由此可见梁路对周嘉的感情并不是很深入,就算被迫抽离时会分外难受,但只是青春不甘心的阵痛,时间久了,不见面了,应该就可以安然渡过。 陈越把那颗拉链头捡了回来,语气略松快:“小路,你怎么反倒取笑起我了,来,箱子我来修,咱们动作得快了,小姨他们还等着呢。” 外面难得雪止天晴,好天气似乎预示着与晦暗的过去作别,梁路拖着行李,被父母一前一后地敦促着,走向改邪归正、光明向上的未来。他一向听话的,起码父母眼中是如此,梁路微小的情绪,在那包着房本的黑色塑料袋前根本不值一提,父母的爱如此沉甸甸,而他对周嘉的爱却只能浮游于半空,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他没有抗争的权利,正巧,周嘉也没给他抗争的机会。 第93章 陈越把他们一家三口安置到酒店,帮忙搬东搬西的空隙里,躲去角落给自己父母打了个电话。他把情况简单讲述了下,最终商量好将空着不用的老宅暂时借给小姨一家住,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临走时,陈越向梁伟成表达了这份好意,对方感激万分,紧张地来回搓握着自己的两只手:“阿越,这……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刚把房子和宅建地都抵出去,回老家临时找地方住确实困难,没想到这位外甥已经替他们考虑万全。 陈越笑道:“叔,都是一家人,你们放心住着啊。” 接下来的日子乏善可陈,就像按下了加速键,平淡而快速地流逝着时间。住酒店很费钱,何况春节紧随而来,梁伟成和李秀琴很快返回了老家,中途梁路也回去帮忙搬家,等家人们都在新住处安顿好,他便以要回南州租房子为由,搭上了返程的高铁。虽然风波总会过去,但是余温犹在,春节期间走街串巷,梁路的出现难免被人指指点点,他不想大过年的还给家人添堵,而梁伟成他们也以为梁路心里难受,体谅他急于离开老家的心情,便也叮嘱几句放他回去了。 刚到南州的时候梁路找过周嘉,稀奇的是,周嘉把见面地点定在咖啡店。这个选址很微妙,透着一股速战速决的味道,似乎他们之间的交流,一杯咖啡的时间就足够。 几日不见的周嘉依旧赏心悦目,就连进门一身烟草味,都只是平添颓然的潇洒,堪称造物主的得意之作。 “你父母后来打你了吗?” “没有,他们气归气,气头过去就好了。” “嗯,那就好。” “我们现在搬了新的地方,前几天收拾好,已经都安顿妥当了。老家那边也都忙着过年,村子里还是跟以前一样,都和和气气的。” “有听陈越说起。” 提到陈越的名字,梁路安静了片刻,言外之意,他们私下经常联系,也许是电话也许是见面,总之是朋友,再正常不过。 周嘉则摸出一支烟,也不抽,像是忍着烟瘾。 “周嘉。”梁路终于绝望地抬头,“你不允许我待在你身边了,是吗?” 对面的人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应该听你爸妈的话。” “如果我不想听话呢。” 周嘉喝了口咖啡,大约特别苦,令他皱紧眉心:“我收了你父母的东西,就得把他们的儿子还回去,这是应该的。而且,你陪在我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从你上学到工作……已经足够抵剩下的钱,不需要再继续还,我会让老孙说服你父母。” 从大三相识,不知不觉间新年都过了三个,周嘉已经深深刻印在梁路的心里这么久。 “你帮了我,我一直很感谢你,但是我找你不是想商量钱的事情。周嘉,对不起,因为我不够小心,被拍到那些照片,还因为我家的高利贷让外界误解‘云腾’,让周氏产生这么大的损失,你如果埋怨我……” “冲着谁来的我心里有数,跟你没关系。”周嘉打断他,“别胡思乱想,回华强专心跟好‘云腾’的项目,只有‘云腾’足够成功,再返岗通大的时候才能拿成果堵住别人的嘴。” “那……你呢,你还会回周氏吗?” “你当这么重大的调整事项是闹着玩呢,当然不会了,何况我本来也不喜欢做商人。” 周嘉居然连周氏都不要,梁路不禁问道:“那你还会在南州吗?” “应该会吧……毕竟这里也有不少朋友。” 朋友。周嘉不缺钱,所以他可以放弃周氏,但他不舍得南州,因为这里有他的“朋友”。那位“朋友”告诉梁路,他也住过周宅的房间,原来,周嘉曾经得到过心中所爱,因而多年来才念念不忘,不惜找替身弥补遗憾。 梁路不敢想象他们之间可能有过的细节,那会令自己如吞千针,痛苦万分。可这位“朋友”却又是那么好的一位兄长,他温和又细心,无私帮助梁路,真心地担心他这个弟弟,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隐私来劝诫他,这样的人,当然值得别人深爱,会因此感到痛的自己,才是真的丑陋如鼠。 周嘉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时间差不多了,后面我还约了人,你现在住哪里,我让钱伯先送你。” 没有撕心裂肺的分离,这次见面十分平和,甚至周嘉还对梁路保有关心,教他应该把工作的重心放在哪里,就像以前他总凶巴巴地关心他的学业一样。 梁路已经没有机会告诉周嘉,我爱你,好想留在你身边。 原来,他们之间的交流,真的只需要一杯咖啡的时间。 第56章 节后开工,也是梁路久不露面后再回华强,大家都很有眼色地该干吗干吗,一点都没在意他之前多日请假。反正梁路的工资是通大在结算,众人乐得友好,毕竟周氏集团仍然姓周,对前任周总的情人,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梁路不关心大家私下怎么评价自己,他只专注盯着电脑屏幕,认真分析着“云腾”各渠道汇集的数据。 午休的时候,工位上还剩零星几个人,梁路拆了包饼干,边吃边浏览房屋中介信息。每天住快捷酒店不是办法,他需要租个划算些的房子,虽然同在南州的陈越有表露过让他过去暂住的意思,但梁路知道他的表哥还有位感情很好的同居“室友”,硬做电灯泡就太没眼色了,所以他用通勤时间太长为理由,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第94章 不过,巧的是想什么来什么,梁路正看屏幕看得眼花缭乱,有人晃荡进来他们的办公区,张口就问有没有人要租房子。梁路连忙抬起头,来人好像是技术二组的钟岩,对方开门见山,说家里的一间房间空着浪费想要出租,但有条件,不能养猫狗,不能带人回家,要愿意包家务,房租可以便宜些。 “房租大概多少?”梁路问。 “会开车八百,不会开车一千。” 在南州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能租到这样便宜的房子又离公司不算太远,简直是好运当头。梁路紧跟着说:“我想租,可以包家务,没有养宠物,一个人,不会开车。” “那行,什么时候开始租?” “今天。”他答得太快,忙补了一句,“可以吗?” 对方很爽快:“行。加个微信,我发你租房合同,自己打印出来签个字。” 就这样,仿佛瞌睡送来个枕头一般顺遂,梁路租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其中一间房间,月租一千,可以使用厨房、阳台这样的区域,甚至上下班还能搭钟岩的顺风车——怪不得会开车的能便宜二百块钱租金,因为懒惰的钟岩除了想要个保姆,还想要个司机。 “小路,衣服一周洗一次就行了,不用天天洗。” “没什么,顺手的事。” “内裤让它们泡着就好,我自己会洗。”阳台的脸盆里,已经泡了三条内裤。 “哦好。”梁路也的确不想去洗。 钟岩除了懒散,人倒好相处,华强有员工餐厅,他们平时不需要开火,偶尔家里吃一顿,也是梁路做什么钟岩吃什么,一点都不挑。他比梁路大许多,离异无子,应该有三十六七了,平时带着点长辈的自觉,哪怕梁路晚上要加班,他也会等人收工,完事再一道开车回家。用钟岩的话说,一个多月处下来,感情说来就来,把梁路当半个儿子看了。 梁路说:“你也没那么老的,岩哥。”实在不想被占这种便宜。 “……我天生父爱泛滥不行啊。” 钟岩性格粗糙不拘小节,但细心起来又比谁都敏锐。有天在公司楼下地库里,他们三次遇到同一个陌生人,一次梁路忘拿东西,一次钟岩回一楼上了个厕所顺带抽根烟,一次是他们正打算上车,这个陌生人次次都跟他们打照面。钟岩话不多说,上去三两下就把人给放倒了,身手敏捷似闪电:“你谁啊,跟着我们干什么!” “我、我找不到我的车,上班才几天,第一次停这里……” “你叫什么,车牌号是多少,报出来!” 对方慌忙报了姓名和车牌号,钟岩拎着人一辆辆车满地库地找,还真给他找着了,又确认了这个人的工牌,的确是这栋大楼里的员工。 眼见误会一场,他放开对方,拍拍人家肩膀:“不打不相识啊,不好意思了,是我想多了。” 那人敢怒不敢言,只钻进车里快速发动引擎,隔着车窗玻璃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跟插了翅膀似的飞速逃离。 车子绝尘而去,梁路喘着气跑上来:“怎么回事啊?” 钟岩活动了下手臂:“没事,我以为他跟踪我们,搞错了。” “你练过的啊?” “是啊,我练空手道的。” 平时开遥控器都要伸出脚趾头去按,屁股都懒得挪一下的钟岩,居然身手了得,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怎么会以为他跟踪我们?” 钟岩捋捋头发:“还不是因为你之前那事儿么,有人偷拍你照片在网上乱发,我也是之前听同事说起就上网查了下,不是故意挖你八卦,别多心啊。” 原来如此,所以钟岩才总等他一起回家。 “谢谢了,岩哥。” “走,回去了。” 梁路挺感谢钟岩不外露的关照,他没什么能回馈的,于是把屋子打扫得更加勤快,还自己从犄角旮旯里抠活干。到了休息日,梁路一大早就在阳台认真刷鞋,把睡眼惺忪的钟岩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惊悚地喊道:“你刷我鞋干什么?放下放下!” 钟岩一脸复杂地把梁路叫到客厅坐下,双手抱臂,神情凝重地审视着他。 “为什么刷鞋?” “看着挺脏了。” “是挺脏……但是这不是重点!” 梁路疑惑地看向他。 钟岩咳了一声:“小路,岩哥虽然对你不错,但纯粹是长辈关心小辈,你……不要胡思乱想。” 梁路的表情扭曲了,到底谁在胡思乱想……! “岩哥,你想多了。” “我知道,你可能比较喜欢成熟些的类型,我的形象也算可以,但是……” “岩哥!”钟岩肯定知道周嘉的事情,这该死的互联网。梁路简直听不下去,忙打断话头,“我真的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你别担心。” “我也是不想对你造成伤害。” “……我可以发誓。” 都到发誓这地步了,钟岩只得姑且相信,他又问那为什么刷鞋,梁路这才说是自己想谢谢他。钟岩嗐了一声,手指戳着梁路直说他别扭,朋友之间哪需要分得这么清楚,今天你帮我一些,明天我帮你一些,都是顺便想到就顺手做的,根本不用记挂在心。他又说,小路你朋友不多吧,老想着保护自己,着急忙慌地还人情,把别人隔得远远的,这可不行。 第95章 类似的话周嘉也说过,那时候,海岛孤寂的晚风吹亮那人嘴边的烟头火光,梁路记得这幅令他后悔的画面,他说了不经大脑的话,把周嘉的善意任性推远。 “嗯,是有人这么说过我。” 他的眼神不自知地变得黯淡,钟岩怕自己话说重了:“当然你是好心,岩哥知道。这样,要真想谢谢我,就换个别的方式,只是千万别刷鞋了,我会过意不去。” “那要不,晚上我请你吃火锅吧,正好休息日。” “好啊,火锅对我口味。”钟岩应完没多久,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他瞄瞄梁路,又开始变得奇奇怪怪的。 “怎么了?” “……今天314,是白色情人节啊,小路,你……” 梁路已经伸出手放到了自己的耳边:“你要我发多毒的誓,我都可以。” “呃,那倒也不必。” 因为是梁路请客,他带钟岩去的一家自己常光顾的店,这家火锅食材新鲜,还有招牌秘制锅底做噱头,回头客特别多。他们早早取号入座,等热气腾腾的锅底噗噗冒泡,钟岩就开始涮他爱吃的各种肉类,准备敞开肚子大快朵颐。 今天大小是个节日,吃客不少,年轻情侣多一些,老板刚结完一单帐,又有一对腻腻歪歪的小情侣进门来。 “昀猪你干吗啦!”张梦婷低声嗔怪着,把唐昀州掐她腰的手拧了一把。 高大的男生俯身凑到她耳边,坏笑道:“你肯定长胖了,我一量就知道。” 张梦婷满脸绯红:“你什么时候量过?” “昨天晚上。” “你去死……!” 他们嬉闹着在一桌角落位置坐下,唐昀州用手机扫了点餐码,然后递给张梦婷,让她挑爱吃的东西。张梦婷笑嘻嘻接过来,余光瞥到某个熟悉的人影,率先愣住了几秒钟。 “怎么了,点啊。”唐昀州催她。 张梦婷尴尬又忍不住八卦,拿手指无声地点了点斜对面最后那桌,唐昀州侧转过身去看,周身肌肉也在视线落定的瞬间骤然绷紧。 ——是梁路。 他穿着件黑色高领毛衣,外套脱在一边,白皙的脸被火锅热气熏得略带颜色,黑发可能刚刚剪过,利落地露出整张脸俊秀的线条。他正听着对面的人说话,动作间,脸上偶尔会出现一个印记,是那颗俏皮的笑漩在倾吐主人愉快的情绪,令他本来冷淡的气质,多了点天真的少年气。 坐在梁路对面的人不是周嘉,但也是个年长的成熟男人,神情懒懒散散,正拿着漏勺烫肉,嘴里热络地说着话。 “还挺巧的呢……”张梦婷说。 也不算巧,因为这家店,唐昀州和梁路谈恋爱的时候经常来吃,所以餐厅里才容易遇到前任,毕竟那是味蕾共同作出的习惯性选择。 梁路没什么朋友,他不擅长与人建立亲密关系,这个男人的态度这么熟稔,今天又是有点特殊的日子,对方是梁路的什么人,似乎挺容易猜想到。 “看来网上说的没错,他跟那个周总真断干净了。”张梦婷看了眼唐昀州,“这是新男朋友吧,还挺快的。” 唐昀州转回过身:“不奇怪啊,脚踩两只船都做过,无缝连接算什么。” “……生气啦?” “怎么可能啊。” “哼,不许生气,否则我可是要吃醋的。” “真的,我毫无情绪起伏,小唐夫人请放心。” “说,梁路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好看。” 张梦婷捧住半边腮:“好像有点太假了,我自己都有点牙疼。” 唐昀州不中计:“在我心里你最好看。” 得到男朋友甜甜蜜蜜的保证,张梦婷这才收回目光,心满意足地开始在手机里点菜。唐昀州松了松桌子下握着的拳头,极度厌恶对女朋友说谎的自己。没错,曾经坐在他对面认真点菜的梁路,才是唐昀州认为最好看的人,然而,那个人明明长着一张至清至纯的脸,却总做出随便到令唐昀州鄙夷的行为。背着男朋友找从前的金主,跟金主了断后又紧接新男朋友,在梁路的字典中,哪有什么纯洁忠贞的爱情,今天的偶遇,不过是更加证明了这一点而已。 唐昀州在心里不屑地嗤笑。 另一头,用筷子把肉片蘸满酱料的梁路,若有似无地也动了一下视线。 “怎么了?”钟岩问。 “没什么。” 第57章 客观来说,梁路的生活还算顺利,阴郁的他与粗线条的房东钟岩意外地相处融洽,“云腾”也颇有进展,半年战报的成绩十分亮眼。在竞争激烈的南州,梁路万幸有了舒适便宜的住所,顺利推进的好工作。不光如此,不久前和家里通话得知,母亲李秀琴找到份中学食堂后勤的行当,开始脚踏实地赚辛苦钱,不再闲的没事去赌博了,她帮梁伟成一起分担起家庭的重担,有了安心过日子的劲头。一切都在向好,从前迷了路的幸运似乎一下子拿到了坐标,一股脑地径直朝梁路奔来,他被撞得晕晕乎乎的,顾不及东南西北,只有照单全收的份。 当然,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幸运,就像唐林凡评价的,有的只是费尽心思的大情种。他说这话的时候过于恶心肉麻,惹得周嘉把刚含进嘴里的一口酒吐了出来。 “瞎浪费,”唐林凡骂了一句,“你就不配喝这么好的。” 第96章 周嘉擦了擦嘴:“谁叫你讲这么恶心的话。” “我恶心?陈述您的行为举止,也叫恶心吗?渝然,你评价一下,他恶心我恶心?” 白渝然吹了吹杯子里的茶:“你俩都差不多。” 在唐林凡的私人会客室,喝的是他的珍贵私藏,周嘉却依旧脾气不改,我行我素地出言不逊:“谁有唐林凡会做戏,这么长时间假装不理蒋峥死活,怎么人昨天喝什么口味的豆浆你都知道,在他周围到底安排了多少人啊,能不能忍一忍?” “他妈的,你有脸说我,你演戏也不赖的,怎么不去念北影啊?” “好了,都少说两句。”白渝然道,“越是最后越要绷紧弦,不能放松警惕。要我的意思,你们也别把人盯得太紧了,让跟着的人松一松,别被人瞧出猫腻。” 周嘉嘁了一声:“我就派了一个人,你该问唐林凡。” 唐林凡理直气壮:“蒋峥这个人嘴比脑子快,个性又横冲直撞的,我多派几个人怎么了?秦大手段下作,之前整你就用梁路下手,我当然得防着点。” 论精明,或者说得难听些,论阴险的话,周嘉的道行远不及唐林凡。在拉林胜君的资本入局之时,唐林凡就顺势逼走蒋峥,保护弱点的最佳方式,就是让敌人觉察不到弱点在哪,之所以蒋峥能够置身事外毫发无损,正是由于唐林凡素来谨慎,对外一直零绯闻,不让蒋峥有存在感,就是对他最大的保护。而刚愎自用的周嘉却恰恰相反,在早前就跟秦业辉为了梁路大打出手的前提下,还要让贴身司机车接车送地保护他,假期宁可去农村窝着也要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这无异于昭告全世界梁路就是他的眼珠子。果然秦大稍稍捏一捏梁路,周嘉就被拿住七寸。 白渝然道:“已经派了人就算了,派了再撤更惹眼。” 周嘉问:“秦氏的资金,已经都进去监管池子了吧?” “嗯,明天就开始公示了。” 唐林凡吐了一口气:“前前后后这么久,总算套住他这条毒蛇了。” “所以你们更要小心,一旦他发觉不对,反弹的报复会很嚣张。” 周嘉冷哼:“那也得看他有这个余力没有。” “反正比你这个无业人士有余力。”唐林凡抓住机会就揶揄,“你麻痹对手的方式可真够出人意料的,连我都没想到,还以为你只做做样子而已。” “你当秦大那么好骗,做做样子就能过关?” “这倒也是。”唐林凡赞同,“不过你对自己狠也就罢了,对梁路也这么狠,当着陈越面赶他走,听着都可怜。” 周嘉咬牙:“这是跟你学的。” “我没你那么诛心,蒋峥会骂我,我也任他骂,梁路只会藏在心里。” 想到咖啡店的那次见面,梁路凝望向他的眼神,周嘉沉默了。 唐林凡瞧他一眼:“心疼坏了吧。哎,又是给他房子住,送保镖送司机,又给他妈妈安排工作,说你是大情种你还不高兴……” “你说话真的恶心。” 这次会面时间紧张,行程也很私密,之所以三人必须碰头,是因为白渝然即将赴任荆江,谈话已经谈过了,月底就要到任,走前跟他们通个气,也算简单告了别。 唐林凡说:“荆江是块硬骨头呢。”这是南州的代管县级市,位置远到说它隶属南州都有点不好意思的程度,而且荆江情况非常复杂,下面抱团严重,已经逼走了三位一把手,是块烫手山芋。 周嘉却说:“难啃的才有去的价值。不过你老领导终于松口放你了,还是你能忍。” 白渝然能力出众,对于别人来说荆江也许避之不及,但是对他而言,荆江却是施展抱负,可以大有作为的一个机会。早两年他就有争取荆江的打算,但是白渝然的老领导知道他不是池中之物,一旦有了荆江的履历必定很快就能直上青云,这位曾经的下属这么年轻,这么前途璀璨,几年后要是可以同自己平起平坐,那滋味绝对称不上舒服。所以他有意压制白渝然,白渝然也心知肚明。 “我走以后,陈越这边你们两个帮忙照看一下。林凡,等事情都过去,你叫蒋峥多去陪他看看球赛。” 唐林凡苦笑,蒋峥那边还不知道得花多大力气去求回来呢,白渝然已经给他下好任务了。“渝然,你去荆江的事情还没跟陈越说啊?” “还没有……”白渝然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 无论他再是本领通天,要将荆江这样形势复杂的地域治理好,做出一番成绩,至少也得三到五年。陈越有点依恋型人格,所以一毕业就回到父母身边工作,是白渝然让他来到了南州,也是白渝然让他留在了南州,现在他们要分别了,那些即将相隔两地的话,白渝然难以启齿。 周嘉攒了一肚子火,他听明白了,白渝然打算一个人去荆江,而且现在陈越还被蒙在鼓里。周嘉冲白渝然道:“那个傻子,我早告诉过他你是在天上飞的,叫他不要追着你跑,果然,你飞去荆江了,飞向你的大好前程!白渝然,陈越既然对你没那么重要,你当初非抢到手里干什么!” 白渝然敛起眉,反问道:“怎么,你还喜欢陈越?” 周嘉冷笑:“我是不是还喜欢陈越,都不影响你是个伪君子。是,他对你掏心掏肺,就算你大学的时候就不告而别去留学,就算毕业那么多年都没有待在同一个城市,但他还是脑子缺根筋地爱你。所以你觉得,就算你去荆江,陈越还是会永远等你。白渝然,你凭什么这么自信,难道他连得到你征询意见的商量都不配吗,还是你以为他会自私地阻止你,威胁你不让你走吗?” 第97章 “对,他不会阻止我,他会很认同这个决定,让我一定要当个老百姓都夸的父母官。”白渝然轻轻笑了笑,眼神却有一丝不忍,“然后他会说,他也一起去荆江吧,可以在那边找一份新工作,不想跟我分开。” “为什么不行,如果他愿意,为什么他不能一起去荆江?” “然后呢,让他成为第二个梁路?” 周嘉被噎了一噎。他在保护梁路这件事上无疑是失败的,他预料到秦大一定会破坏他们的投资,也准备好牺牲自己当诱饵,好让对方带着巨额身家掉入陷阱。但他没想到秦大还是找到空子对梁路下手,只因他把弱点早早暴露给了敌人。 唐林凡帮腔道:“前两年,渝然的确想和陈越一起去荆江的,但是这回不同,他不能这么做。” 白渝然拦了下唐林凡,由自己对周嘉说:“周嘉,我知道你替陈越觉得不值,我谢谢你,这说明就算我去了荆江,你也会不遗余力地照顾陈越。其实就算我不说你们应该也感觉得到,时机已经成熟了,很快就会收网,秦大只要把事情复盘一遍,就能猜到局是怎么做的。当然,大概率他是没办法翻身做什么,但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有可能他会做出殊死一搏的报复,我们都要有这个最坏的心理准备。” “周嘉,林凡,我不想像你们一样,用伤害对方感情的方式去保护所爱的人,他会很难过,会无法接受,我也不想对陈越说那些违背我本心的话。既然一定要让他远离我,那我宁可选择这种方式,这样,他只会觉得很遗憾,而不会觉得很失望。” 今天的白渝然是诚实的,没戴着疏离的假面,不说半藏半露的场面话,也许是因为他谈论的人,是陈越,是他最珍视的、最真心以待的人。周嘉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白渝然说的是对的。爱一个人,怎么舍得去伤害他,更不舍得骗他说,不爱他。 唐林凡曾经说过,周嘉也许争得过陈越的喜欢,但他争不过,白渝然的喜欢。 没想到,这个唐林凡虽然说话恶心,倒都没有说假话。 作者有话说: 唐总评语指路《巴别塔》结尾29章 第58章 四月一日,愚人节。 今日新闻的头版头条仿佛是愚人节的玩笑,叫人大跌眼镜。南州局势震荡,重要中心人物被带走调查,而秦氏集团被控涉黑涉恶及经济犯罪,由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其核心人物秦业荣在逃,副总秦业辉试图冲卡被捕。 梁路是在朋友圈看到的消息,许多人都在转发,开车的钟岩打开广播频道,早间新闻的女主播正在播报这条新闻。梁路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艰涩地眨了两下眼睛,从车窗向外望去,天上的云正安静地向后飘移,蔚蓝的天幕洒下丝丝缕缕的阳光,天气真好,好到令人控制不住想落泪。 “岩哥,如果遇到特别开心的事情,可以怎么做?” 钟岩大剌剌地说:“当然是笑啊,你愿意的话,还可以告诉全世界,你他妈开心疯了。” 于是,梁路真的又哭又笑,泪滴淌过他的笑漩,所有被埋葬的伤痛都在复仇的瞬间得到了安息,终于,他可以彻底放下。 今天的梁路实在反常,一下班就叫钟岩别开车了,拉着他直奔烧烤摊,点了一桌子烧烤不说,喝起啤酒来就跟喝水一样哗哗往嘴里倒。钟岩看他实在高兴,也不好阻止什么,这孩子平时太压抑了,任何事情都只存肚子里,闷嘴葫芦一个,难得愿意发泄一次,总得给他这个任性的权利。钟岩心太软,只能做一名溺爱孩子的家长,然而溺爱的后果就是,灌多了啤酒的他去外面上了个厕所,回到烧烤摊的时候梁路已经不见了。 这可把他惊出一身冷汗,脑子瞬间就吓清醒了。钟岩连忙掏出手机给梁路打电话,对面一直没人接,他越打越慌,赶紧问邻桌的人和老板,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梁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席的。 也许是去上厕所也说不定……钟岩这么安慰自己,然而这安慰全然站不住脚,他自己就是刚从厕所回来的,一路上根本没见到梁路。 想到今天的重磅新闻,秦大在逃,钟岩慌得实在没招了,只得到角落里,给某个号码拨去了电话。 花园里的周嘉正在喝酒,他今天心情畅快,划看着秦氏集团被查的一系列报道,脚边趴着的lulu偶尔用脑袋蹭蹭他的小腿,周嘉就伸下手,疼爱地揉两下它的颈背。屏幕上播放的视频冷不防跳转成来电显示,他定了定神,把手机放到耳边:“怎么了,不是叫你不要轻易给我打电话吗?” “少爷,梁路不见了。” “什么?” 周嘉赶到的时候和钟岩的出租车正好一前一后。钟岩刚刚找过家里和公司,都没找到人,想着有没有可能梁路会回到烧烤摊,结果他前脚刚到,后脚周嘉的车也到了,人下车就疯了一样朝他扑过来,钱伯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人呢!这么个大活人也会不见,你为什么不跟紧他!” 钟岩的衣领被紧紧揪攥着,劈面正迎周嘉的怒火,呼吸说话没一个顺的。“对、对不起少爷,是我的错。” “监控呢,你调监控了没!” “老板不给调,说、说这是他们店里隐私,要警察来了才给看监控。” “那你报警啊!” “我、我现在马上报。” 第98章 衣领总算被松开,钟岩边喘气边打110,接线很快就通了。 “……对,租我房子的小伙子。是,年龄?好像22?” “24!”周嘉忍不住出声。 “哦哦是24,对,改一下……失踪现场明显的侵害迹象?没有,就是吃烧烤回来人不见了。嗯,是否携带大量财物?应该就带了手机,没有其他的。时间,就刚刚傍晚,现在大概过去一两个小时吧。与他人矛盾证据……警察同志,如果都不符合难道就不能算失踪吗?” 周嘉在边上狂躁地来回走,嫌人说话不够强硬,劈手就要去抢钟岩的手机。 “周嘉。岩哥。”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周嘉和钟岩都愣了,他们保持着一个互相抢夺手机的姿势,在同一时间看向小巷里走出来的人影。电话另一端的接警员还在询问,请问确认需要现在出警吗,确认的话报一下地址,我们派人过来查看一下现场。 后面的话都听不见了,视线里,被路灯笼罩下一身光亮的梁路,身上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伤,没有污渍,他黑黑的头发任由灯光镀上一层暖色,使得他整个人显得十分安谧,宁静得没有实感。 “在吗,报一下地址。”接警员再次询问。 周嘉把手机推回给钟岩,朝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警察同志,不好意思,人回来了。是的是的,我去批评他……诶钱伯钱伯,你拉我干什么?” 钱伯摇着头,把这个没眼色的钟岩塞进自己车里,这家伙居然也准备过去找梁路,真是不知道头顶上的瓦数有多少。 周嘉慢慢走到梁路的面前,他隐忍着焦躁和未熄灭的怒火,而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孩居然还朝自己笑起来,露出颊上可爱的笑漩。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涩然。 梁路喝了酒,脸上红扑扑的,他说:“我不这么做,怎么能把你骗出来。” 对自己耍诈的事倒是供认不讳,像是毫不畏惧周嘉发脾气。 “你知道钟岩是……” “很快就猜到了。”他抢答,“一点都不难。” 那得意又得逞的表情,仿佛在催促对方应该夸赞他的聪明绝顶。周嘉的确没办法朝他发火,可绝对不会脑抽到去表扬这个玩失踪的混球。“梁路,你不该让钟岩找不到你,情况会有多危险你有概念吗?要知道秦大还没有被抓到……” “我爱你。” 突然的,没防备的三个字,如冰凉的雪水般透彻地滴穿了周嘉的心。梁路一直笑着,这句在心里说了千万遍的话,他终于可以对周嘉毫无遮掩地表白。 “别推开我,周嘉。”他勇敢地贴靠进周嘉的怀里,对着那人的心口再一次低语,“我爱你。” 周嘉的眼眶竟然瞬间有了热意,他被巨大的心悸席卷,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忍耐。怀里的这个人全然安心地抱着他,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想要的东西,梁路总用他狡猾的小计策一步一步朝他靠近,让周嘉丧失抵抗的意志,投降地交出本该捍守的原则。 果然,面对所爱的人,他只能甘心成为束手就擒的猎物,去成全那位聪明的小小猎人。 周嘉叹息了一声,慢慢回抱住梁路,圈拢的手臂是那么紧,他后怕地摩挲着那人的黑发,温柔地吻梁路的发顶。 “……本事那么大,连我都算计。” “因为我知道,这次我会赢的。”梁路微微仰起头,他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颤抖的光芒,是强烈的情绪,是满足的快乐,还有多到盛不下的纯净的爱,“周嘉,谢谢你,给我报了仇。” 对面人意外地回望向他,像是没料到他连这个都能猜到。没错,这次的局,白渝然、唐林凡、周嘉三个人各有所求,白渝然求的是自由,想要彻底摆脱上级忌惮的制约,唐林凡求的是利益,企图今后可以让唐氏取代秦氏的地位,而连周氏总裁一位都放弃掉的周嘉,求的是报仇,他要秦家兄弟万劫不复,为他们曾经做过的罪孽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在那个冷寒的冬夜,躺在床上病得爬不起来的周嘉,往心里深深扎下复仇的种子,如今大仇得报,正好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还好,不算太晚,还好,梁路就在自己的身边。 “开心吗?” “嗯。”梁路点点头,“我开心报了仇,也开心……你爱我。” 直到今天看到新闻的时候,他才终于笃定了周嘉的感情,就像梁路说的,不怕算计周嘉,因为他知道,这次他会赢的——赢到了周嘉的心。 嘴硬的那人还在撑:“我可没说过,你别自说自话。” “是吗?”梁路啄了下他的嘴角。 “是啊……!” “真的是我多想了吗?”他又亲了亲周嘉的下巴。 周嘉再也忍不了,低头攫住了梁路的嘴唇。由浅渐深的吻在互相倾诉无言的告白,真挚地,动情地,两个相爱的灵魂在不断辗转错过之后,终于在此刻坦诚地相遇。 “被你猜中了。” 周嘉又连续吻了梁路好久,像是舍不得把他放开。 “我爱你。” 第59章 大局已定,到了该清理门户的时候。 周嘉的首席秘书孙忠明因出卖商业机密,在周氏集团被警方带走,作为周氏最大股东的授权人,周嘉建议周氏总裁提拔吴优为新任首席秘书。升职的吴秘一身都市丽人的精致装束,对着前任老板上车的背影遥遥感叹:“周总啊,真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 第99章 周嘉处理好了孙忠明,唐林凡为他的雷霆速度鼓掌。 “啧啧,你真是急性子。” “第一天认识我?”忍耐这么久已经是周嘉顾全大局的极限了,在他查出多年秘书居然被秦大收买的时候,真恨不得当下就让对方卷铺盖走人。 “想到之前我俩在老孙面前演戏……哎哟喂,演技好像真的还可以啊。多亏了他,替我们灌了不少迷魂汤给秦大哈哈哈!” 周嘉鄙视地说:“感觉你要乐死过去了。” “乐是乐,死不至于,还有一大堆秦家掉下来的肥肉等着我去扫荡呢,哪里高兴得完。” “瞧你满嘴流油的样子,真腻。”周嘉挑了挑眉,“喂,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人解决了?” “别急,挑个时间,你把梁路也一起带来吧。” 周末的晚上唐家举办春日小宴,请了二十几个年轻的朋友赴宴玩乐。既然都是年轻人,唐昀州自然到场,他的女伴张梦婷也精致装扮了一番,一条奢牌的礼服裙搭配纤细的钻石项链,头发挽编成好看的鱼骨辫,显得俏皮又不失温柔。不过,虽然这身打扮在公司年会里足够一枝独秀,但是比起今天这些千金名媛们,还是有着天壤之别,张梦婷有点沉默,唐昀州牵了下她的手,再抬眼时她已是满眼含笑。 周嘉带的女伴是自己的堂妹,也是现任周氏总裁的小女儿,她刚名校留学回来,正准备入职周氏,周嘉顺便领她开拓下人脉。 “哟,这不是小妹吗,越来越漂亮了。”唐林凡举杯来迎。 “林凡哥。”不过于热络,也不显得冷淡,女孩举止得体,一派少年老成。 “玩得开心啊。” 唐林凡打过招呼后,就揽过周嘉,两人并肩走。唐林凡低声道:“你真打算撤了,连接班人都准备培养了?” “我叔叔也不爱干,说年纪大了,想过点清闲日子,周晗资质不错,我带她试试。” “真羡慕你,这就退休了。” “那时候我爸突然倒下,没办法我才接任的周氏,现在既然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想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比如?” “重操旧业,开工作室。我还是喜欢搞艺术。” “行吧,反正你已经有花不完的钱了。”唐林凡没那么多清高的精神追求,他被家族利益牢牢绑架,今生注定是追着钱跑。“对了,小梁路呢,我叫你把他带来,怎么没见他人?” 周嘉朝前抬了抬下巴,笑道:“他今天是我的助手。” 唐林凡顺势望去,不远处的喷泉边上站着几个人,梁路正在其中,那人穿着一身带细闪的黑色西装,得当的剪裁将他修长的身形突显得尤为出挑,一双眼睛生得特别好,漆黑,清亮,很引人注目。 “人靠衣装啊,还以为哪家的小少爷,怪不得我没找到他。” 周嘉拍拍唐林凡的肩膀:“我过去了,待会儿楼上见。” 梁路在这样的场合始终有些格格不入的局促,尤其是别人不认识他,误以为是谁家的公子过来与他寒暄的时候,简直让他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傻乎乎地微笑喝酒。所以周嘉一来到梁路身边,他就仿佛见到了救星,眼睛紧紧盯住对方,生怕人又离开。周嘉被他的反应逗笑,捏了捏梁路的脸颊,用轻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这么可爱,我会忍不住亲你。” 他哪里是在警告梁路,分明是在引诱他。 梁路面不改色,反击道:“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 “胆挺肥啊,”周嘉眯起眼睛,“等晚上回到我的地盘,只怕有人要哭着求饶。” 春夜的小提琴声分外悠扬,月光下,年轻人们开始慢舞。唐林凡给足周晗面子,不仅自己亲自带她跳了第一支舞,还将她牵给唐昀州,让自己的弟弟接着跳。唐昀州有点迟疑,他是带了女朋友来的,两个人正是感情浓的时候,他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冷落张梦婷。 唐林凡嫌他不懂事,飞快使了个眼色:“昀州,小晗的舞跳得好,你跟着学学。来,小张,你跟我去楼上招待下客人。” 本质上,张梦婷属于唐氏的员工,唐总的命令她必定只有遵从,哪怕今天她是作为唐昀州的女伴来赴宴,也只能得到一句“小张”的称呼,并不会受到客人的礼遇。 “好的唐总。”她连忙往前跟上。 二楼的休息室开着灯,桌上摆放着一些精致的茶点,也有香槟和擦拭锃亮的酒杯,像是早就在等候客人的到来。张梦婷也不知道唐林凡让他招待谁,面对这只笑面狐狸,她只有诚惶诚恐的份。 “你坐。”唐林凡随手指了一下。 “好,谢谢唐总。” 话是这么说,张梦婷还是不敢动,直到唐林凡给自己倒了杯香槟,坐到了沙发上,张梦婷才找了张远一些的椅子坐了下来。 “你和昀州,在谈恋爱?” 他们的关系没有公开,外人是肯定不知情的,但是唐林凡除外,他掌握唐昀州几乎所有动向,现下这一句,就是明知故问。 张梦婷应了一声,承认地点了点头。 唐林凡笑道:“昀州这个人心思比较简单,我瞧着,他蛮听你的话的。” 不知深浅的一句,也听不出是褒是贬。张梦婷挑了比较不容易出错的话回答:“怎么会呢,他是老板,肯定是我听他的。” 第100章 “不用自谦,”唐林凡说,“你挺有办法的。” 这样的说话方式直叫人如坐针毡,来自掌权者的巨大压迫感让张梦婷真想马上逃走去找唐昀州。好在及时的开门声拯救了她,料想应该是客人到了,她站起身,进来的人却让张梦婷僵了一僵。 是周嘉,还有梁路。 在宴会开始的时候,她和唐昀州就见到了他们二人,自己还对男朋友开玩笑,说梁路不到一个月从新男友又换回旧金主了,到底是周嘉念旧还是梁路长情啊?唐昀州的脸色很不好看,甚至都不再对她掩饰内心的愤怒,反问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只有我是笑话了? 张梦婷惊了一跳,很快就开玩笑地遮掩掉,唐昀州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在两个人都刻意的努力下,气氛才慢慢恢复到腻腻歪歪的和睦。 梁路还是那根刺,扎在唐昀州的心里。尤其是他今天站在周嘉身边,也许是因为那身细闪的西装,也许是那若隐若现的快乐笑意,使他看起来闪闪发光,格外刺痛唐昀州的眼睛。 周嘉带着梁路走进休息室,也不客气,直接就拉着人坐到沙发上,还叉了桌上两个甜点,递给梁路一个。 “人齐了,现在可以开始说正事了。”唐林凡拍了下手掌,“小张,你又站起来干什么?坐吧,毕竟……你才是主角嘛。” 张梦婷周身一凉,心下隐隐有了预感,她慢慢坐回到椅子上,手心开始出汗。 “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先帮你开个场?” “唐总……”她企图哀求唐林凡。 “怎么,要不要我把昀州叫上来陪你?” 言外之意,他是留着余地的,故意支开了唐昀州,但如果张梦婷不识抬举,唐林凡并不介意让事情闹得难看一些。 “梁路,对不起。”听懂了警告的张梦婷终于道歉,“那封开南的匿名信是我弄的。” 一颗小石子从心头仓促滚过,梁路既意外,又觉得不意外。张梦婷喜欢唐昀州,她的确有这么做的动机。那封匿名信使得梁路的隐私在网络上被疯传,让他的父母在老家抬不起头,也将“云腾”项目抹黑,还给通大和周氏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但张梦婷迟来的道歉却轻飘飘的,似乎觉得时过境迁,承认也就承认了。 梁路忍不住问她:“我和唐昀州已经分手了,那些事情我也全都告诉他了,你知不知道,那封信不是只会害到我一个人?” 张梦婷低头不说话,唐林凡不给她蒙混过去的机会:“你那个时候应该已经跟昀州在一起了吧,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是替昀州觉得不值,他这么喜欢梁路,可梁路却一再骗他。既然选择了有钱人,又为什么一直不肯放开昀州……梁路,耍弄他很好玩吗?你是在故作真心地吊着他,享受他全心爱你的感情,周总的钱也要,昀州的人也要,你太贪心了,难道我不该帮昀州出这口气吗?” 张梦婷的声音不大,但是诘问的分量却不轻,梁路仿佛被无形地掴了一掌,火辣辣的惭愧让他无法应对。他对不起唐昀州,这是事实。 周嘉本来不打算介入说什么,在他眼里这样的小角色,唐林凡直接处理掉就可以,没有兴师动众来审问她的必要。但是他又觉得,经受了被人像扒光了一样残酷网暴的梁路,应该得到一句道歉,所以才带着人来赴宴。 周嘉现在听了这几句,已经掂量出这小姑娘不简单,于是开口道:“你年纪轻轻,确实很会看人说话。你以为你这么说,唐林凡这个唐家大哥会跟你站在一起,心疼你的唐昀州吗?应该不至于吧,毕竟你也知道他只能算半个大哥。还是说,你更想转移矛盾,让我觉得梁路三心二意,应该为他和唐昀州分不了手的过去感到愤怒?你想错了,现在和梁路在一起的人,是我,会感到不爽的也应该是别人,比如,你的唐昀州。” 周嘉说话不留情面,他兵不血刃地揭人伤疤,令张梦婷痛苦地攥紧裙摆。是啊,刚刚不就才证明过,她的男朋友的确很介意、很嫉妒、很不爽吗,事实就是这么的可笑。 唐林凡摆了摆手,道:“好了,小张,别继续兜圈子,我讨厌浪费时间,昀州的一支舞也不会太久,我想我们都希望早点结束。说吧,你那些消息是哪里来的,还有没有其他人是你的内应?” 匿名信他们早就拿到,张梦婷和梁路完全不熟,信中却揭露了梁路的许多生活细节并熟练掌握着他的工作动向,很多事情是连唐昀州都不知道的。张梦婷的信息来源一直是个疑点,所以唐林凡才决定亲自审一审她。 即使她很聪明,在逐步引导唐昀州对梁路的感情时,从怀疑、失望,到愤怒、绝望,一步一步都能做到不露马脚,但她知道,她绝不可能糊弄得了唐林凡。于是,张梦婷承认:“‘云腾’项目组的齐晓霞是我的网友。我们经常见面聚会,很多梁路的事情是她告诉我的,包括在地库里撞见过周总的司机来接送,所以我才蹲守得到类似的照片。” 小齐姐……梁路没想到经常下班就赶去面基的齐晓霞,居然会和张梦婷是朋友。 “她一直以为我不认识梁路,也是当做一个八卦,用代号替换人名跟我分享的。但其实,我这边还有昀州告诉我的一些事,两边信息一套就都能串在一起。我没有内应,齐晓霞也不知道我利用了她,有没有说谎,唐总您一查就知道了。” 第101章 唐林凡点了点头,这事经不起细查,张梦婷没有说谎的必要。看来她确实只是个小虾米,仅仅是为了让梁路身败名裂,才玩了这一出戏。可惜啊,戏再好,也到了要落幕的时候了。 “好吧,你一个小姑娘,既然老实交代了,我也不想太狠心,明天自己提离职吧,昀州那边什么时候分手你自己决定,但是最晚不能超过月底。” 周嘉一听这轻拿轻放的话头,立刻不悦地拧眉:“唐林凡,你就这么处理人的?搞什么怜香惜玉那一套!” “那你想怎么样,像孙忠明一样送去坐牢?” “鞭子不打你身上你当然不痛不痒,侵害隐私,煽动暴力,恶意制造舆论,为什么不能送去派出所?” “她又不是什么人物,我做这么绝要落人话柄的。” 周嘉气得咬牙:“行,你爱惜羽毛,我来!” 他说完就要拿出手机打电话,张梦婷见状连忙从椅子上跪下来:“求求你不要!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 周嘉根本不理她。 “梁路对不起!”她转而膝行向梁路,“是我做错了,我不该这样害你!你帮我向周总求求情,别送我去派出所!” 如果说开头那句道歉只是张梦婷被迫的应付,那现在这声泪俱下的恳求一定是极度畏惧和懊悔了。她做的事固然让梁路痛恨,但张梦婷毕竟是唐昀州的女朋友,是他现在喜欢着的人,对唐昀州的愧疚让梁路没办法对张梦婷的哭诉视而不见。 “周嘉……”梁路挣扎着开口。 周嘉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关她几天,给个教训。” 眼见对方心意已决,张梦婷慌不择路地喊出了最后一张底牌。 “我怀孕了!” 话音掷地,唐林凡抢先一步夺走了周嘉的手机,眼疾手快地按掉了通话键。 他现在气定神闲不起来了,脑子里嗡嗡一片吵。 他那便宜弟弟,真他妈会找麻烦! 第60章 张梦婷的一句话让整件事情发生了质的改变,唐林凡不可能让怀着唐家骨血的女人去蹲拘留所。他对周嘉说,欠你一次人情,算了,行不行。周嘉绷着脸看向梁路,梁路连忙说,算了吧周嘉,她也道歉了,我接受道歉。 覆水难收,事情已经发生,就算再惩罚张梦婷,也无法改变既成的现状。何况她怀了唐昀州的孩子,这张牌就是王炸,梁路在见到这张牌的时候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认输。 唐林凡见周嘉有所松动,快速对还跪着的张梦婷说:“你赶紧走!” 张梦婷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用手掌擦脸颊上的眼泪,一边踉跄往门口跑。好不容易摸到门把手,她拼命拉开,走廊的光在眼前亮起来的瞬间,张梦婷也怔忪在了原地。 “昀州……” 唐昀州在门口,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春日小宴,到底成为了一场狗血闹剧。 回到周宅的时候已经挺晚了,今晚巨大的信息量让梁路的情绪处于混乱且低迷的状态,周嘉拉了他一下,说,陪我去花园走走。 疏星点点,花园里已经香气馥郁。温柔的灯光轻抚着这些安谧绽放的春花,夜色被装点着叶的深绿,花的暗红,他们牵着手慢慢踱步,仿佛走在一幅沉静而优美的油画中。 “怎么了,心里很难受?”周嘉出声问道。 梁路闷闷地说:“……我觉得自己错太多。” “你觉得,由于你伤害了唐昀州,才让张梦婷趁虚而入,现在又有了孩子,唐昀州被绑住了,你心里歉疚得不得了,是不是?” 虽然这么想不是很恰当,但梁路的确认为,张梦婷不是良人,热忱的唐昀州值得更好的女孩。但是他如果这么说,周嘉一定会不高兴。 “周嘉,唐家会怎么做?” “脑袋里豪门电视剧开始播放了对不对?”周嘉轻轻笑,“放心吧,不会把那个张梦婷怎么样的,就算生了也是私生子,如果瞧着像样的,以后会让他认祖归宗,如果是庸才,那么给点钱保证衣食无忧就行。至于那个小张,绝对不可能有名分的,她如果够聪明,就该早点抽身,如果以为靠一个孩子就可以踏进唐家的门,那真是太天真了。” “私生子……”梁路喃喃着这三个字,唐昀州自己就是私生子,他从小就因为这尴尬的身份遭受了诸多白眼,被唐家认可后又被迫和生母切割,他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也经受一遍同样的痛苦和委屈吗? 梁路不禁猜测:“或许张梦婷就是利用昀州的心软,不会忍心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私生子,所以才想要搏一把企图得到唐家的接纳,会不会是这样?” 因为担心唐昀州而过于焦急的梁路,一不小心就对周嘉脱口而出了忧虑。 “昀州?”果然那个人的语气硬了起来,“你心里这么放不下他。” “……”梁路的声音小了点,“只是觉得不安心。” “他是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明明清楚让外面的女人怀孕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可是唐昀州居然真的就这么蠢。别人算计得到他,也得他先把破绽露给别人才行,梁路,你担心这样的一个傻逼是担心不完的。” 周嘉的嘴里,唐昀州永远是傻逼,就像唐昀州也认为周嘉是傻逼一样。 “……你吃醋了?” 第102章 “少嬉皮笑脸。” “好啦我错了,别生气。” 周嘉伸手捏住梁路的脸:“谁叫你这么亲密地叫他名字,你从没有这样亲热地叫过我。” 梁路两颊的肉被捏挤了起来,显得他眨眼睛的样子尤其无辜:“可是叫嘉嘉又不好听。” 嘉嘉当然挺恶心的。 “为什么钟岩都可以被叫岩哥?” “叫嘉哥的话,我好像你的小弟。” 说的也是。 梁路的理由挺充分,周嘉无法反驳,只能自己生闷气。柔白的月光下,那人漂亮的脸因为带着不豫之色,反而愈加散发兼具攻击力的俊美,月色溶溶,他却比月色还要再优胜几分。梁路忍不住亲了下周嘉的脸颊,说了句:“你真好看。” “不要乱拍马屁。”周嘉色厉内荏地斜了他一眼,明明被拨动心弦,可他不打算让某人蒙混过关,“更不许转移话题。” “别生气了。”梁路围抱住周嘉的脖子,凑到那人的耳边,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原谅我了好不好……哥哥?” 最后的两个字像由风吹来的软絮,从耳膜绵绵探入,一路飘钻进周嘉的身体里,它们在心口痒痒地盘旋,又冲动地荡向更深处。梁路满脸绯红,正要把脑袋躲进周嘉的肩窝里,却被人握着下巴被迫仰起脸来。 “做完坏事就想躲?” 满园春色中,他被周嘉情动地吻住,唇齿依恋地勾缠,花香浮掠,让忘我的拥吻变得甘甜、黏腻,最终化成缠绵的水,淌滴在羞怯垂下的花叶上。 世界纷纷扰扰,他们身处一隅,那里宁静、温柔,只剩下他和他爱的人。 四月底,又到了陈越的生日,然而今年的生日冷清了许多。 刚到荆江的白渝然天天下村镇下企业,荆江发布公众号里几乎每天都有他忙碌的报道。早前通话的时候,白渝然抱歉地说这天过不来,周末会争取回来一趟,陈越不忍心让他来回奔波,说生日年年都有,过腻了,等五一假期由他跑过去荆江好了。白渝然说,五一你不是得回家吗,你爸妈肯定想你。陈越只好哈哈两声,说是哦,还得回家呢。 他浅浅的失落不想让对方察觉,白渝然很忙,哪像自己这么闲,闲得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另外两位缺席的是蒋峥和唐林凡。蒋峥同唐林凡决裂,不想在任何场合与他碰面,而唐林凡忙于家事,被父亲差使去解决唐昀州的烂摊子,每天烦得嘴角起泡,也无心聚会。所以最后到场的,只有周嘉和梁路。梁路这次准备好了礼物,不再像上次一样冒失,还和周嘉一起挑了个蛋糕。陈越把他们请进来,让梁路坐一会儿吃水果,然后把周嘉叫出去外面的阳台。 “周嘉,小路是我弟弟,”陈越严肃地问道,“你算怎么回事啊?” 上次可是亲眼见到周嘉让梁路离开的样子。 “我是认真的。”周嘉说,“我喜欢梁路,想要跟他在一起。” “啊?”陈越没想到向来嘴巴比石头还硬的周嘉,居然也会说这样表白的话,差点惊讶得下巴都要合不上。 “干什么呢,傻头傻脑的。”周嘉低低笑了起来。 “你们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你别是一时兴起,这个不能开玩笑的。” “我想想……快三年了?”如果从梁路大三开始算的话。 “什么?”陈越再一次要合不上下巴了,他怎么都想不到周嘉拐自己弟弟居然已经快三年了,还就在南州,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简直就是个大瞎子。 “你、你们那时候在老家,不是说不熟吗,就那天你住我们家,小路来送红包遇到的那次?” 提到那个时候,周嘉的心里刺了一下,他知道,当时的梁路一定很难过,难过他编造谎言的欺骗,也难过自己把他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 “因为……我那时候喜欢的不是他,所以不敢承认我和他在一起。” 陈越本来认真等着回答,但突然回答到了自己头上,顿时尴尬得有点赧然。 “那、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周嘉释怀地笑道:“是啊,都过去了。陈越,我曾经错失过,所以明白了如果遇到真正所爱的人,一定要珍惜地抓住他……你放心吧,梁路对我很重要,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他,包括我自己。” 陈越震动地注视了周嘉片刻,他熟悉这个眼神,曾经的周嘉也曾这样看过他,而现在这份炽热的执着倾注给了梁路,周嘉没有说谎,他是认真的。 “对了,还要告诉你,我打算重新开工作室了,你之前送我的画笔,果然还是有机会用。” 那时候被迫放手的周嘉,连热爱的事业也一并放弃了。临走时,陈越送给他一套画笔,期待着有一天周嘉还会画画,还会是那颗光芒万丈、特立独行的,人群里的星星。 真好,从前的周嘉回来了,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新生了。 陈越的眼角发红,他感慨地叹道:“真替你高兴,周嘉。” “谢谢。” 这个生日虽然少了其他人,但是陈越过得很感动。他们三个人点亮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梁路去关掉客厅的灯,黑暗里,陈越许完生日愿望,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生日快乐——!” 陈越开心地笑起来。 第103章 第61章 周嘉对于重开工作室十分上心,许多事情都亲力亲为,从选址装修到团队组建,他都亲自把关。梁路周末来到周宅,见那个人趴睡在桌案上,手边的咖啡杯已经见底,他轻轻把椅背上搭着的披肩取下来,正想盖到周嘉的身上,对方颤了下眼睫,迷蒙醒转了过来。 “你来了啊……”周嘉睡得脖子酸痛,“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梁路目前还住在新租的房子里,毕竟交了半年的房租,来康宁路的途中买了个手抓饼解决了早餐。 “我洗个澡,你陪我下去吃点。”周嘉站起身,穿了一晚的衣服有了褶皱,不规矩地贴在身上,他的头发乱乱的,嗓音有丝沙哑,整个人散发着懒懒的倦意。 梁路嗯了一声,视线多停留了几秒钟,周嘉判断了下他的眼神,评价道:“小色鬼。” “哪有。”他试图狡辩。 “还是撒谎精。” “……”脑子里的东西游荡一下又不犯法。 周嘉抓了把头发,坏笑着越过了梁路。 对自身吸引力颇具自知的家伙,有时候真挺讨人厌的,梁路这么想着。 早餐时的某人已经收拾停当,清爽干净地切着面前的那盘班尼迪克蛋。梁路要了杯果汁喝,耳边听到周嘉说:“我明天要飞巴黎了,你今晚住这里吧。” 为了给工作室造势,周嘉计划与风头正劲的国外新锐画家合作一个公益展,前期已经沟通得很深入了,这次特意飞一趟过去是打算正式敲定合作。 “明天要上班呢,这边过去远。”梁路吸了口果汁,眼睛盯着手机看。 周嘉气乐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记仇呢。” 刚才笑话了这小孩,结果报复来得这么快,现在人家要故意饿着他了。 梁路从手机里抬起头,眨眨眼睛:“岩哥会送我的。” “我——也会送你的。”周嘉拖长了声音,伸手弹了下梁路的额头,“真是个混蛋。” 对面人笑起来,可爱的笑漩让人根本装不了严厉。 “什么时候回来啊?” “十来天吧,我尽量早点。”周嘉想了想,“不许乱跑。” “知道啦。” 这个晚上,两个人没完没了地一直闹到凌晨。第二天要上班的梁路连连告饶,困到眼皮都要打架了,像是掉进了盘丝洞,被美丽的蜘蛛精榨到心如止水。周嘉搂着他亲了又亲,先是脸,再是手,然后是鼻尖,最后将吻落到那因入眠而沉阖的眼睑上。 “……还没走呢,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他笑着,对着安睡的人轻诉。 驶往巴黎的飞机缓缓嵌入云霄,梁路的魂灵也跟着一起飘拽走了。他一天到晚地守着手机,无论正在做什么事情,只要消息声音一响,就着急忙慌地去打开界面,连烧个水,也是拿起水壶发一条,接水的时候发一条,盖上盖子发一条,然后,守在水壶旁对着屏幕傻笑。钟岩简直没眼看,忍不住提醒道,小路你好歹把电源插上行不行。恋爱中的人都是傻瓜,梁路是,周嘉也是,钟岩感叹,唯有自己才是人间清醒。 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日历成为微信之后被打开次数第二多的app,第三多是天气软件,巴黎那边晴天还是雨天,温度几度,梁路比当地人都还要烂熟于心。 “要下雨呢。”想提醒他别忘了带伞。 “已经下了,nick说送我们回住处。”nick正是那位新锐画家,名字应当是nicolas。 简称总是听起来亲密些。梁路说:“这么容易就一见如故了?” 周嘉不打算告诉电话另一头的醋精,nick在第一天就向他表达了热切的好感,他也大方相告自己已经有了恋人,对方遗憾地一笑,称赞道,那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不放心啊,我给你订机票,你飞过来盯紧我。” “我才没有,你又不一定符合外国人的审美。” “听听,有个人现在是越来越嚣张了。” 反正隔着一万多公里呢,周嘉又捏不到他的脸。 梁路贴着手机,说道:“……想你啦。”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在雨中,听上去潮湿而温柔。 “我也想你,小路。” 心泡在水里,被饱满的液体浸透,盈满沉甸甸的满足,和湿漉漉的思念。 就这样盼了好多天,周嘉归来的航班终于定了,就在后天晚上。梁路午休时间也没去睡觉休息,只顾着确认着航班信息,落地那天是休息日,他可以早早过去机场等着。正默默计算,手机震动着传来微信通话的请求。 他的心思都在别处,想也没想就接到耳边:“喂,你好?” “梁路,是我……张梦婷。” 意外于这个来电对象,他们虽然是加过微信,但根本不聊天,更别提通话了。梁路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声音十分艰难,“……你能不能下来下。” “下来?”梁路愣了愣,“你在华强楼下吗?” “嗯……” 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都需要找到他公司楼下了,梁路忍不住再询问:“具体是什么事情?” “是关于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我也没别人可以帮忙了……” 虽然梁路不想与张梦婷有过多牵扯,但是事关唐昀州的孩子,他就算再狐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之前有听周嘉提起过唐林凡在处理这件事情,那位唐家大哥行事颇有手腕,张梦婷也许真的遇上了难以抵抗的压力。 第104章 “那……你等我下,我马上下来。” 本想同钟岩说一声,但人不知道去哪里午休了,没找到他。反正就在公司楼下,青天白日的,对方又是个女孩子,总不至于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梁路还是下了楼。 “你在哪儿啊?”他发送了语音过去。 「白色宝马车,车牌是6a20。」 那边回过来文字消息以及一个定位。 620是唐昀州的生日,看来这辆车的确不是其他什么可疑的人的。梁路终于在一处较远的地方找到了车子,车膜贴得很黑,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而张梦婷也没有下车来的意思。 “有什么事情,要不还是下车说吧。”梁路试着敲了两下车窗。 一件冰凉的硬器抵上了后腰,记忆里甜腻得恶心的声音在耳后响起:“还是去车上说吧,小猫。” 这个称呼让梁路如被毒蛇蜇到般汗毛直立,随之吐出来的气息像无形的蛇信子,在他的颈后危险地梭巡。不会错,是那个被戏称为“丽丽”的男人,他曾经作为秦大的帮凶,不遗余力地一道折辱过梁路。梁路攥紧了拳头,试图回头,腰上的硬器朝前不容置疑地捅刺了一记。 “别乱动!开门进车里。” 浑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如果没有猜错,这抵着的东西竟然是一把枪。 肩膀被手臂搭住,覆上来的身体正好遮挡了武器,从背影看好像他们是熟人般亲近。梁路被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背脊刚贴上椅背,就有一柄尖刀从后排伸到了他的脖颈旁。梁路僵硬着身体,微微抬头瞥了眼后视镜,后排的人戴着帽子和口罩,仅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与他在镜中对视后,森然一笑——是秦大。 “呜呜……唔!” 后排还有另一个人,张梦婷戴着口罩,身上盖着件毯子,从那别扭的姿势可以看出,毯子下的双手多半正被反剪绑着,而口罩下的嘴,一定已经被胶条封住了,让她现在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显而易见,秦大利用张梦婷把梁路骗出来,难为他逃亡在外还这么费尽心思。另一边,丽丽坐进驾驶位,快速把车落上了锁。 “拿出手机,给周嘉打电话。”秦大指示道,“编一个合适的理由,让他一个人出来,别想耍花招,否则你和这个女人就都没命了。” 周嘉的身边向来都有钱伯保护,就像梁路的身边也有钟岩一样,秦大一直无从下手。好在因为开南匿名信事件,他提前掌握了张梦婷这个诱饵,这个小角色无人在意,果然毫不费力地就被捏来挂上鱼钩,顺利钓到了梁路这条小鱼。现下秦大想故技重施,让小鱼去钓更大的鱼,把周嘉捉来放上砧板,好让他尝尝刀俎间任人宰割的奇妙滋味。 “快打电话!”秦大的刀锋又逼近几分。 梁路滚动了两下喉咙,拿出手机拨去了周嘉的号码,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接通,不等对方开口,梁路先喊了声:“周嘉!” 刀尖警告地抵上了梁路的皮肤,亟待着刺穿屏障,尝一尝血珠子的味道。 “怎么了,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对面的人语带笑意,还好他有晨跑的习惯,不然这通电话实在扰人清梦。 梁路调整了下呼吸的节奏,克制着自己发颤的嗓音:“今天……和同事闹了点不愉快,你空的话,能不能来华强这边接我啊,好歹你是前任老大,来给我撑撑场面。” 那边停顿了片刻,一瞬间静下来的时空里,可以清晰听到各自交织的呼吸声。数秒后,周嘉慷慨地答允:“好啊,敢欺负我的人,那是得让他们长长记性。你现在在办公室还是哪里?” “被气出来了,在公司楼下呢,等你到了我们一起上去吧。” “那你别乱走,等我过来,知道吗?” “嗯……对了,你别让钱伯知道了,我这么狐假虎威,怪不好意思的。” “好,听你的。现在发个定位给我,我马上来找你。” “好。” 梁路颤抖着手指挂完电话,打开与周嘉的对话框,好在他们都是语音聊天,乍一眼看不出什么。他快速把定位发了出去,动作自然地按灭屏幕,手机马上就被丽丽收走了。 只要打开任意一条语音,就能知道周嘉根本不在国内。梁路刻意抖着声线问道:“你们……会怎么对他,会……杀了他吗?” 他恐惧死亡的懦弱吸引了他们一部分注意力,秦大冷笑了一声:“只是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梁路还想继续引他们说话,被秦大用刀子划了记脸颊:“老实点!” 尖锐的疼痛马上刺辣辣地爬满半张脸,应激的眼泪被逼了出来,他只能暂时咬紧牙关不作声响。 丽丽说道:“大少,我要不要再去外面等着,万一周嘉不上车。” “嗯,你先把这小子绑起来。” 很快地,梁路的手脚都被绳子牢牢绑缚,本就不大的副驾驶位显得更加逼仄。秦大看了眼张梦婷,用眼神示意了下丽丽,对方马上心领神会,正要推门下去,梁路忍不住出声喊道:“别杀她!” 张梦婷愣了一下,醒悟过来后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呜呜得更加厉害,眼神中写满了哀求和对生存的强烈渴望。 “你很聪明。”秦大端详了梁路一眼。没错,这辆车的空间很局促,除了梁路还具备引诱周嘉前来的利用价值以外,另一个张梦婷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不适合再占用有限的空间,更不值得他们耗费心神继续劫持她。他们是亡命之徒,想要没有后顾之忧地处理掉人质,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她去见阎王。同样的,梁路的结局也是如此,等到周嘉来了,梁路的死期也近在眼前。 第105章 秦大忽然说道:“丽丽,你看下他的手机,他和周嘉的信息你放给我听。” 第62章 冷汗从毛孔中渗出来的过程,具象化地被梁路感知到,有一只无形的恶魔之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梁路在那一瞬间丧失了呼吸。 丽丽问道:“密码多少。” 梁路强迫自己镇定:“这个……我报不出来,是设置的手势密码。” 手势密码,也就意味着,要打开梁路的手机,必须解开他被反绑着的手。 “刚把你绑起来,现在又要给你解开,当我们很闲?”丽丽把手机放到梁路的眼前,“你告诉我怎么滑动就可以。” “先……第一排向右到底……再折返……垂直向下……” 显示密码错误。 梁路解释道:“你多按了一个。” 再一次依照指示解屏,依旧显示密码错误。 “我记错了,最后是向左……” 一击狠戾的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耳朵里立时嗡嗡响,温热的鼻血被打了出来。丽丽骂道:“别耍滑头,没工夫跟你耗!” 秦大则话不多说,伸手掀开身旁张梦婷的毯子,快速持刀扎进了她的大腿根。被剧烈的痛楚折磨,张梦婷弹弓起身子连连哀鸣,秦大利落地抽出刀来,将舔了血的刀刃凑近了张梦婷的腹部,他对梁路说:“接下来这次,要是还打不开你的手机,我就让这个女人表演个肚子开花给你看看。” “不要!你放了她,她怀着孩子!这个孩子是……” “唐家的种嘛,还是你万万赔不起的种。”秦大咯咯笑起来,“周嘉真是不挑,你都跟过唐家生在外面的野东西了,他居然还当个宝贝一样。快点吧,这个女人能活多久,就看你听不听话,懂吗?” 张梦婷的大腿在不停流血,那柄停在腹部前的尖刀反熠着狰狞的锋芒,梁路没办法再继续拖延时间,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指示了一遍手势密码,这次屏幕被瞬间解锁。 打开聊天界面,点击语音,周嘉和梁路之间的对话终于被丽丽顺利播放。周嘉的声音在告诉梁路,这趟没有白来,与nick的探讨使得他对作画有了新一层理解,他现在特别想为梁路画一幅肖像,绝对会打破以往的风格。梁路回复他,之前你给我画过啊,那张速写我仍然存在手机里呢。周嘉挑剔地说,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梁路反驳,怎么不是了,你就是我的好东西,快回来吧好东西,我后天来机场接你。 “竟敢耍我们!” 黑洞洞的枪口恼羞成怒地顶到了梁路的太阳穴,与此同时,四五辆警车从远处接连开了过来。 “快跑!”秦大怒喊道。 形势瞬间逆转,从沾沾自喜的捕手沦落成躲避渔网的鳖,丽丽再没有时间收拾梁路,枪里的子弹此时变得尤其宝贵。他快速发动车子,卯足了劲头踩下油门,眨眼间,车子化身成一头疯狂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冲上马路,一头扎进车流中仓皇奔蹿。背后的警车拉响了闪动的警笛,秦大在后排不停地喊,开快点,再开快点,去码头! 码头上有他们安排逃跑的船,今天本是秦大计划离开南州的日子。临走前,他那深入骨髓的恨意急需纾解——周嘉,这个狠狠愚弄了他的仇敌,必须得像牲畜一样被折磨宰杀而死,那个人鲜活的血,最适合做一杯践行酒吞进腹中,而那颗漂亮的头颅,如果砍得顺利的话,秦大不介意带着一起走。只是千算万算,他却没有想到周嘉根本不在南州,梁路当着自己的面给对方通风报信,让他的计划功亏一篑! 这该死的小畜生! 秦大举起尖刀朝前疯狂挥刺,意图割开梁路的咽喉,既然骗不来周嘉的命,那杀了他的心肝也算解恨。梁路手脚不能动,胡乱躲避时身上脸上被划到许多刀,要不是因为车子不停穿插行进的速度过快,导致秦大重心不稳,他只怕已经死上好几次了。千钧一发之际,梁路豁出去用身体去撞正在驾驶的丽丽,车辆立刻偏离了方向,一头扎进了绿化带中。巨大的颠簸让车内的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撞伤,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车轮还在高速转动,丽丽忍着剧痛死死把住方向盘,另一边,秦大的刀被撞掉在了副驾驶座椅的缝隙里,离梁路被绑的手只有咫尺距离。 疼到头昏眼花的梁路连忙用脚撑住车门,他试图稳住身形,竭力想用手指将那柄刀挪出来。秦大也注意到了,扑上去正要抢夺,甫一动身,却被张梦婷狠狠撞了回去,用身体的重量将他死死压在角落里。 “呜呜!呜呜呜!”张梦婷着急地发出催促的音节,秦大在下面用力捶打她,那残忍的声音听得梁路目眦欲裂。他不顾一切地把手嵌入缝隙里,手指抓捏住锋利的刀刃直直往外抽拎,鲜血不断地淌滴,梁路反握住刀柄,不知道是在用刀割绑缚的绳子还是在用刀割自己的皮肉,只疯狂地切割着两只手腕,不一会儿缚绳就浸足了殷红的血。 丽丽意识到哪怕子弹再宝贵,现在也不得不给梁路喂上一颗了。他正要摸枪,梁路已经解开束缚,迅速用刀抵住了丽丽的脖子,大声喝道:“停车!” 对方没有停顿的意思,像是认定区区一个普通人根本不敢动刀子。然而梁路毫不犹豫地一刀扎进了丽丽的肩膀,即使在这样血肉模糊的痛楚里,丽丽除了撕心裂肺地嘶喊,依旧没有放开方向盘,因为一但松开,就意味着他们一车人都将死在这失控的速度里。 第106章 “停车——!” 梁路再一次厉声,“呲”得抽出刀来等在了脖子上的动脉处。 丽丽终于知道,这个人是狠得下手的。他不由得想起那个消遣的夜晚,他们踩着梁路的脸,评价他自讨苦吃的一次次反抗,是有趣的“倔强”,那双黑眼睛里的恨意成为施虐的兴奋剂,令他们愈发变本加厉,陷入肆无忌惮的狂欢中。只是,原来属于梁路的用词并不是倔强,而是狠绝,他居然是一匹伪装成羊的狼,如果给他复仇的机会,他会拉着仇人一起同归于尽地下地狱。而现在,是他们给了他这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如果不停车,梁路真的会杀了他,甚至还是无罪的。 事已至此,丽丽只得将脚慢慢松开油门,而最远处的大桥上,也已经停满了警车。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停下来,去码头啊!”秦大终于掐住了张梦婷的脖子,把她一把掀开。 “大少。”丽丽苍白地笑了一下,“我们只能留在南州了。” 白色宝马车被逼停在南州大桥上,车胎被打爆,车上的人质得到了解救。钟岩从警车上跳下来,另一辆警车上跑下来唐林凡和唐昀州,他们每一个人都面色如纸,像是刚从一场灾难中劫后余生。 “小路!” “梁路!” 钟岩身手最快,先一步跑到梁路这边,紧跟在后面的是唐昀州,他们挤进人群中,看到梁路满脸血花,两只手更是惨不忍睹。 钟岩瞧着心都揪紧了:“赶紧去医院,赶紧!” “我没有大事,张梦婷伤得重,先送她去!” “你们两个都得去。”一名医务人员正在简易处理梁路的伤口,忍不住说,“家属请让开一下,不要影响我们工作。” 人质一被解救出来,伤得最重的张梦婷就被送上了早已就位的救护车,等第二辆救护车到了,梁路也得上去。医务人员刚刚叮嘱完,又挤进来一个人,唐林凡看清楚梁路没有缺胳膊少腿,总算如释重负地咽下了悬着的心,他把自己通话中的手机递过来,边喘气边说道:“你跟这家伙说吧,他已经是疯狗一条了。” 钟岩帮梁路接了过来,把手机贴到他耳边,周嘉的声音还在焦急地喊:“唐林凡!喂?情况怎么样了唐林凡!快说话!” “周嘉……” 一听到梁路的声音,周嘉的声线哽咽到模糊:“你有没有受伤!我切视频,你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不要切视频,看着吓人,其实不要紧……” “看着吓人是什么意思,我打视频电话过来!” “喂周嘉……!” 把快疯掉的周嘉丢还给梁路,唐林凡那差点被吓到心悸的症状总算缓解了不少,他看向唐昀州,他这个弟弟默默用目光察看着梁路身上的伤,感觉心疼得也要疯了。 唐林凡提醒道:“昀州,你去跟小张的救护车吧,他们要发车了。” 梁路不再属于他,唐昀州已经失去了可以光明正大关心梁路的资格,而等待他照顾的也还有别人。唐昀州失控的情绪让现实给拉了回来,刚才因为人命关天,他放纵了自己的感情,可现在,眼前的梁路没有性命之忧,他只得再次告诉自己,梁路是骗子,梁路没有心,你应该轻视他、厌恶他、恨他,绝对不能,还想爱他。 唐昀州后退一步,又有几个人上来,他被推挤出了人群。 第63章 (完) 被缝了不知道多少针,梁路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状似一块打满了补丁的破布。刚刚脱困的时候还以为只是脸上的划伤严重而已,没想到身上的刀伤也不遑多让,钟岩老父亲般地红了眼眶,沉重地盯着那张还在麻醉中的睡脸。 少爷应该会杀了我吧……他为自己即将遭遇的命运感到忧心忡忡。 深夜的病房里,被疼痛折磨的梁路闭不了眼睛,麻药的效果一旦过去,所有的感官都复苏了,伤口像一簇簇火焰灼在皮肉上,使得整个人如遭酷刑,只能干坐着才相对好受些。他正疼得满头是汗,忽然听到病房门“咔哒”一声打开了,这是间套房,外面是会客厅,用移门隔开着空间,虽然看不到来人,但是梁路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的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急促的脚步在门口犹豫地停了下来,随着移门的小心推开,灯光轻盈地泄了进来,梁路终于见到了那个他渴念已久的、风尘仆仆的爱人。 “周嘉……” 他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 睡在陪床上的钟岩被响动惊醒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灯光里立着的周嘉,那人一身肃杀黑衣,眼底青黑,脸色煞白,仿若冰冷的死神终于前来取他的性命。 “少、少爷来了,先坐会儿吧,我去外面打个水。” 从醒来到起身,只花了十秒钟都不到,珍爱生命的钟岩像一阵风似的飞速旋离。 病房里只剩下了周嘉和梁路两个人。 “他们……怎么让你进来的?”早过了探视时间了,梁路合理怀疑周嘉使了什么手段才闯进的病房。 周嘉没有说话,只慢慢走近他。梁路不知道自己落在那人眼里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惨状可怖,否则为什么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溢满了责备的哀伤。 “你为什么不听话……”周嘉终于开口,嗓音像刀割一样哑,他的身上都是焦躁的烟味,“我让你不要乱跑,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第107章 “对不起。”梁路小声地道歉。 那人像失了一半的魂,颓然地坐到床边,脸上毫无血色。他的手就停放在床沿,停在梁路那缠满绷带的右手旁,轻轻地颤。 “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梁路艰难地挪动身子,用手指握住了那只不敢碰他的手:“……秦大已经被抓了,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周嘉,我没什么大碍,很快就能出院的。” 鲜活的体温一经接触,梁路存在的实感终于从掌心密密麻麻地刺入,这里是南州,不是那遥远的、无能为力的巴黎。梁路用坚定的安慰抚摸着周嘉恐惧的心,他知道,对方太害怕了,害怕到只敢用责备来逃避自己内心深处的怯懦。 “周嘉……”梁路抬手捧住那个人的脸,“别哭……” 从没见过周嘉这样脆弱的眼泪,那些温热的液体渗入梁路的指间,把他的心打湿成皱巴巴的一团。落泪的周嘉胆小、薄弱,没有坚强的铠甲保护,他哪还有什么不可一世的暴脾气,他只是一个无法面对梁路累累伤痕的胆小鬼。 “以后……你再也别吓我了……好吗?”周嘉低微地、颤抖地恳求道。 “再也不会了。” 梁路承诺着,倾身向前,吻去了对方眼睫上的泪。 养伤养了两个多月,总算把梁路养了回来,不仅恢复得不错,人还养胖了一些。用钟岩私下的话说,这两个月周嘉就像得了什么大病似的,不见着梁路就会发大疯,钟岩怕他怕得要命,早早把梁路剩下的房租都退了,只求他务必把周少爷栓得牢牢的,千万别记起来要把自己大卸八块的事情。 “岩哥,那事不能怪你的,周嘉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 “他讲不讲道理你还不清楚啊?求你了小路,你搬回康宁路吧,就当做做善事行不行。” 于是梁路只得又住回周宅去,这对周嘉的“病情”大有裨益,白天不怎么疯了,只集中在晚上发病。梁路每次筋疲力尽地趴倒到床上,就跟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湿答答的,周嘉还犹嫌不足,把他拉进怀里不断地亲。在禁锢而潮湿的吻里,梁路柔软地回应着他那没有安全感的恋人,周嘉发病的样子,有点幼稚,有点无赖,却又是那么的可爱,引人止不住地动心。 在盛夏的某一天夜晚,梁路偶遇了唐昀州,还是在那个他们常常光顾的火锅店。那顿饭本是梁路特意为陈越践行的,他的表哥即将前往荆江工作,是那位亲密的好友邀他过去,陈越开心得根本掩饰不了,一顿饭里“渝然”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比他吃进去的饭菜还多。 “梁路。”临走时,有人在身后叫住了梁路,正是许久不见的唐昀州。 “我想跟你说会儿话,可以吗?” 他是这么请求的,梁路说好,送陈越上了回去的出租车,然后和唐昀州一起慢慢走向了江边。 湿热的江风迎面拂来,带来一阵潮漉漉的水汽。梁路问:“你怎么一个人来吃饭啊?” 唐昀州说:“她出国留学了。” 她指的是谁,梁路清楚,或多或少的,他也听说了那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张梦婷在那场劫持里失去了孩子,唐家负责了她所有的医疗费用,还愿意给一笔补偿金,数额让她自己提。有钱人的补偿是冰冷的,充满铜臭味的,如今看来,张梦婷选择了接受,拿着这笔钱出国留学去了。 “昀州,你还好吗?”在得知张梦婷流产的那天,梁路点开唐昀州的头像犹豫了很久,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去打扰那个人了,即使是出于关心,也不能再拖泥带水地去发消息或者打电话,这不是身为背叛的前任可以去做的事情。 梁路在今天才说出这句迟来的问候,唐昀州艰涩地回答:“我不好,梁路,我一点都不好。” 他们站在江边的石栏前,两岸璀璨的灯光把黑色的江面倒映出点点碎金。唐昀州拢上一支烟,原本像太阳一样明亮的他也开始学会品尝苦涩的滋味,缭绕的烟雾熏红了他的眼角。 “你知道吗,我瞧不起我自己,我是个烂人。” 梁路说:“不是的,你是很好的人。” “只比周嘉差一点的好?”他反问,不过是略笑着的。 “他没有你好。”梁路没有说谎,唐昀州有一颗赤子之心,他的善意对人一视同仁,而周嘉是高傲的,充满了难以接近的距离感,他们完全不同。 “别对我说这样的话。”唐昀州的嘴唇有点抖,“……你知道吗,当我知道孩子没了的时候,我居然并不难过,而是……而是偷偷地庆幸,我竟然像个畜生一样,在庆幸自己的私生子不会出生了。梁路,我的心是黑的、脏的、烂的,你不爱我太对了,你怎么会爱这样一个差劲的男人,连我都想把这个人推得远远的。” “她走之前在机场对我说,她知道我不爱她,愿意放了我,放我回来找你。可是,我怎么会有资格来找你?你不要我,她也不要我,就连我爸,在我出生的时候也是不要我的。我居然能共情他的冷血,这是不是太荒谬了,我居然共情着一个本来抛弃我的父亲,因为我也在做同样狼心狗肺的事情,我、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梁路看着痛苦自责的唐昀州,难过得很想给他安慰,可他不敢去做什么,他怕给唐昀州没有意义的希望,然后再一次伤害到对方。梁路只敢把手放上对方的肩头,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背。 第108章 然而唐昀州却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卸下所有伪装:“……小路。” 这个称呼他念过无数次,是他收藏的声声爱意,和不可再外道的年少心事。 梁路说:“昀州,你是一个真实的人,不是一丝裂缝都没有的完人。每个人都可能会有阴暗的一瞬间,我们应该勇敢地直面它,击败它,而不是自怨自艾。我相信你会做到的,你会好起来,回到原来那个唐昀州,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是你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嘲笑你,看不起你,因为,你是唐昀州啊。” 在梁路的口中,唐昀州三个字是纯粹的代名词,在他眼里,或许自己真的很好。只是,梁路又是个过分执拗的人,他先爱上了周嘉,如飞蛾扑火般早早把一颗心献祭给了对方,当唐昀州告白时,梁路的胸口已经空无一物,他用尽全力都没办法交出一个早就不在身上的东西。所以,即使梁路发自真心地去喜欢唐昀州,可他做不到爱,因为“爱”已经不归他所有。 “小路,我还能抱你一下吗?”唐昀州望着他,“像一个朋友那样。” 梁路笑着伸出手臂,说道:“当然可以。” 唐昀州俯身拥住他,似旧雨重逢,又似怅然离别,他答应了梁路,从此以后,他们会是朋友。 比唐昀州的灰色日子更暗沉些的,是他的大哥唐林凡。这只游刃有余的狐狸之前忙着四处刮钱,等到可以喘气的时候,他终于计划亲自去哄发小回心转意,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给了唐林凡最为痛彻的剜心一刀——蒋峥决定与相亲对象结婚。 对于这件事情,周嘉是这么劝唐林凡的:“在你的重重眼线下他都能悄无声息地相亲成功,看来是真的打定主意不要你了。蒋峥就是个直男,想过回原本属于他的人生,你就祝福他算了。” 唐林凡说,我祝福不了,没有他我会死。 周嘉一如既往地讲话难听,少装情圣了,你为了钱就能放弃他的,蒋峥也明白这一点,这回他也看透了吧。 “我不是不去找他,我是想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去找他,为什么他不等我,他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吗?” “唐林凡,你处理的那些破事关他什么事?你为唐家做了多少贡献,又赚进了多少钱,蒋峥会稀罕吗?他愿意陪着你,是因为你是唐林凡,不是什么唐总唐少爷,你在乎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跟你在一起永远只能做司机,做地下情人,只为了维持你唐总在唐氏的完美人设。要我说,你俩就不适合,趁早断了别耽误他了。” 周嘉实在太戳人肺管子,唐林凡情绪失控到怒摔了一个花瓶,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梁路闻声从楼上下来:“你怎么什么难听说什么,他气得不轻啊。” “唐林凡就是欠个人骂醒他。”周嘉让管家写好花瓶的产地和价格,改明儿差人送到唐家去,务必叫他们原模原样赔个新的回来。 周嘉的激将法卓有成效,唐林凡虽然被骂得颜面尽失,但他也看明白了他与蒋峥之间最大的问题,那就是蒋峥一直在退让、包容,唐林凡却从未有过牺牲。梁路下一次听说这位唐家大哥的故事,竟然是他跪着恳求发小和他去国外领证。梁路觉得这不像是那位爱惜名声、权衡利弊的唐总会做出来的事情,但转念一想,怎么不可能呢,这的确像是狡猾至极、善用兵法的唐林凡会做出来的事情,用结婚去打败结婚,好一个直击心灵的阳谋。 唐林凡做了这离经叛道的行径,把唐林两位董事气到身体欠佳,他居然丢下一句,大不了我学周嘉,这唐总也不做了。 两位久经沙场的董事,竟被逆子狠狠拿捏,半天骂不出新的话来。 “你真是个反面教材。”梁路点了点周嘉的眉心。 周嘉捉住他的手指,说道:“我也想学唐林凡。” “什么?” “小路,我们也去国外领证,好不好。”他将嘴唇贴上梁路的手指,温柔地亲了亲,一副想灌迷魂汤的坏模样。 梁路挑了挑眉:“我还小呢,还想再吊你几年。” 周嘉磨了磨牙,一把将他扛起,打定注意要好好教训教训这愈发骄傲的心机鬼。 在细雨绵绵的时节,筹备许久的公益展终于面世。这个画展展出了许多未经公开的优秀作品,媒体曝光度很高,在国内外都备受瞩目,来参展的皆是各界名流。依凭周嘉的人脉和财力,一切都是高规格、高水准,符合他挑剔而严苛的完美主义。 唐林凡拍了一幅周嘉的画,说是权当撮合他和蒋峥的媒钱了,周嘉一点都不开心,反而恶狠狠地骂,你他妈在贬低我的艺术。 这次公益展的收入都是捐给贫困山区的,周嘉觉得唐林凡特别俗,一旁的梁路也在心里默默认同。 漫步在这个画展,梁路还见到了唐昀州的身影,他的身边有个女孩,气质特别出众,出众到,同一个人有点点神似。 既然遇到了,梁路过去打了声招呼,唐昀州有点不自在,讷讷地介绍道:“小路,这位是周嘉的堂妹,周晗。” 怪不得,她的眉宇间真的与周嘉有点相像。 “你好。”周晗微笑地点了点头。 梁路怕唐昀州尴尬,很快找了个借口走开,几步路外就撞上了周嘉,他显然也看到了唐昀州与周晗在一起。 “这小子,周晗居然真的愿意跟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