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小豆丁”接连着走进长厢面包车内。
将后叁排座椅塞得满满当当。
何愿并不想耽误孩子们回家的时间,她毫无犹豫的坐入车内,扣上安全带,带上了车门。
另一侧,主驾驶车门关闭的声响一震,男人坐了上来。
心面被震动掀起了薄薄涟漪,一层接着一层,越翻越高。
被牵连的心跳愈渐扰耳,不自控的过分跳动着。
她抑制住自己险些挪转过去的视线,立即低下头打开手机地图转移注意。
刻意闪过目光,何愿侧身转首面向身后的孩子们:
“大家把家庭住址告诉老师,老师现在送你们回家。”
孩子们按照座位顺序一个一个将地址尽可能详细描述清楚。
何愿在地图上标标画画,最终规划出一条顺畅的路线。
“路线在这里,麻烦你了。”
她故作不经意的低垂着眸。
把手机向身旁人递了上去。
骨节粗大的手拿起了她的手机。
男人认真戳动着屏幕,仔细审视了一番后将其架在了出风口的手机支架上。
许是抓握的力度有些大,只听“咔”的一声,他无意按到手机侧面锁屏键,将手机屏幕锁了起来。
屏幕的背景是一幅朦胧山景。
有云,有树,还有一条盘山而上的长长道路。
男人下意识即要输入密码的指悬在了“2”这个数字上。
他顿了顿,指尖一缩。
还是将手机取了下来,递了回去。
她将他指尖的动作看在眼里。
她也明白他为何迟疑。
以他现在的身份去解开她的手机。
的确不太合适。
二叁一七。
她在手机上输入了密码,并设置了永不熄屏。
再次夹在了手机支架上。
“我们出发吧。”
她说。
二叁一七。
即便换了一部又一部手机,她的密码一直没有改变。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初阳透过纱帘投入薄光,将靠在床头偎依在一起的男女浸在光域里。
“肖纵,你知道二叁一七是什么意思吗。”
何愿枕靠在肖纵的颈窝。
她举着手机,指尖按过她所说的数字,解开了屏幕。
粗壮有力的臂膀将她圈在怀中。
男人鼻尖轻轻蹭过她蓬松的发,慵懒的目光置在她手机屏幕上。
“二、叁、一、七。”
他念了一遍。
她抬头望着他。
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轮廓,她笑得惬意:
“你猜猜。”
他眸光一侧,眉间微锁,无比认真的思索着。
“二十叁和十七。是只有你知道的数字,不过可能时间太久,你已经忘了。”
她接而补充道。
无需太久。
男人松落的叹息温温热热扑在她耳畔。
像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
他这么问,她便明白他已然猜了出来。
何愿俏皮的勾起唇角:
“当年你以为把标签撕掉,我就不能知道价格了?我在赶圩的时候找了好长的一条街,才发现了你送给我的同款折迭伞。是十七块钱,我记在了本子上,和你给我买的头盔价格并列在一起。二十叁块和十七块,一共四十块。”
背着竹篓的少女穿梭在集市的人流中央,沉重的货物拖着她的肩膀,让她前倾施力而弓着背。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牡丹花桃红色折迭伞,每每路过卖伞的摊铺,都会一一比对一番。
走了好久好久,走得步伐疲惫,走得汗湿透她的衣。
她终于找到了与手中一模一样的折迭伞。
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她一笔一画将“17”这个数字添在“23”旁。
乍眼一看就像连在一起:二叁一七。
“你给我的东西,你接送我的路费,你给我的钱。每一笔我都记得很清楚,想着以后一定要还给你。但是钱没还上,还欠了你更多东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了。”
笑颜在她的话语间落幕,她反复抚摸着男人手臂上的一道凸出的深痕。
她并非刻意沉郁,而是每每想到他为她做的一切,心头都会狠狠一拧,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男人的双臂将她紧紧环拢。
就像害怕力度一松,她便会抽身离去。
“不用、还。”
他急迫着:
“不要还。”
他垂首埋在她的颈间。
宽阔的肩膀微微在颤:
“我们、熟。”
像可怜巴巴的哀求。
哀求她不要扔掉他,不要丢弃他。
他说不出多么动听的语句。
他只能用“熟”去描绘二人的关系。
就像在回应很多年前,她一遍又一遍刺入他心脏的那一声声“不熟”。
她还他路费时,她说:
“毕竟我们也不熟。”
她不愿收下他的四万块,而说:
“我都说了我跟你不熟了!”
她曾用两个字狠狠斩断了两个人之间的连结。
他牵出这个字眼,只是想小心翼翼的把两个人连在一起。
何愿一怔。
她没有想到。
原来那句“我们不熟”,他居然记了那么多年。
她转过首,鼻尖摩挲着他的皮肤。
一字一字抵在男人的耳边:
“我们不止熟。”
寻着男人的唇,她贴了上去。
她与他十指相扣。
在晨曦的沐浴下,深深拥吻。
车窗外闪瞬过的路灯渐渐放缓。
回忆撕开了巨大的裂口,意识被硬生生拉回了现实。
满车的孩子已经平安送回了家,车内变得空荡起来。
车子停在别墅小区门口许久,两个人静静地坐在车内。
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两人并肩而坐,隔着座位间的距离。
她抬起了一路低垂着的眸。
悄然挪动着视线,望向了车中央的后视镜。
镜面方好照映出男人的双眼。
他就如她一样。
正通过这一方小小的镜面深深凝着她。
也不知他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在接应过她投来的目光时,他眸波一动,收回了凝固了太久的失神,匆匆侧过头去。
“……谢谢你。”
她像是在掩饰方才的偷瞥。
急忙礼貌微鞠:
“今晚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话毕。
她开解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下车去。
副驾驶车门关闭的声响一震。
他的眸光被震碎,四分五裂的沉入海底。
冰冷的距离还弥留在他身边,久久不散。
他们看上去就像并不熟悉。
真就如她曾所说的那样:
我们不熟。